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卸磨殺驢

六十四、卸磨殺驢

沈夢昔到哈市還是去看了一下黃國棟,他的臉色好了許多,情緒也很穩定。只是他的母親每次看到他的手指,都會痛苦地轉開眼睛。而他的父親已經趕早上的火車回遼省上班。

黃國棟母子對沈夢昔都表示感謝,讓沈夢昔很慚愧:“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你好好養傷,大夫說你年輕體質好,假以時日,手指就會恢複正常,但是留疤是肯定的了。”

黃國棟笑着說:“留疤算什麽,遭罪也沒什麽,只要能好起來就行,張營長說是你提醒保存手指的,不管咋樣我都謝謝你!”

沈夢昔再次感受到周大夫說的“你要控制情緒,讓患者信任你”這句話的重要性。

“你的手傷了,恐怕比傷在阿姨身上還要讓她痛呢!”聽了沈夢昔的話,黃母眼圈又紅了。“所以你要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勤做複健。我們在五營等着你早日歸來!”

黃國棟另一只手抓住母親的胳膊,使勁點點頭。

******

沈夢昔回到五營當晚,剛剛入睡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吓得沈夢昔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只聽一個女聲急切地喊着:“小孟小孟開門啊!”

沈夢昔穿衣下地,拿着手電筒和匕首,開了二門。

大門外傳來嬰兒悶悶的哭聲,沈夢昔疾步去開了門,果然是秦季華和張玉峰兩口子,門一開,秦季華就抱着包得嚴嚴實實的孩子往裏沖。

沈夢昔把她們讓到宿舍,診室早就熄火了,像冰窖一樣。

沈夢昔點上蠟燭,把自己的褥子卷起來,推到一邊,讓秦季華把孩子放到炕上,把醫藥箱拎了過來。

“孩子一直哭,不吃奶,不睡覺,就是哭!咋整啊!”秦季華滿臉都是眼淚。

沈夢昔把小被子打開,小姑娘正張着沒有牙的嘴巴大哭,她摸摸額頭,不熱,又摸摸褲子,沒濕,聽聽心肺,也正常。

還是哭。

“今天她吃什麽了?你吃什麽了?”

“跟平時一樣啊!”

沈夢昔搓熱雙手,揭開孩子的衣服,用手心揉揉孩子的肚子,孩子忽然停止了大哭,抽嗒嗒地看着沈夢昔。

沈夢昔笑了:“小丫頭,你是不是拉不出臭臭了?”她輕輕地在孩子肚子上揉着,又按照當年給小五方法給她活動小腿,“捋一捋,長大個!蹬一蹬,大長腿!”

小丫頭忽然咯咯笑了出來。

秦季華驚呼出聲,這是她女兒頭一次笑出聲來。

沈夢昔一邊捋一邊逗孩子:“是嗎?是我們頭一回咯咯笑嗎?”

小丫頭又笑,末了還抽回了半聲,逗得大人都笑了出來。

沈夢昔看看孩子沒什麽事,就把被子給她蓋上了,忽然小丫頭板着臉不笑了,皺着眉頭,頭上一寸長的頭發都立了起來,沈夢昔吓了一跳,秦季華急的直甩手:“完了完了,拉了拉了!”

沈夢昔哭笑不得。小丫頭拉了很多,褯子上褲子上小被子上都是,最後沈夢昔燒了熱水,秦季華給孩子擦洗一番,沈夢昔留她住下,但是秦季華非常歉疚,無論如何不肯留下,她把粘了屎的被面拆下,用被套裹了孩子塞進張玉峰穿着軍大衣的懷裏,團了團衣服褯子,滿臉通紅地告辭,臨走還說,“咋整,這屋子都是臭味了!”

沈夢昔哈哈大笑,“沒關系,小孩子的屎不臭。”

兩口子出門,秦季華還在嘟囔:“艾瑪太丢臉了,這孩子哭成那樣,跟針紮似的,到人家大夫這兒就笑得嘎嘎地,啥病沒有,還拉了一潑屎!太丢人了!”

