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兩個媳婦十五個娃

抱着肉乎乎香噴噴的小五,沈夢昔總是忍不住想笑。

多麽神奇,這個小家夥,幾乎是一天一個樣兒,剛出生那個瘦巴巴的紅臉猴子,一個月就長得白胖,小腿一蹬一蹬的,有時候放個屁給自己吓一大跳,有時候撒尿尿到自己臉上。

家裏沒有別人的時候,她偷偷給小五拍照、錄像。沈夢昔用的不是自己原來的手機,而是專門找了個新的華為手機,她偷偷拍下所有人的日常,當然,偶爾還有她的自拍。日後會是非常珍貴的紀念。

沈夢昔有時候會覺得小五就是自己的孩子,這種想法讓她也很吃驚,這是關秀琴生的孩子,他身上帶着關秀琴的基因,自己怎麽可能這麽投入的喜歡她生的孩子呢?

想到孟繁西,沈夢昔也不大理解,即便再像姑姑,那也只是像而已,奶奶怎麽可能掏心挖肺地喜歡一個她最讨厭的兒媳生的孩子呢?

小五在她懷裏咿咿呀呀地舞動着小手,無意識地在沈夢昔懷裏拱了拱。沈夢昔心裏一角動了動,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沒明白。

她抱着小五颠着,念念有詞,“不急不急,咱們馬上就有奶奶喝了。”

孟慶仁和關秀琴都托了關系買奶粉,也只買到了二斤,北京和上海分別也寄來了二盒奶粉。

沈夢昔平時斟酌着添加了武陵空間裏早早挑選好的嬰兒奶粉。

小北哥最難過的時候,就是聞着三姐給弟弟沖奶粉的味道,饞的口水都流下來。“三姐,你都不理我了,你到底是最喜歡小五,還是喜歡我?”

“啊?”

“你說你說,你必須說!”小北哥較真了。

“我當然最喜歡小北了!”

“真的嗎?”小北兩眼放光。

“小北最優秀,長得好看,聰明心細,還懂禮貌,還幫我幹活,我當然喜歡小北了!”沈夢昔捏捏小北的臉:“可是小五現在太小了,不會走,不會說,咱們就得對他好點,照顧他,等他長大了,就和小北一樣優秀了!”

“等他長大了你就喜歡他不喜歡我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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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昔頭疼。“你們都是我的弟弟,我一樣喜歡。”

小北的嘴癟了癟,憤憤地指着懵懂無知的小五喊:“哼!你們都喜歡他!我不喜歡他!”

“哈哈哈,你長高了,我們喜歡你的方式就變了,如果現在我們每天都還抱着你,給你換尿布,你丢不丢人啊。”

“哼!”

“再說你比小五大了七歲呢,我們都喜歡你七年了,你賺了七年呀!怎麽還那麽小氣呢,你都是大哥哥了,得多疼愛小五才是啊。”沈夢昔幾乎詞窮了。

“好像是的。”小北不知道哪根弦忽然通了,終于放過了沈夢昔。

沈夢昔長出一口氣,小五半瓶奶喝光了,給他擦擦嘴,沈夢昔将小五立起來伏到自己右肩,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不一會兒,小五打了個嗝出來,沈夢昔将他放到褥子上。

沈夢昔每天忙于做飯帶孩子,很是辛苦,但卻無比的安心,沈夢昔覺得小五填補了她內心的某處空缺。

小五睡覺的時候,她就坐下來畫畫,在作業本的背面畫禪繞畫,在沈夢昔感覺裏,這無疑也是一種冥想,她很享受。

這個時代的學生沒有學習壓力,不必上課外班,不必排名次,但是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太貧乏,很多基礎知識和基本常識,孟繁南都不知道,更何況小北,這跟關秀琴的素質有一定關系,維拉比孟繁南要稍微好一些,但是大環境如此,也只是稍微好一些罷了。比如生理衛生知識,關秀琴只是買了衛生紙丢給孟繁南,并不教她生理期應該避免使用飲用涼水;比如孟家人時有喝生水的習慣,比如孩子的早期教育等等。

小北經常和鄰居孩子在外面玩,到了飯點就回來吃飯,沈夢昔抽空就教他一些知識,連玩帶學的,學會了背小九九和20以內的加減法,數數也可以數到100。

悄悄給他喂了一次打蟲藥,再偶爾吃一粒複合維生素,又告訴他不許喝生水,不許啃手指,飯前便後洗手,以及行住坐卧規矩等生活習慣。

有一天,小五睡了,沈夢昔将小北用他的小被子包了,像包嬰兒一樣包着,小北乖乖地認她擺弄,眼裏還有奇異的光。

沈夢昔說:“乖啊小北,三姐抱你上托兒所去!”

