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恐怕是回不去了
蘭廳是溫家專用于擺膳的廳堂,最早因廳中“蘭桂齊芳”的匾額得名。後來,旁人送來的各色蘭花也被擺放在這裏,奴仆們漸漸誤以為是這裏蘭花盆景多,所以叫“蘭廳”。
不得不說,對着雅致的蘭花用餐,格調一下子就上去了,溫茹情不自禁地坐得更端正了些。
溫年月因雨勢去了店鋪,本就人口寥落的溫府便只剩下溫茹一個主子,她剛一坐下,十來個小厮便從側門魚貫而出,将精致無比的朝食餐點送了上來,熱食、冷盤、糕點很是完備。小市民一個的溫茹看得暗自咋舌,面上裝得淡定如常,目光則在席面上流連逡巡,糾結再三,她最終選擇先吃最好看的。
桌上最好看的是一盤糕點,看上去很像糯米糍團子,金黃透亮的,被精致地做成花蕾的形狀,氤氲着淺淡的桂花香,送進嘴裏軟糯可口,唇齒留香,比主院前廳放過了夜的點心好吃一萬倍。
但溫茹考慮到自己如今皇商之女的人設,只吃了一塊便收了手,拿起筷子,舉止盡量優雅地用餐。
也不知這女尊世界的餐桌禮儀跟她所了解的古代有沒有什麽不同,她想着便折中了一下,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不那麽粗狂,也不那麽婉約。
花庭站在一邊給她倒上溫熱的參茶,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滿意。
今日溫茹用餐時的姿态從容不迫,溫雅自然,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小小年紀能做到這個程度,難能可貴,便是去皇家宴席,也挑不出錯來。
“小姐日安。”
正吃着,李管事從後院側門進來,躬身請安之後,站直又沒完全站直地微曲着腰回話:“傅大郎君那邊送了朝食過去,用的都是廚房裏極好的食材,請小姐放心。奴瞧着傅大郎君一切都好,唯初來乍到拘謹了些,想來過幾日習慣了便好。”
溫茹聞聲放下筷子,花庭見狀,接過身後小厮備好的溫熱帕子,躬身細細地給她擦手。
溫茹心裏訝異了片刻,逐漸習以為常,坦然受了花庭周到的服務,擡眼看向李管事:“那便好,傅大郎君遠道而來,萬事注意着些,不可怠慢絲毫。我見他清瘦,你到府中庫房看看,有什麽适宜的補品,送些過去。”
李管事連忙應下,心下對傅大郎君更看重了些,垂頭琢磨了片刻,從懷中掏出了傅寄舟适才賞的玉珏:“小姐,傅大郎君賞了奴一枚玉珏,不知……”
溫茹隔着一段距離看向他手心裏半掌大的玉珏,圓潤白皙,玉上似乎還有細密的獸紋,連着的編織紅繩末尾系了個吉祥結,垂落的流蘇在空中搖擺,只一眼便覺得頗具古意。
溫茹側臉看向身旁的花庭。
花庭了然,将李管事手中的玉珏拿回來交到溫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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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茹将玉珏拿在手中摩挲,目光落在玉珏墜子的紅繩上,那繩子編織細密,泛着水滑柔順的光華。溫茹開口:“這玉珏便放在我這,花庭,另賞些東西給管事。”
“奴惶恐。”李管事腰曲得更深,“奴能得這些賞,全仰仗大人小姐,奴不敢私留。”
溫家行商,來往的貴客不少,平日裏賞些金銀锞子、玉玦、玉片什麽的都是常事。溫家主子家財萬貫,并沒有不許奴仆留下賞錢的規矩,李管事惶恐的是,他沒揣度住小姐的心思,小姐這般護着傅大郎君,怕是不願意傅大郎君的物什從他手裏流落出去。
溫茹摩挲玉珏的手一頓,意識到自己這舉止讓人誤會了,便揮了揮手:“無妨,客人賞的便留着。只是這玉珏我看着順眼,想拿着玩罷了。”
她說完,花庭那邊已經将一顆鹌鹑蛋大小的夜明珠裝在素色香囊裏,遞給了李管事。
李管事登時松了一口氣,眉眼帶笑地曲身謝恩,小心翼翼地倒退着下去。退下去的同時,心裏暗暗警示自己,以後對待傅大郎君更小心謹慎一些,他膽子小,經不起這上下起伏的驚懼。
等人走了,花庭才問:“小姐留這玉珏作甚?”
溫茹拿起玉珏,對着稍亮處看了看,看到那獸紋像極了她曾經在資料上見過的麒麟,随口淡然回道:“挺好的玉。”
嘁,她看得懂個鬼,玉這東西,不是行家根本看不懂,溫茹更是對玉一竅不通。她只是純粹覺得,十個反派至少有八個少年時期落魄可欺、窮困潦倒,她可不希望在自己的府上,拿走反派什麽貴重物品。萬一這玉珏還有點什麽特殊意義,說不準還得遭反派小心眼記恨。
花庭得了一句敷衍,又看溫茹看向玉珏的目光悱恻得很,不免憂上心頭。
女子二十成年不假,但是十來歲初潮之後沾染男色的不少,淫|欲損心也便罷了,還對女子身體不利。他斷不希望自家小姐這般,不然等他死後,到了地底下,實在是愧對正君。
但小姐如今主意大,不愛聽他說這些,想來只能是從傅大郎君那着手。
“堂姐!”