張玉峰呵呵地笑。

沈夢昔笑着插上門,東邊車庫似乎也有些動靜,沈夢昔拿手電掃了一下,那面也有手電晃了一下。

“誰!”

“是我,王建國。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秦季華的孩子肚子疼,已經好了。”沈夢昔凍的趕緊進了宿舍,從外面進屋,一下就深切感受到了嬰兒屎的氣味。

被熏了個倒仰,沈夢昔連忙打開二門,眼睜睜看着門上滾滾的白氣蒸騰而起。

臭氣沒了,熱氣也沒了。

她只好再去抱柴,往爐子裏壓了幾根柈子。看看手表,淩晨三點。

沈夢昔幹脆在院子裏做了一遍廣播體操。又打了一遍28式楊氏太極。身體暖了起來,這才回屋。

第二天早上,趁着秦季華還沒有上班,沈夢昔去看了看孩子,秦季華開門見是她,熱情地讓到屋裏。

“路過來看一眼小寶寶,昨天回來沒有再哭吧?”

“沒有沒有,回來就睡了。今天早上也沒事。我估計是昨天在邱奶奶家,老太太給喂雞蛋黃喂多了。”秦季華的孩子白天放在在五營一個姓邱的幹部家裏,由他的母親看着,每個月給人家十五塊錢。

“小孩添加輔食不能太急了。你還是多跑幾趟去送奶吧,什麽都沒有母乳好。”

“行,我記着呢。”

“小寶寶叫什麽名字?”

“叫張青梅,她爸給取的。”

“好聽,這個名字好聽。”沈夢昔笑着贊道。“你平時多給小青梅按摩身體,給她活動胳膊腿,不要太用力。”

秦季華連連點頭。

“到點了,我走了。”沈夢昔告辭出去,那邊小青梅已經被包得嚴嚴實實,張玉峰準備去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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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後,進入農閑時節,營部白天組織知青學習中央的文件精神,排練京劇樣板戲,但還是有很多人,窩在宿舍裏打撲克,吸煙,吹牛皮。

這天李家倫拎了一大塊肉過來,一問,說是驢肉。

“驢肉?場部把那些驢殺了?”

“這不機械化了嗎,牲口棚也沒人管了,馬還好,能拉車拉爬犁,這驢子就沒人經管了,磨豆腐也用不了那麽多驢,夏天吃麥苗,冬天也沒人管,成了野驢,就讓他們偷偷給殺了,這不,分了一塊肉給我。”

沈夢昔想起剛到場部時候,看到的漂亮的驢子,“怎麽就給殺了呢。”

“二勞改李金發可奸了,他不要肉,幫忙殺了驢,把驢皮都要去了。”說完話察覺沈夢昔情緒不對,“你怎麽了?”

“那驢子長得可好看了,萌萌噠,殺了太可憐了。”

“萌萌噠?”

“你把肉拿食堂做吧,我不會做這個,我也不吃。”

“你不吃?天上龍肉,地下驢肉!”

“不吃!”

晚上方小菊叫沈夢昔去她家吃飯,飯桌上赫然就是一盆驢肉,方小菊第一筷子就夾給她,吓得她端着飯碗急忙躲開,“方姐,我不吃驢肉!”

