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初到農場

12月25日,沈夢昔背着行李下鄉了。距離她來到這裏正好是八年整的時間。

全家出動,将她送到學校。全校集合,為他們這些第一批下鄉的知青送行。

農場派了兩輛大汽車來接,沈夢昔一爬上了汽車的後車廂,小五的哭聲就直穿雲霄,與全場熱烈歡送的氣氛形成巨大的反差。

沈夢昔哭笑不得,穿得跟個狗熊一樣的她,又跳下了車廂,一把抱起小五,給他擦淨眼淚,笑着說:“三姐回來和你一起過年。”又小聲在他耳邊說:“你記得天天靜蹲,另外幫我保守秘密,還得聽着廣播留心五叔的事情,能完成嗎?”唉,總是一次次在小五的哭聲中跟他告別。

小五委屈地點着頭,抹了一把眼淚。

使勁嘬了小五臉蛋一下。趕緊親吧,再大就不讓親了。

沈夢昔轉身爬上了車,揮手跟親人告別,孟慶仁來到車廂邊,擠在衆多送行的人中間,向沈夢昔招招手,沈夢昔伏下身體,孟慶仁指指她的軍挎說:“經管好自己的東西。一個人在外面什麽事都得三思後行,你是個姑娘家,離男的遠點。錢票不夠了就寫信回來。”說到這裏有些哽咽,他停下來咳了一聲,眨眨眼睛,似乎有些懊惱,又說:“家裏讓你受委屈了。這是意外。”

沈夢昔全聽明白了,明白這已是最大限度的道歉。她左右掃了一眼,看到小北抱着小五站在孟慶仁身後,卻沒有看到關秀琴。

看看這幾年孟慶仁也蒼老不少,他已經三次這樣給自己的子女送行了,大概還送過他的哥哥弟弟。這個時代的人不善于表達自己,也不想着傾訴,大多默默忍受。

直到離開這個家,或者說即将脫離這個家的時候,沈夢昔才能稍許地換位思考,每個人都活得不易,每一代人的生存理念都不同,都有時代局限性。她自以為自己是正确的,其實,她生活在這裏,心裏有着截然不同的三觀,才是最大的局限性。

這八年,她更多的是以客居的心态住在這個家裏,沒有歸屬感,沒有安全感,只是本能的親近最小的兩個孩子。以一種盡量不虧不欠的方式,先是熬着準備工作,又是熬着準備下鄉。

現在看着孟慶仁,忽然五味雜陳,但是又無話可說。

她對孟慶仁說:“我明白。你放心。小北!記得兩周一封信!”

“我記着!三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家裏有我呢!”

“三姐回來過年!”小五帶着哭腔。

孟慶仁仰着頭,直到汽車開走卷起一團雪霧,漫了他一頭一臉,依然沒有等到三女兒問一句關秀琴,也沒有等來孩子叫他一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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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絕望,渾身冰涼,他覺得這孩子因為當兵的事情,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汽車開走了,帶走了他的三女兒。

一時老淚縱橫。

******

沈夢昔她們在擋了帆布的後車廂裏擠着抱團取暖,車開不久就凍得哆哆嗦嗦,牙齒打戰,他們不停地跺着腳,沈夢昔裏面穿着保暖內衣、毛衣毛褲,外面是棉襖棉褲,軍用大衣,腳上是孟慶仁準備的氈疙瘩,一直護到膝蓋,裏面穿了毛襪子,鞋裏塞了舊棉花。頭上是棉帽子口罩,熬了三個小時到臨江勞改農場,還是凍得透透的了。

其他人沒有沈夢昔的作弊設備,他們早把被子打開了蓋在身上,帽子睫毛上都是白霜,連被子上都結霜了。

到了農場,凍得車都下不來了。

等活動開身子,一看農場就有些傻眼,冬天的土地白茫茫荒涼涼一片,路邊幾棵樹,樹枝幹巴巴地朝着天空,完全看不出宣傳畫上的萬頃良田,綠樹成蔭。房子也不是一排排亮堂堂的磚房,而是矮趴趴的土房。

連個歡迎儀式也沒有,灰頭土臉下了車,來不及抱怨,趕緊排隊上廁所。

有兩個女生忍不住哭了。

但是已經到了人家地頭,回是回不去了。他們認命地拿着行李去了剛給他們準備好的宿舍。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幹部,一路指給她們看食堂和水房的位置,最後随手一扒拉,“你們四個這間,你們四個那間”。又說晚上挂好門,就回去了,敷衍得令人發指。

每個房間一鋪大炕,寬寬綽綽睡四個人很輕松。地上四個凳子一個桌子。

然後,就沒了。

連個放包袱的地方都沒有。看得出連這鋪炕都是剛盤好不久的,應該是,錄取通知發出以後,這邊才開始給他們準備宿舍的。只是不明白,為什麽當初積極的去招收他們,那麽高的政審條件,如今又如此不屑一顧。

沈夢昔切實地感受到了下馬威。

她們這趟房,一共五間,都是獨立開門,她們住的是左邊數第二第三間,餘下的空着,沈夢昔估計陸續還會有知青再來。

男生的宿舍是後面一趟房,也是五間。

四個女生有點呆地坐在炕上,互相看着。

“你們好,我叫孟繁西,她叫劉文靜,你們是哪個班的?”

