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思
那點心似是過了夜,幹得很,溫茹一口塞進嘴裏使勁嚼,被噎得夠嗆,但她眼尾都憋紅了,也不敢咳出聲來。
只驚恐着一雙眼望着站在那裏大顆小顆眼淚争先恐後落下來的傅寄舟。她是真的被吓着了,內心慌亂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女尊世界究竟是怎樣一個世界啊,這裏難不成,男孩子才是水做的。
“我……”
誰知溫茹甫一出聲,傅寄舟嗚咽的聲音就愈加明顯,瘦小一只,垂眸抱着自己髒兮兮的帷帽,可憐得不行。
從家中逃跑出來,一路戰戰兢兢,好不容易到了炜京城裏,卻又遭遇了溫家主冷眼和溫茹的調戲,傅寄舟滿腔的委屈一經哭出來就再也止不住。
越哭越委屈,越委屈越哭,哭得自己腦袋瓜子都蒙了,傻不愣登地垂頭站在那裏,任眼淚一顆一顆地落。
額的親娘诶,溫茹哪裏見過這陣仗,下意識地邁步上前,把人像孩子一樣擁在懷裏,擡手輕拍他的脊背,溫言細語地哄他。
“你不要哭了呀,我錯了還不行嗎?要不你打我一頓?罰我不吃飯,都留給你吃?”
“我不知道你不喜歡這樣啊,大大咧咧了這麽多年,我就習慣性地忘了這裏不一樣了。你別氣了,我以後注意。”
溫茹着急得口不擇言,好在傅寄舟正埋在她的頸窩哭得發懵,沒注意她話裏有什麽不妥,只覺得溫茹在費心費力地哄他,心裏更确定,這一切都是溫茹的錯,活該她低聲下氣。
好半晌,傅寄舟哭得累了,惶惑的思緒漸漸平穩下來。這時,傅寄舟才發現兩人竟青天白日地就在前廳抱在了一處,登時嗚咽聲止住,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他身上盡是濕淋淋的雨水和污泥,冷得像是要往骨頭縫裏鑽,但溫茹毫不在意地将他抱在懷裏,兩相偎依之間的溫度燙得人耳熱。
傅寄舟意識到,他好像有些丢人了,往日裏他不是那種愛哭的人,那種用示弱的手段博取同情的事他不屑做的,怪只怪,一進溫家門,她們母女倆都沒給他好眼色看,讓他有些失了鎮定。
但,現在說出來,對方相信嗎?
“你……你衣服髒了。”傅寄舟從溫茹懷裏退出去,嗫喏着說道,說話時,他長睫上挂着的細小淚珠也跟着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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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茹聞言低頭去看自己的衣服,好好的衣服,被暈濕了一大片,雨水浸濕過的污泥也沾得滿身都是。這下好了,跟眼前這個好哭鬼一樣髒兮兮的了。溫茹無奈地側臉看他,見他止住了哭,紅着眼尾偷偷看她,不由得好笑。
她平日裏很少和異性打交道,喜歡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但是每逢看了些粉紅愛心直冒的電視劇、小說、段子,總會忍不住發動态說,來個男的,讓姐姐在男人寬厚的臂膀裏掉幾顆愛情的眼淚。
沒想到,莫名其妙穿到本女尊小說裏,男的出眼淚,她出臂膀。
這算怎麽一回事啊?
“我的祖宗诶!”
花庭從後院撩了珠簾進來前廳,一眼就看到傅家大郎君被自家小姐堵在前廳大門口,楚楚可憐地挂着淚珠子,而自家小姐身上盡是蹭過去沾染上的雨水和泥,分明是剛剛逾了矩,太陽穴不由得一跳,連忙将手中幹淨的衣衫往身後的小厮懷裏一扔,快步上前來,将溫茹拉到角落裏。
“小姐,平日裏學的規矩呢?”花庭沉下臉來訓話,看着她的眼睛裏滿是責備。
溫茹被他扯得腦子空白了一瞬,試圖辯解:“我沒……”
“胡鬧!”花庭卻不讓她說完,伸手從小厮那裏拿了一塊幹淨的帕子,擦着她浸濕了的衣襟,擦了兩下,将溫茹晾在一邊,轉身笑着吩咐小厮們将傅寄舟安排到傾蕪院,好生打理一番,別受了涼。
一個小厮随即上前,将一件棕黑色的大氅覆在傅寄舟身上,道:“傅大郎君,随奴這邊請。”
傅寄舟“嗯”了一聲,垂頭跟着人走,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首去看溫茹。只是視線被花庭擋了個幹淨。
花庭迎着他的目光,眉眼裏帶着客套的笑:“姑娘年歲小,做事沒有分寸,傅大郎君莫要記挂在心上,回頭我帶姑娘過來給您道歉。您照顧着自己些,秋日寒氣重,盡快換了濕衣服,別受涼了。”
花庭話都說到這份上,傅寄舟只好抿了抿唇,轉身跟着小厮們走了。
其實,他沒打算告狀什麽的。溫茹雖然舉止逾矩了些,但他能感覺到溫茹沒有存什麽壞心眼,他想明白了,就不計較了。