一個用力,沒動。沈夢昔下了炕,站在炕邊抱他,起!抱起來了,還沒邁步,兩人都倒在了地上,沈夢昔坐在地上哈哈大笑,小北蹬開被子也坐了起來,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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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劉三妮來齊市了,接手了育嬰的工作,沈夢昔還有些舍不得似的,坐在教室裏,每天覺得懷裏空落落的。

劉三妮一來家,關秀琴就第一時間道歉了,非常誠懇,她現在這郵電局的工作環境變了,人也多少變得開竅了,雖然還是經常抽冷子怼誰一句,但已經好很多了。

劉三妮非常了解關秀琴的為人,也早就不生她的氣了,當即接受道歉。

她每天精心照顧着小五,有時間還能給家裏做做飯。晚上關秀琴帶着小五,她也能好好睡個覺。

等沈夢昔放了寒假,劉三妮才回了雙河,臨走說:“小關,你信得過我,我就把小五帶回去看着,你好安心上班。”

關秀琴臉都變了,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二嫂,真的不用。”

劉三妮笑笑,親親小五,出門走了。

小五半歲了,可以坐着了,有時候坐着坐着就歪倒了,大家都笑,他也露出兩顆小牙跟着笑。

沈夢昔覺得自己喜歡小五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愛哭,特愛笑。

人人的煩惱都已經足夠多了,誰還愛看你一張苦臉呢!

沈夢昔有時間就給小五按摩,就像關秀琴說的“捋捋”,從肩頭一把捋到腳,小五就配合地跟着繃着身子使勁,有時候沈夢昔捋得慢一些,他的小臉憋的通紅。搓熱手,給他摩一摩後背,幫他活動一下小腿,這都是沈夢昔經常做的,關秀琴說她就知道搓搓孩子,但是小五卻是樂在其中,他非常喜歡三姐來“搓搓”他。

沈夢昔一放學就急着回家,一開門,小五看到她就開心的蹬着腿,張開嘴露出牙床跟她笑,那時候,整個世界一絲煩惱也無。

小五最先發出的聲音是“巴巴”,他在孟慶仁的膝頭站着一竄一竄的,口水淋漓地巴巴爸爸的叫着,孟慶仁開心地大笑,把小五舉得老高。沈夢昔心想,不過是全世界就這個音節最好發音罷了!

小北忙擠過來,孟慶仁也勉力舉了兩下。

日子就在小五會爬了,小五會站了,小五會走了,會跑了,會說話了中飛快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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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9月,沈夢昔上了初中。是孟繁南讀過的16中。

孟繁南進29中讀高中。

而孟繁東在1962年冬天入伍了,高中還差半年畢業,學校今年也給發了畢業證。

這是在孟慶嚴的建議和幫助下,參軍進的部隊,孟繁東也覺得自己的成績考不上大學,不如早點進部隊,轉業了還能分配個好工作。

但是孟慶嚴讓他繼續文化學習,準備報考軍校。

小北讀二年級,小五也進了托兒所。

關秀琴已經完全适應了郵電局的工作,不再提及棉紡廠的遺憾和曾經的豐功偉績。

鄰居範建龍去年初中畢業就托人進了重機廠,做了工人。沈夢昔看得出他喜歡孟繁南,但她媽不喜歡孟繁南,她媽是不喜歡孟家所有人。

當然,孟繁南也不喜歡範建龍,連個餘光也懶得給他。

郭大夫家因為海外關系,多次受到審查。沈夢昔隐隐地感覺,再過幾年,她們怕是要遭罪了。

孟繁南上了高中就住校了。于是沈夢昔就不打算住校了,每天騎自行車上學.除了周六晚上,平時孟繁南都在學校住,所以北屋基本是她的單身宿舍了。小北住在客廳,升級為廳長,也美滋滋的。

沈夢昔還是經常在郭大夫夜班時陪着維拉住,有時候,維拉也到她的北屋去住。

一個家庭沒有男人,小孩子是沒有安全感的。維拉比同齡的孩子早熟和敏感一些,也許是和沈夢昔接觸的多,想法也改變了一些。但是她沒有安全感是很明顯的。想事情很周到,怕得罪了人,怕別人生氣,發生事情的時候寧可委屈自己,有些“讨好型人格”的表現。這是她們家庭環境造成的,沈夢昔也無力改變,這種跨國家庭,在兩個國家斷交後,受到無妄之災,被迫離婚,骨肉分離,是個人無力改變的。

郭大夫始終很堅強,沈夢昔從沒聽過她抱怨一句,也沒見過她流淚。但是,有幾個人把眼淚流在別人面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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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海外關系,還得說一說那個曾經看過幾天小五的周家。