“孟繁西,除了你不認識我們,我們七個互相都認識!”一個女生語氣莫名的說。

“呃?”沈夢昔看着劉文靜,劉文靜尴尬地點頭。

“哈哈哈哈!”沈夢昔開口大笑,“對不起對不起,不如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孟繁西,19歲,初三三班。”

劉文靜笑了,“你好孟繁西,我叫劉文靜,19歲,初三三班。”

那兩個女生也笑了,剛才說話那個先說:“真是服了你們倆,我叫孫志紅,20歲,初三二班的。”

“我叫李立新,19歲,初三四班的。”

“以後我們互相幫助,共同進步!”沈夢昔笑着說,“咱們把暖壺拿出來,去打點熱水喝,再洗洗臉吧。一會兒到了吃飯時間,再去食堂。”沈夢昔看看時間,11點了。

值得一提的是,下鄉的前幾天,關秀琴給她新買了一塊手表,滬市産的手表,金屬鏈,表盤也有點大。沈夢昔看着關秀琴,一時說不出來話,這是和解的信號?但沈夢昔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家,并不打算要這塊表,行李衣物推不掉,但這貴重物品沒必要拿。

孟慶仁堅持要她戴上表,小北也雀躍着替他戴上,跟他自己有表了一樣開心。

“呀,你買手表了?快!給我戴試試!”劉文靜一眼看到手表,撲上來摘手表。

沈夢昔将表摘下來,給她。

沈夢昔帶了三個大包。一個是行李包,外面用舊的勞動布拼成的大包袱皮包着,免去在車上蹭髒了行李。一個是衣物包,一個是雜物包。

孫志紅見了說道:“孟繁西你咋那麽奸呢,還知道把行李包上,你看我的褥子都髒了,真是的!”

“這是經驗,我們前年出去串LIAN,把被褥造得跟泥裏打過滾似的,回家就挨罵了,還能沒點記性。”沈夢昔說。

“小西,你媽這是幡然悔悟了,給你買了手表,肯定是因為你姐的事情,對你愧疚了。”劉文靜美滋滋地翻着手腕來回審視,然後摘下手表還給沈夢昔。

“也許吧。哎,你趕緊地,找暖壺,咱們打水去!”沈夢昔接過手表又戴上,背上随身的背包,“把餐具都拿出來,直接去吃飯,我餓了。”

四個女生叮叮當當一頓翻找,炕上地下都是衣物雜物。

直看得整理控沈某頭都要炸了。

還沒來得及去吃飯,她們就被叫到小禮堂集合。

場長帶着幾個領導,為他們舉行了簡短的歡迎儀式,命人先給他們發了1968年12月份的工資,每人都是32元的工資,男生發了糧票40斤,女生發35斤。

拿了錢票,知青們情緒高漲起來,剛剛參加工作就賺三十多塊錢,而且糧食定量比父母還多呢。

一時間,金錢彌補了環境的惡劣,糧票抵消了初到的下馬威。

場長又命大家安坐,講了一些農場的現狀和紀律,告訴大家,先安心住下,将生活安頓好,等過了元旦,就會讓大家立即投入農場工作。

散了會,去食堂打飯。沈夢昔捏捏手裏的糧票,這些是要吃到一月底的。

留下四兩,她把其餘的放入包中,手探進去,在飯盒下碰到了一個東西,拿出來看,是個紙包,打開一角,是厚厚一沓錢和糧票,趕緊又塞回包裏。想來,是孟慶仁放進去的。

到了食堂,因為他們開會來的晚,已經沒有什麽菜了。知青們在賣飯窗口大聲抱怨指責,有的上綱上線的叉着腰與食堂管理員高聲理論,慷慨激昂。沈夢昔赫然發現,周和平也在其中。

沈夢昔問劉文靜:“原來周和平也來了?”

劉文靜說:“難得有一個你能記住名字的。”

她們倆站在人群後面,商量着幹脆回宿舍吃家裏帶來的東西算了,晚上再早點來排隊買飯。

這時,場長來了,二話不說,讓食堂再給做三十人的飯菜,并高聲向食堂裏吃飯的人,熱情地介紹了他們,說他們是來自齊市的最優秀的學生,最出色的戰士。

吃飯的人,放下筷子,很給面子的鼓掌歡迎。

終于吃上熱乎乎的飯菜了。沈夢昔打了一個大饅頭,一份酸菜炒粉條,吃得很滿足,饅頭夠香,酸菜夠酸,粉條夠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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