第67章 杯酒

“治平, 如何?”

當謝首輔這樣問他的時候,傅修齊心頭咯噔一下,差點以為這是來自穿越同胞的試探——這個字怎麽聽上去這麽像他的童年陰影尹志平?!

一提起尹志平, 傅修齊便忍不住想起自己上一輩子看神雕俠侶時留下的陰影面積。

那時候的李若彤小姐姐多美啊,白衣飄飄, 清麗出塵,一如不食五谷、吸風飲露的姑射仙子。當她立在綠野山林間, 回眸一笑, 他們小學班裏大半的男生女生都淪陷了, 全成了裙下臣——女生們學着披被單扮仙子, 男生們争相膜拜女神小姐姐.......結果, 尹志平這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混蛋就出來搞事情了。

唉, 那時候他還是小學生呢,還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寶寶呢。記得他那時看電視看得入神, 差點手滑砸了電視機, 最後還被家裏父母揪住來了一頓竹筍炒肉。

心靈傷害加**傷害, 這童年陰影自然是如鑽石一般的恒久流。哪怕到了這一世,聽着“治平”二字, 傅修齊都情不自禁的出了一回兒神。

不過,這都隔了一輩子了,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傅修齊心裏唏噓了一回卻也沒有因為這點兒陰影駁了謝首輔的好意——大不了他以後再取個好一點的號,少用這個字就是了。

所以,他很快端正了面色, 俯身對着謝首輔,恭謹一禮,颔首應聲:“謝先生賜名。”

師徒名分定下,傅修齊倒也沒忘記謝首輔的話,回頭便尋思着把那拜師六禮給補上去。

當然,傅·摳門·修齊并不打算自己出這個送禮錢——依着平陽侯那勢利勁兒,怕是巴不得要替他出這錢。既然能坑人家的,何苦要自己掏錢?

所以,傅修齊回頭便尋平陽侯說了此事:“雖說事急從權,但既是拜師,六禮總是不能少,還是得給先生補上才是。”

平陽侯已算清了利害,雖然心裏仍舊看不上傅修齊這個孽子,但他也心知傅修齊拜師一事對他來說是利大于弊——他到底是傅修齊親爹,傅修齊得了好,他自是少不得要沾光的。所以,平陽侯聽着這話倒也難得的端出慈父模樣,笑着颔首應下:“你說的很是,這是大事,不好輕忽。你小孩家想來也不大懂這些。遲些兒,我替你與管家吩咐一聲,讓他把事給辦了,這賬也從公中走。”

說着,平陽侯猶豫了片刻,随即便又問起傅修齊日常起居之事,還溫聲勸他道:“正所謂事有輕重緩急,你眼下也不必管那些個雜事,只管安心進學,把謝閣老服侍好了便是。若有什麽想吃的、想用的,只管與你母親說,便是打發了人來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言語之間,平陽侯又與傅修齊說了許多需要注意與忌諱的地方,真就是宛若慈父,諄諄教導,言語慈和。

傅修齊也沒天生反骨的和人頂着幹,平陽侯說,他就應,然後選擇性接收信息。

反正,他和平陽侯從無父子之情,只有利益關系,而建立穩定利益關系的基礎則是各取所需。

Advertisement

其實,對平陽侯這種萬事利益為先的人來說,利益關系是遠比夫妻、父子更為重要且穩固的關系。

反正,自傅修齊拜了師,平陽侯便也十分識趣的調整了自己對二兒子的态度,而平陽侯的态度也很大程度上的提升了傅修齊在平陽侯府的生活條件。雖然,傅修齊眼下只拿平陽侯府當做是自己晚上睡覺的旅館,但旅館設施提高、服務人員服務态度改好,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為此,傅修齊還請姬月白吃了一頓火鍋以作慶祝。

當然,這一次的火鍋不是在宮內,而是在宮外——姬月白過生辰時與皇帝撒了個嬌,軟磨硬纏的求得皇帝同意,終于有了一次出宮的機會。

不過,姬月白這一回出宮還得帶上皇帝給她派來的侍衛,像白家、謝家這樣比較敏感、容易引起皇帝疑心的地方自然是不能去了。所以,她索性便領着侍衛專往京城熱鬧的地方鑽。

十一月裏的京城已然極冷,雖無積雪可路上行人也都已換上了厚實的衣衫,往來亦是匆匆。

姬月白尋了個高些的臺階,三兩步的跳上去,踮腳站在上面,遙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流,聽着耳邊喧鬧的人聲........