“啊?咋還能不吃肉呢?”方小菊非常不理解。

“我不吃驢肉不吃狗肉。”

“哦,我記着了。不吃太可惜了,三哥,你辛苦,你多吃點。”

這個年代的女人,有好吃的,第一個不是給孩子,而是給丈夫,給家裏的主要勞動力。如果家裏有老人,也會先給老人,然後才是孩子,最後才是女人自己。

她們往往掌握着家裏的糧食分配,但是吃到的卻最少最差。

比如雙縣的姥姥,她抱怨了太姥一輩子,但卻從不少老太太一口吃的,姥爺一輩子吃喝嫖賭抽一樣不落,姥姥總是抱怨沒嫁個好人家,但是照樣把姥爺伺候得好好的,一邊抱怨着,一邊辛苦地勞作着。

“這麽多呢,你們都吃!”當着沈夢昔的面,張營長有點不好意思地端碗接過方小菊夾來的肉。“小西,你吃這個酸菜粉條,裏面是豬肉。”

“嗯,我自己來。”沈夢昔夾了一口粉條,簌嚕嚕一口吸進去,“好吃!”

“多吃點!”

方小菊還是先喂孩子,擁軍吃飽了她才開始吃,沈夢昔夾了兩塊肉放到她的碗裏,她卻都填到了小兒子嘴裏。

生了三個孩子,恐怕方小菊這些年一頓消停飯都沒有吃過吧。

沈夢昔談起場部的驢子,問張營長,驢子也是公共財産,為什麽沒有人經管,用不上了為什麽不統一賣出去,這樣胡亂宰殺了,對于場部來說也是損失啊。

張營長悶頭喝了一口酒,“一句兩句說不清啊,團裏也沒有辦法。”

沈夢昔不明白有什麽說不清的。

張營長說,你看咱們忙了一年,到最後,營部一算賬,還是虧損。

“什麽?虧損?”沈夢昔大驚,“咱們那麽好的收成,怎麽會虧損?”

“那些糧食夠什麽啊,這麽大的攤子,這麽多的知青,這麽多的機器……”

沈夢昔沉默了。

“營長,我提個建議吧,接不接受在您自己。”沈夢昔不待張營長說話繼續說:“首先要防止浪費,食堂做飯的預算要做得精确一些,喂豬盡量用地瓜秧子豬草和麥麸,呂志剛人雖然艮,但是他在的時候,食堂沒有浪費現象;再就是生産工具的維護保養,我在田間地頭都發現過丢棄的鋤頭鐮刀,扔在那裏生鏽,沒有人帶回。應該設立專人專管;隊裏出車要限制,不着急的就用馬車驢車,拖拉機的保養也要及時,那兩臺進口的康拜因,如果有說明書的話,我建議在今年的知青裏問問有沒有人懂得外語,修好了的話,又省了一筆;最後一點,制止濫砍濫伐,樹木不能一口氣砍光了,對氣候和糧食收成影響非常大。”

沈夢昔一口氣說完,看着張營長:“我說完了,您看着辦吧。”

張營長端着酒杯忽然笑了:“不怪你五叔那麽照顧你,你啊,從小就不一般。行!我都聽進去了!”

沈夢昔點點頭,和愛軍一起拾掇碗筷到廚房,愛軍堅持把她推回客廳。

沈夢昔索性和吃飽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擁軍玩:“擁軍,咱倆做游戲吧,你現在睡,晚上還睡不睡了?”

擁軍長得憨憨的,一笑露出一排小牙。沈夢昔教他漱口,讓他吐到痰盂裏。

“晚上一定要漱口,要不會牙疼,記住了嗎?”

他們一起搭積木,沈夢昔教他數數,一會兒工夫,剛冒話兒的擁軍居然可以數到五了。方小菊驚訝地看着沈夢昔:“你是咋教的?你咋這麽厲害?”

沈夢昔聳肩,“我就是一遍一遍教的啊。”

“艾瑪,老二還不會查數呢!咦?老二呢?老二!又出去野了,也不嫌冷!”

“小孩子這個時候腦袋瓜兒最清明,你教他他就會了。”

“艾瑪我能喂飽他們就不容易了,哪有空兒查數啊。”

“我有空了我教,你家這仨都聰明,長大都是好樣的!”沈夢昔摸着擁軍的腦門說。

張營長聽了沈夢昔的誇獎很高興,不禁又幹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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