周家的媳婦是日本人,1945年日本戰敗,遺棄了一群開拓團的婦女孩子,有的被日本人殺了,有的自殺了,還有一部分活着,等待中國政府安置。

年紀稍大一些的都記得當時的盛況。一條大街,彎彎曲曲的男人排了一列,女人排了一列。男人是娶不上媳婦的中國男人,女人是年齡各異的日本女人。像小學生排座位一樣,兩個一排的人就是一對夫妻,攤上哪個算哪個。

有的年齡相當,有的老夫少妻,有點老妻少夫,五花八門。

一家發一個媳婦,周家老大當年已經滿25歲,家裏窮,一直說不上媳婦。

結果他就排了一個42歲的老女人。周母坐地就哭開了,“卧地個天老爺啊,跟我一般大,這還能生孩子了嗎?”

周家試圖跟老夫少妻那家打個商量,換一換,搭點錢也行,但是那老夫堅決不同意,他也想找個年輕的生個孩子呢。

政府的決定,不是開玩笑的,這邊排完隊領了發的媳婦,就是合法夫妻了。

算了,有個媳婦就比沒有強,周家領着媳婦回去了。

這個日本女人還真是賢惠,雖然和周母同歲,但是對她畢恭畢敬,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對周家幾個弟妹也都百依百順,周家也就慢慢接受了她。

三年生了兩個兒子,老大今年都18了。那日本女人會說中國話,稍稍有一點口音,同樣的打扮,在人群裏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不同,溫和有禮,頭頸永遠稍稍前傾,和意氣風發能頂半邊天的關秀琴之類截然不同。60歲的人,看上去最多五十歲,看着和周家老大的差別也不明顯了。

他們家這種“海外關系”,卻沒有人追究,最多就是茶餘飯後拿出來講究幾句,添個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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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昔長到了一米六,每天騎着二八大杠,來去如風。

她的花書包已經收藏,換成了孟慶嚴給她寄來的軍挎,背出去,也是相當地拉風。

道路兩旁落滿了黃葉,車輪碾上去發出唰唰的聲響,夕陽像個紅色的鴨蛋黃,正慢慢落到那一片廠區後面。

沈夢昔心情很好,秋風輕輕吹着臉上,她最喜歡這段有落葉的路。

小聲哼唱着徐小鳳的《風的季節》,手指在車把上拍打着節拍。”涼風輕輕吹到,悄然進了我衣襟,夏天偷去,聽不見聲音......“

前面的女生背着書包快步走着,書包啪嗒啪嗒地打着屁股,她走得可真快。

沈夢昔認出她是原來三班的米小冬,到了初中她們分在了一個班級,人很沉默,經常低頭,誰也不看,上課幾乎都不擡頭看黑板。

兩個女生從她旁邊騎車超過,一邊騎一邊說:“哎?你說她是她爸的哪個媳婦生的啊?哈哈哈哈!”兩個人腳上用力,揚長而去,留下一串放肆的笑聲。

米小冬似乎什麽都沒聽到一樣,繼續趕路,她半低着頭,沈夢昔掃了一眼,看不清表情。

回到家問孟慶仁,孟慶仁一聽是老米家,就說:“他家啊,那可真是。”

“咋回事啊?你說說!”

“老米原來在山東有媳婦,後來他被國民黨抓去當了兵,沒幾天又當了俘虜,後來聽說老家被鬼子掃蕩了,就再也沒回去。來到東北找了個媳婦,孩子都生了仨了,那邊媳婦聽了信兒找來了,那年他們村子是遭了鬼子,老米爹娘都死了,但是她媳婦那幾天回娘家,躲過去了,在家老實兒等他呢。建國後,才得到他的消息,就奔着他來了。這事兒當年,在咱們這兒挺轟動的,後來政府決定,兩個都算是他媳婦。”

“啊?兩個都算?”沈夢昔吃驚。

“不算咋整,大媳婦也生了兩個兒子了,領來都好十歲了。這邊小媳婦生的更多。後來他們家就像下豬羔子似的,大媳婦一共生了八個,小媳婦生了七個,兩人比着生,他們家一共十五個孩子。”

沈夢昔嘴都合不上了,“我的天,趕上王爺家的孩子多了!”心想,這可是齊人之福,就是不知道日子難過不難過。

“什麽王爺不王爺的,別瞎說。”

“他們家怎麽住啊?”

“鐵路局給他家分了挨着的兩套房子。”

“人民政府真好啊。”沈夢昔扒拉着手指頭,替人家操心,兩套房子該怎麽安置兩個媳婦15個娃。

“哼,你們男人都羨慕他有倆媳婦吧?”關秀琴從廚房傳來沒好氣的說。

“我可沒羨慕,我這一個媳婦就夠麻煩的了。”孟慶仁不緊不慢地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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