這樣繁華熱鬧、太平靜好的景象,若是前世,那簡直是她夢中的美景。如今親眼再見此情此景,她只覺得歡喜之情如熱流湧上心頭,一顆心輕飄飄的仿佛要飛起,眼中卻隐隐發燙,燙得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就在姬月白猶自出神感慨之時,忽見幾個年紀尚小的孩童笑着從街頭跑過,報喜般的歡呼雀躍:“下雪了,下雪了.........”

姬月白聞聲,不覺仰起頭去看傍晚時分灰藍色的天空。

不少的酒樓已挂起燈籠,紅色的火光照亮了漸漸昏暗的街道,似也将那灰藍色的天空染紅了一角。與此同時,許多細小的白色雪籽從天上悄悄飄落,在風裏打着旋兒,落在行人的肩頭衣上。

姬月白亦是不覺牽動唇角,笑出聲來:“下雪了啊.......”

傅修齊陪在左右,卻沒有随之去看天上的飄雪,而是擡眼去看姬月白。

她穿着大紅羽紗面鑲白狐貍毛的連帽鬥篷,那鬥篷對她這樣的小姑娘來說有些寬大,下擺幾乎及地,甚至都快将她腳下那雙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遮了大半去。因為正仰着頭,她頭上的帽兜也跟着往下滑,烏黑的發髻跟着顯露出來,白玉與紅寶點綴在發間,珠光融融落下,在她瓷白細膩的臉容上染了一抹淡淡的薄光。

她的側臉與鬥篷帽兜鑲嵌的雪白絨毛貼在一起,在昏暗的光色裏,膚色與雪絨一色。那是比雪比玉還要潔白的顏色,真正的纖塵不染。

而此時,她正睜着一雙烏黑靈動的眸子,遙望着灰藍天空,像是個第一次看見雪的孩子,眼裏滿是純粹又天真的歡喜。

傅修齊只覺得有什麽東西輕輕的在自己心頭戳了一下,不覺間竟是被無形的歡喜所打動,也跟着露出笑容來。随即,他回過神來,壓低聲音與姬月白道:“時候也不早了,殿下您看,不是該用晚膳了?”

姬月白亦跟着回神,忙用手将自己頭上的帽兜拉緊了,把滑落的碎發抿回耳後,然後才側頭與傅修齊一笑:“正好,把你欠我的那頓火鍋補上。”

傅修齊不由失笑,嘴上卻還是勸她:“這個時候過去,店裏只怕正擠着呢。”

姬月白眨巴了下眼睛,哼哼道:“你該不會是想賴賬?”

傅修齊見她一意要吃火鍋倒也不攔了,只是心裏思忖着:這裏去城西的店鋪,若是光靠走只怕要費不少時間,姬月白遲些還要回宮,倒是不好在路上耽擱太長時間。一念及此,傅修齊便叫人準備了馬車,拉着姬月白上了車,直往城西的店裏去。

夜裏行人漸少,馬車一路駛過倒是不慢,很快便到了城西的鋪子裏。

此時的天色已然徹底暗了下來,地上也鋪了一層薄薄的細雪,馬車駛過,發出細微的聲響。

傅修齊和姬月白坐在馬車上,掀開一角車簾往外望去,恰可望見店門外挂着的朱紅色大燈籠,将鋪着薄雪的青石路面映得微微發亮。

正如傅修齊說的那樣,這個時候,店裏的人确實不少。

馬車停在外面,姬月白原還想着雪夜寒涼,便叫幾個侍衛都與她一同進店,一起吃頓熱乎的晚膳。那幾個侍衛卻顧着規矩與責任委婉推拒了,只分了兩人跟在姬月白身邊以應不測,其餘人等則是守在院落左右,以防萬一。