傅寄舟的背影一消失在回廊,花庭忙蹲下身,仔細查看溫茹身上的衣服,看着濕噠噠的前襟,眉宇越皺越緊:“小姐盡胡鬧,秋寒露重,沾了雨水,是會傷底子的,快随花庭回去把濕衣服換了。“說着伸手,要把溫茹抱起來。
溫茹忙後退半步,解釋道:“哪有那麽嚴重,只沾濕外面一層,沒事的。”
花庭搖搖頭,看向她的眼神分明是不認可。
溫茹不管這些,繞過他往後院那邊走,一邊走一邊嘟囔着讨價還價:“花庭,我已經長大了,不要抱來抱去的,顯得我多沒面子呀。”
花庭邁大步子,走到溫茹前面,搶先為她撩起珠簾:“是,花庭忘了,小姐長大了,心思也格外多了。”
心思兩個字,被他咬了重音,內涵滿滿。
溫茹還真就領會到了,耳後微紅,腳下的步子加快:“我才沒有那心思,你別胡說。”她能對一只小哭包弱受起什麽心思啊。
“小姐說的,花庭都信。”溫茹走得再快,花庭仗着腿長也能慢悠悠地跟上她,“姑娘今年才十三歲,離成年還有七個春秋,歪心思可不能多動。傅大郎君如今就暫住在傾蕪院,離咱們院裏只幾步路,小姐還是少走動些,雖然婚約定下了,但到底是男女有別。”
溫茹冷漠臉,說得她像個急不可耐的臭流氓似的。不過,聽到女子成年是二十歲,讓她頗為意外。
花庭一路追着溫茹勸導,溫茹躲都躲不了,等進了自己的院子,她便把門一關,獨自進去找幹淨的衣衫換上。
花庭無奈地候在外面,繼續說道:“小姐別嫌花庭啰嗦,女子體質本就精貴些,太早沾了紅塵事,于長遠不利。你喜歡傅大郎君是好事,但切不可過早逾了矩……”
門猛地一下打開,換了身衣裳的溫茹蹙着一雙秀眉,帶着嬰兒肥的臉上神色冷得快結了冰:“花庭,我真沒怎麽傅寄舟。我看他哭得厲害,就上前安慰了一下,沒起什麽心思,你再胡說,我就要生氣了。”
溫茹周身的寒氣一下子擴散開來,唬得花庭立刻噤了言,只是心裏生出了些疙瘩。
他就說,小姐自小養在他身邊,平日裏最懂規矩,怎麽今日就瞎胡鬧了,可見全是傅大郎君勾的。傅家正君仙去得突然,恐怕沒來得及在他身邊安排親信,該教的該學的定是漏了,若是傅大郎君在溫家住上一段時間就好了,那般,他便有機會找男學夫子給他補補課。
溫茹不知道他心裏對傅寄舟有了微詞,只叮囑了一句:“傅寄舟那裏,送些好克化的飯菜糕點過去。”說完,怕花庭又抓住不放,補了一句,“免得說溫家待客不周。”
花庭快到喉嚨的話被生生堵了回去,屈身應了下來,自己沒去,而是随手叫了一個路過的小厮,吩咐下去。
溫茹不介意,花庭顯然是溫錦衣身邊最親近的人,身份估計等同于她印象中“乳母”的角色,輕易不會離開她身邊。
“小姐,我們去蘭廳用飯?”花庭小心翼翼地上前來,笑盈盈地問道。
“嗯。”溫茹回以一笑,可算是翻篇了。
傅寄舟剛梳洗完,坐在傾蕪院主屋裏的桌旁,看兩個小厮進進出出收拾東西出神。
他換了一身水藍色的長衫,長發洗淨了塵污,只絞了個半幹,妥帖地放在一邊肩膀上搭着,雖然只是個半大小子,但遠遠看上去卻分外淡泊沉靜,是時下受歡迎的男子氣質。兩個忙着幹活的小厮年紀小,被他這麽盯着,心裏發虛,走的步子都亂了許多。
“傅大郎君。”
傅寄舟正出神着,外頭傳來一聲帶着笑意的呼聲,他偏頭去看。
一個管事模樣的男子笑盈盈地走過來,在他身後,七八個小厮捧着玉白的瓷碗小心翼翼地走着。見到這一情景,方才洗漱時被忘了的饑餓感,回過神來了。
傅寄舟忙站起身來,不知道該不該行禮,按理說是不用的,但傅寄舟自小沒有那份底氣,似乎人人都高他一頭。
“傅大郎君可別站着,奴哪受得起這份禮,奴姓李,您若是給奴一分面子,可以叫奴李管事,以後衣食住行缺了什麽只管吩咐奴。“李管事笑容舒展,轉過身去,臉色嚴肅許多,吩咐後面的小厮們,“小心些,這可都是小姐親自吩咐下來的,潑了撒了,小心你們的皮。”
看着他們忙活,傅寄舟把唇幾乎抿得發白,矜持地坐下,虛虛地坐了半個凳子,心像懸在半空中。
待小厮們小心翼翼地将膳食擺放好,李管事方才屈身行了個禮:“小姐想着傅大郎君一路奔波,受了許多颠簸,難免會水土不服,便命奴等準備了些好克化的膳食,請傅大郎君慢用。”
花庭只照着溫茹說的,傳達了一句“好克化的飯菜糕點”,管事這個人精就添了許多好詞,眉眼裏的笑意讓人格外熨帖。
傅寄舟擡頭看他一眼,扯下自己腰側的玉珏,遞了過去:“多謝李管事。”
李管事笑着接過:“謝傅大郎君賞,奴等先下去了。”
說罷,領着小厮們走了,只剩下兩個伺候他洗漱的小厮,垂手站到了主屋的門前,正背對着他。
傅寄舟長長地吐出胸口的一口濁氣,渾身有些發軟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是豐盛的菜肴,肚子叫嚣着餓,但食欲卻遲遲提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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