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今日似乎格外好看一些

夜間,谷昉服侍着傅寄舟安寝,将床前的帷幔掀起的時候,傅寄舟卻坐在桌邊走神,不由得出聲喚他:“表少爺……”

傅寄舟回過神來,将桌上的酸乳酥拿在手上,往床邊走。

“表少爺,這……”谷昉有些為難,這酸乳酥外面一層是油炸的,雖然被精致的油紙裝好了,大致不會滴染到床上,但在床上吃東西,總不是不合規矩的,“您可是餓着了,谷昉這就讓小廚房煮一碗銀耳羹過來。”

傅寄舟卻搖頭,将手上的東西放下:“我方才走神,拿錯了。”

傅寄舟歲數尚小,他這麽大年紀的小姐郎君難免貪嘴一些,因此谷昉沒完全把這話當真,而是勸解道:“那家糕點鋪子谷昉也曾聽說,做糕點在炜京裏算得上是一絕,您喜歡再正常不過了。往後想吃了便跟小姐說一聲,小姐一定會給您帶回來的。”

傅寄舟側頭看他,眼底暗藏着一抹期待,微微翕唇:“是嗎?”

谷昉放下手中的帷幔,上前一步将床上的褥子、錦被整理平整,背對着他說道:“當然是了,谷昉也算是看着小姐長大的,小姐還從未對人這般好過。您來之後,小姐瞧着都比往日懂事許多。”說着谷昉輕笑了一聲,“想來,小姐也知道該長大了。”

傅寄舟察覺他話裏的調侃意味,不由得耳尖紅透,悶不吭聲地躺下,阖眼,如流雲般的鴉發散落在枕上。

谷昉見他不好意思,便淺笑着退後,使喚小厮們吹了燭火,讓守夜小斯到外寝守着,警醒一些,莫睡沉了。

聽着外間的動靜漸漸沉寂下來,傅寄舟才徐徐睜開自己的眼睛,想到日間溫茹說的話,想到谷昉方才說的話,他心裏一時惆悵不安,一時又心存僥幸。

他恍惚覺得自己心裏的一個小人說:“來溫府之後的種種,還不能證明,溫茹對你的好麽,你為何如此惴惴不安?”

另一個小人又說:“人心易變的事,你見過的還少麽,更何況,如今婚約存疑,溫茹對你的好,是對未來夫郎的,還是對表弟親眷的,你又如何分辨?”

煎熬。

無比煎熬。

他不由得攥緊了手上的錦被,腦子裏又倏忽閃過白日裏的畫面,溫茹在錦被上趴伏着,埋着半張臉,對着他裝可憐。

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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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要。

可此時他手上攥着的錦被并不是今日那床。谷昉雖沒看到溫茹躺在他的錦被上,但見錦被被拿出來鋪在羅漢床上,總疑心它沾了外間的塵土,便自作主張換了。他想要阻止,又不好意思張口。

一個遲疑的功夫,便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錦被被換下,拿去清洗。

不應該這樣。

不能這樣。

傅寄舟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懷疑自己再這麽下去,遲早會一無所有。

不能聽天由命,不該順其自然,這婚約是因他動搖的,也應當由他重新穩固,他不會放手的。

珩雪院仍燈火通明。

溫茹坐在書案前整理傅寄舟幫她抄好的文章,心裏嘆道:小反派真是個較真的人,這一筆一劃,橫平豎直,恨不得跟原版書印上去的一樣,若是寫得潦草一些,不知道可以省多少力氣。

“小姐,還不安歇嗎?”花庭自外間進來,提醒她,“明日還得上學呢。”

“嗯,知道了。”溫茹将手上的紙張理順,卷成一束,系上紫色的錦帶,妥帖地放在一邊,方才站起身來,随着花庭去洗漱。

“小姐,後日表少爺便要去竹蘭閣上學了,”花庭擰了塊熱帕子遞到她手上,“外院人多口雜,表少爺又是初來乍到,您若方便,等着他一起去罷。”

竹蘭閣在明理書院旁邊,來往并不都是府裏人,他不希望有人不識好歹,沖撞了傅寄舟。

到底是小姐未來的夫郎,在他眼裏,那便是打了小姐烙印的內人,沖撞了傅寄舟那便是欺負到自家小姐頭上,花庭自然不允許。

“嗯。”溫茹含糊地應了,心裏想着,小反派那個逆來順受的樣子,出去了不會受欺負吧,“竹蘭閣可能帶小厮?”

“能的,”花庭了然想笑,但怕小姐惱他,不敢明目張膽,“屆時,谷昉随他去。”

聞言,正專心洗漱的溫茹稍稍放心了些。谷昉雖是個好脾氣,但到底是府裏排前的管事小厮,還是能給傅寄舟擋些事的。

次日一大早,溫茹被花庭叫醒,她抱着自己暖融融的被窩不願意醒,又是剛到辰時,七點,大好的,可以用來睡懶覺的七點。不想起,文課太早了,她不想去了,那些文章什麽的,她都會,不會她也會了,真的不想起。

“小姐,表少爺過來了——”花庭站在床前,輕聲說道。

卷着自己的被子,蹙着眉賴床的溫茹瞬間睜開眼睛,微微有些發怔:“誰?”

“表少爺,傅大郎君,”花庭站在外間解釋,“說是昨日您掉了物什在他院子裏,怕您上課要用,趕在您去書院之前,送過來了。”

“啊?掉了什麽?為何不指個小厮送來?”溫茹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以指作梳順了順自己的頭發之後,自己掀開了帷幔走了出來。

花庭笑盈盈地上前遞上今日的衣裙,幫着她穿好,将人引到梳妝臺邊細細地打理:“花庭不知,表少爺在外間坐着,花庭便進來喚您了。”

行吧。

等到溫茹收拾停當,出了內室,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外間圓桌旁的傅寄舟。

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的羅衫和深色的下裳,外面罩了一層如煙般的淺色紗衣,腰間是她送的青玉鎖,頭上沒用他慣常的發帶,而是鮮見地用了同色的玉冠,目之可見的側臉有些冷淡,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許是天色昏沉,溫茹還沒睡醒,懵懵然覺得自己一霎那看到了仙人。唯一不足便是,這仙人歲數尚小,惑人的本事還沒那般大,溫茹失神片刻便清醒過來。

今日似乎格外好看一些。

傅寄舟聽到聲音站起身來,朝她步履輕緩地走近,剛靠近便抓住溫茹的衣袖下擺,仰頭露出一雙笑眼:“昨日你的書落在我那兒了。”

溫茹想說,那書是買來抄書的,留在那便留在那,可是——

傅寄舟的眼尾微微上揚,眼睛該當是鳳眸的,但他整個眼周偏又生得圓,多了許多嬌憨無辜的意味,用現代的話講那叫“純欲”。

被這樣一雙的眼睛,仰頭看着,清淩淩地看着,無比專注地看着,溫茹肚裏的話登時說不出來了,最後只好正兒八經地說了句:“麻煩你一大早便送過來了。”

傅寄舟拉着溫茹的袖口,輕搖着頭,聲音低軟:“不麻煩,給錦衣送書一點也不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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