姬月白見勸不動人,只得領着兩個侍衛與傅修齊一起上了臺階,掀開門簾往店內走。

雪夜風寒,屋內卻燒着熱炭,才掀開門簾便覺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姬月白一張小臉原就是雪白雪白的,眼下被這熱氣一烘,不禁泛出紅暈來,微翹的鼻尖亦有細汗冒出,幾乎都熱得想把披在外頭的鬥篷給脫了。

就在此時,店裏忽而走出一個穿着石青布袍的中年男人,他見是傅修齊領人過來吃飯,不由又驚又喜,連忙道:“是齊哥兒來了?!”

正是傅修齊生母衛姨娘的次兄,傅修齊的二舅。

衛二舅只衛姨娘一個妹妹,衛姨娘又只生了傅修齊一個兒子,故而,衛二舅心裏自是十分疼惜傅修齊這個小外甥。只是他們衛家出身平平,想着外甥到底是侯府公子,這疼惜親近裏便又添了幾分敬畏,自不敢太過冒犯。

眼下見着傅修齊領人過來,衛二舅立時便笑開了,嘴裏道:“後頭有個廂房還空着,我這就領齊哥兒你們過去。”他是個老實人,難得見着傅修齊來店裏,這會兒便順勢與傅修齊說着這幾日的生意,黝黑的臉龐被燈火照得發紅,喜氣洋洋,“現在天氣越來越冷,外頭愛吃熱鍋的人也多了,咱們店裏的生意也是好的不行.......”

姬月白在側,亦是聽得喜孜孜——生意好可不就是賺得多?

幾人走了一段路,衛二舅掀開廂房門外大紅灑金門簾,小心的請姬月白與傅修齊進去,這便搓了搓手,道:“我先去端熱鍋來,你們先想想吃什麽。”說罷,衛二舅便只留了兩個小厮在邊上候着,自己則親自出門端東西去了。

傅修齊拉了椅子坐下,這才又擡眼去看對面姬月白。

姬月白此時方才把身上的鬥篷脫下挂好,身上只一件石青色的襖子和素白裙子,襯得她一身肌膚白如細雪,素淨出奇。此時的她倒也沒說話,只鼓着雪頰,回頭看了傅修齊一眼,烏溜溜的眸子好似會說話一般。

傅修齊與姬月白多少有些默契,知她這是讓自己來點菜,于是便自拿了菜單來,随意點了幾道葷素,又與她道:“先點這幾樣,不夠再加?”

姬月白點了點頭。

傅修齊一擡眼,便見兩個侍衛仍舊躬立着,便又問小厮:“殿裏還有熱粥?”

小厮忙點頭:“有的有的,都是才熬好的,熱騰騰的。”

傅修齊便道:“叫人多舀幾碗來,每碗裏頭都多擱點兒辣白菜........”自十月裏辣椒豐收之後,傅修齊用起辣椒來也不手軟,像是辣白菜這些小菜店裏都是常備的,用來配粥吃倒也十分适宜。

吩咐完了小厮,傅修齊又溫聲與候在姬月白身側的兩個侍衛道,“你們便是不和我們一起用晚膳也該喝點兒熱粥,順道也給院裏的兄弟帶幾碗去。”

這兩個侍衛互相看了看,猶豫着應了下來,謝了他的好意。這兩個侍衛,一個仍舊留在廂房等着,另一個則是跟着小厮去端熱粥,一份份的分派給院裏值守的幾個侍衛。

雪夜喝熱粥,胃裏自是舒坦服帖的很,那加在白粥上的辣白菜又辣又脆,吃着吃着,身上便也跟着熱了起來,竟不覺冷了。

不過片刻,衛二舅便已匆匆端着熱鍋上來,笑着道:“這是拿牛骨頭炖出來的熱湯,鮮的很.......”