溫茹用餐完畢,正準備站起身來,回自己院子裏去睡個回籠覺,順便好好理一理現在的狀況,結果一聲嬌喝從蘭廳正門處傳來。
溫茹還沒動,花庭先引着溫茹坐到了餐桌邊蘭廳的主位上,彎腰在溫茹耳邊提醒了一句:“二房三房的事,小姐別搭理,讓她們自己鬧去。”
說完便轉身去吩咐小厮們把殘餘的席面撤了。
溫茹坐着的位置正對着蘭廳正門,一眼便看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冒冒失失地跑過來,纏枝花紋的粉色襦裙襯得人十分嬌俏,包子一樣的臉頰跑起來一顫一顫,配着那粉粉嫩嫩的皮膚,像是能掐出湯汁來。看起來,挺可愛、挺無害的一個姑娘。
溫茹如臨大敵的臉色剛舒緩了一些,從小姑娘身後又跑出來兩個梳着丱(guàn)發、穿着同色同款裙衫的女孩子,年紀比小姑娘看上去要大上一些。
“小姐,小的今早和桃綠奉了大人的命,到溫家西府通知小姐們今日不必到咱府中家學裏上課,誰知剛一去,三小姐和四小姐不知何事打了起來,四小姐用石頭砸死了二小姐的愛犬,四小姐見事不好,一路逃到了咱們東府。”
趁着她們口中的四小姐還沒開口,桃紅和桃綠立馬跪在堂下,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個明白。
“桃紅桃綠,你們瞎說,分明是三姐支使二堂姐養的惡犬咬我,我才出的手。”
溫家四小姐此刻氣鼓鼓地坐在下首右邊的第一張椅子上,滿臉的不忿:“堂姐,你要給我做主。”
“你不講明白,我怎麽給你做主?她為何支使狗咬你?”
感覺像是熊孩子打鬧,溫茹心下哭笑不得,反正花庭說了,不用管她們,那她便打打太極,敷衍過去好了。
心下做好了打算,便讓跪在堂下的桃紅、桃綠起來,大家一起聽聽這個四小姐訴苦。
桃紅、桃綠站起來後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溫茹的兩側。
溫茹餘光看了兩眼,估摸着這倆大概率是她的随從,很好,很有底氣了。
溫家四小姐聽了她的話卻支支吾吾起來,最後只啞着聲音說:“三姐她罵我,罵我……”小姑娘垂着頭幾乎要掉眼淚,“她罵我,說我是爬床的小厮生的種,是賤的、廢的,可明明,我父親是正君啊。”
溫茹下意識地翻動着手心裏的玉珏,有點被她說的話繞暈,正君的孩子,還是小厮的孩子,這般搞不清楚嗎?
不過她咽下了這有些搞事情的話,不提她出身,只說她這個人:“那你是賤的、廢的嗎?”
溫家四小姐被問得一愣,接着噌得一下站起身來,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甩掉眼眶裏的眼淚,惡狠狠地說:“我才不是,我是溫家三房的嫡女,日後我定要讓喬側君和三姐跪着給我道歉!還有那個老是偏幫三姐的二堂姐,既然她這麽喜歡跟喬側君生的三姐玩在一處,那她一定也會盼着二嬸跟府中的林貴侍再生個妹妹吧!”
說完,圓得仿佛很無害的杏眸裏露出絲絲暗光。
狠起來把狗砸死的小姑娘,能小看嗎?
溫茹不覺得這是個善茬。
等把人敷衍着走了,桃紅、桃綠便出了內院,到外院候着。
花庭走上前來,臉色不太好看:“小姐,咱們大房管不着她們二房、三房的事,千萬別插手,徒惹一身腥。也幸好,咱們大人沒有讓什麽側君、貴侍進門,只兩個身份低微的小侍,因着十幾年都沒讓家主懷孕,怕被趕出家門便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裏乖順得不行。”
說着說着,臉上不悅的神色漸漸好轉,語氣裏帶了些寬慰。
溫茹手肘支在身旁的黃花梨木扶手上,半眯着眼點頭,她也覺得這種簡單的關系甚好。只是,不知道是剛吃過飯的緣故,還是穿書前後的折騰,她感覺有些精神不濟了,疲乏的眼皮耷拉着,怎麽擡也擡不起來。
正想放縱自己睡過去,卻驟然感到腦子深處,有什麽東西徐徐地往外湧,走馬觀花一樣的圖景一幕幕閃過。
溫茹閉着眼睛,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連原身的記憶都給她了,她恐怕是回不去了。
“小姐!”花庭上前一把接住從溫茹手中掉落的玉珏,看着睡得歪倒在座位上的溫茹,無奈地笑,“還說不是小孩子,坐着說着話都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