說罷,他把那蓋着蓋子的鴛鴦鐵鍋擱在桌上,然後又小心翼翼的給點上火,掀開鐵蓋子。

鐵蓋一開,鍋裏牛骨熱湯的熱氣便跟着升騰而起,好似蘑菇雲一般的四散開來,濃郁醇厚的骨肉香氣跟着鑽進人的鼻子。鴛鴦鍋另一邊的紅湯鍋上還飄着許許多多的辣椒,香辣的氣味好似一柄又小又尖的鈎子,一下子便把人的胃口給勾了起來。

姬月白本還不覺得餓,這會兒聞着這味道,看着燒得噗噗冒泡的熱湯,竟是咽了咽口水。

後頭的小厮正好把才切好的羊腿肉和菌菇菜葉端上了桌子。

傅修齊讓衛二舅自去歇息不必招呼,自己則是給姬月白遞了雙筷子,笑道:“吃,吃完了還得送你回去。”

姬月白才不跟傅修齊客氣呢,這就伸手接了筷子,徑自加了一片薄如蟬翼的羊腿肉往紅湯裏一燙,待得肉片變色,她便連忙夾了起來。

傅修齊十分有默契的将醬料碟子推到她面前。

姬月白夾着那塊燙紅的羊肉往将加了蒜末蔥花辣椒的調料碟子裏輕輕一刷,然後擱進嘴裏。

舌尖被滾燙的羊肉燙得往裏一縮,羊肉裏浸透而出的鮮辣肉湯以及夾雜着辣椒蒜末的醬料濃香随後而來,好吃的要掉舌頭!

姬月白哧溜一聲便吃完了一片嫩羊肉,也顧不得再說什麽,忙不疊的又往鍋裏加東西。

傅修齊倒是不怎麽餓,他一面吃菜,一面替姬月白燙些菜,中途還替姬月白叫了一碟的牛肉片和一碟小青菜。直到把對面的姬月白喂得差不多了,傅修齊方才擱下筷子,問她:“飽了?”

姬月白惬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搖頭,開口問道:“店裏有酒嗎?”

傅修齊很有原則的拒絕了她:“殿下怕是還沒到喝酒的年紀。”

姬月白:“........”

姬月白幹脆耍賴,揚起眼睫,睜大眼睛去盯傅修齊,哼哼道:“我就要喝酒,就一杯,一杯也不行嗎?”見傅修齊不應,她又軟下聲音,“那就半杯好了,我難得出宮一回,你就讓我喝半杯酒嘛......”

傅修齊沉默片刻,終于禁不住她的懇求,把自己原則的那條底線往下拉了拉,不甚情願的妥協道:“只半杯。”

姬月白連連點頭,表示她說話算話,就喝半杯。

傅修齊實在拿她沒法子,只得叫人去熱了果酒端上來。他想了想,還是拿了一對白玉酒杯回來,他與姬月白一人一個,嘆氣道:“我陪你喝。”說起來,他自穿越以來還沒喝過酒呢,這第一杯酒卻是陪這位小祖宗喝。

姬月白眨巴着眼睛看着傅修齊給自己倒酒,順帶着監督傅修齊:“你也只能喝半杯!”

傅修齊聞言實是忍俊不禁,索性便擡起手給自己和她都倒了半杯酒,然後對着姬月白舉了舉手中的白玉酒杯。

窗外還下着伶仃細雪,屋內卻燒着熱炭,溫暖如春。

傅修齊看了看桌案上尚冒着熱氣的湯水,再看對面女孩那紅如桃花的嬌嫩臉蛋,忽而覺得心頭一軟一熱,未語便已先笑了:“我祝殿下,心想事成,歡喜自在。”

姬月白被他逗得一樂,不由也跟着笑了起來。

她亦是難得有這樣歡喜自在的時候,笑起來時笑靥如花,烏黑的眸中似有波光一掠而過。

随即,她便也跟着舉起自己手中的白玉杯,玩笑似的與傅修齊道:“我祝天下人,年年如今日,歲歲有今朝,一世太平無憂。”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一年過去了,可是離談戀愛的小目标還是有點遠呢QAQ

大家晚安,麽麽噠mua! (*╯3╰)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