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變數

溫茹渾然不知自己露餡,心裏完全只記着,不要因為自己的無心之語讓傅寄舟覺得難堪失落。可憐的小反派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道受過多少罪,拿過去的事兒戳他傷口,哪怕是無心之失,也讓她覺得很抱歉。

等她把圈椅搬到書案邊的時候發現傅寄舟已經為她騰出了空間,她将圈椅順勢推進去,同傅寄舟并排着坐着。

坐下的時候,她忍不住側頭去瞧一個勁兒埋頭寫字,根本不給她一個目光的傅寄舟,在窗格陽光輝映下他臉上細小的絨毛像被裹在光暈裏,小小的人,乖巧得不行。

不知道為何,她看他這副模樣,總想笑。

傅寄舟聽她突然發笑,把頭埋得更深,緊緊攥着筆,寫下一個字,剛寫完,卻發現寫到下一行的字上了,登時懊惱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瓣。

“好啦好啦,別氣啦,我教你呀。”溫茹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他肩膀,左手則将書案上的書拿在手裏,先簡要翻了翻。

桃紅、桃綠買的這本是印刷本,大概是為了簡明扼要,方便抄寫,所以選的是沒有句讀,沒有注解的版本。

從頭翻到尾,溫茹有些震驚。她很多年沒翻過《大學》了,她記憶中只有兩百來字來着,結果似乎只是因為課堂上只學了一部分。這要是全書抄五遍,那也太要命了吧。若是她早知道,肯定當場就不幹了,結果傅寄舟這個傻子,拿到書的時候竟然半句話不吭地就開始抄。

“劉先生最近只講了前面的兩小節,抄這兩小節便可以了。”溫茹将書平攤着放到傅寄舟,不等他提出異議繼續說道,“我們先把句讀标上,我念一句,你便在旁邊畫一個小圈,好麽?”

傅寄舟拿着毛筆點了點頭。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溫茹傾着身子,一句一句給他念。

耳畔暖風輕拂,傅寄舟只覺自己的耳後、頸後、背脊、手心相繼冒出汗來,但他不敢走神,生怕沒聽清溫茹的話,被溫茹嫌笨。

兩個人念了兩刻鐘,溫茹不僅幫着他将句讀點了,還大概講了講意思。

傅寄舟看到句讀已經标到了方才溫茹講那兩小節的末尾時,心裏松了一口氣,但又有些淡淡的失落。果然,剛講完,溫茹便站起來了,傅寄舟緊張地擡頭看她。

“我喝口茶去,你要喝嗎?”溫茹繞過書桌,走到茶壺旁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完才覺得茶水有些涼了。

傅寄舟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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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茹想着秋日飲涼茶不好,便提着茶壺出了門,準備去小廚房看看有沒有熱茶。

傅寄舟看她往外走,心慌地站起來,又聽到溫茹跟外面打盹兒醒來了的小厮要熱茶,方才緩緩坐下來,将書重新翻到第一頁,鋪開幹淨的紙,開始抄書。這一次下筆果然要容易許多,溫茹返身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抄了半頁紙。

溫茹将那壺熱茶放在軟榻的小案上,拿杯盞給傅寄舟倒了一杯涼着,自己則幹脆坐到了軟榻上。

傅寄舟停筆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空着的圈椅,眉睫輕垂片刻,方才繼續抄寫。

溫茹等着茶涼的功夫,看到了小案上倒扣着的書,好奇地拿起來,大致掃了掃內容,便翻到封面,看到绀青色封面上的“溫家家訓”四個字,有些哭笑不得。

這是哪裏翻出來的老書,她在溫錦衣的記憶裏找了個遍,也沒發現這本書的蹤跡,怕是連溫錦衣都不知道自己家有這麽一本家訓吧。

或許是這次抄寫沒有那麽吊着整顆心了,傅寄舟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溫茹身上,聽她忽然輕笑,便擡眼去看,看到了她手上拿着的書,趕緊低下頭,臉頰有些淺淺的發熱。

溫茹笑着将方才倒扣着的那一頁又仔細看了一遍,揣摩了一下,覺得溫家家風還挺正的。

女尊國男性地位本就不如女性,再加上男性生理特點的緣故,女性想要獲取男性生育資源過于輕易,因此男性不論是成婚的還是未成婚的都極容易被抛棄。但溫家先祖覺得溫家做女人的生意,也做男人的生意,不能不顧及男性的感受,更何況做商人守諾是基礎,溫家子孫非無女、淫逸、為禍不可撕毀任何婚約。

溫茹将家訓放到一邊,将旁邊一摞書都拿了過來。娴男子傳記?男誡?男訓?溫茹看着看着,恨不得在榻上笑得打滾。

“怎麽了?”傅寄舟鼓着臉頰看她,對她玩笑一般對待那些書有些生氣,尤其是溫家家訓那本,那頁。

溫茹搖搖頭,将那些書推到一邊,拿起已經放溫了的茶水,踱步到傅寄舟身邊,見他拿着筆不方便,便幹脆伸手過去,打算喂給他喝,像傅寄舟之前給她喂水那樣。

傅寄舟臉頰鼓着的氣一下子就散了,垂下頭,輕抿着茶杯的沿,将溫熱的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你這裏哪來的那些書呀?”看着他喝完,溫茹才笑着問他。

“三日後要去竹蘭閣上課。”傅寄舟乖乖地回答,因為喝水的時候是他一直用抿的,所以唇上濕淋淋的,泛着光。

“原來如此,”溫茹從桌上拿了幹淨的帕子給他擦去,看着傅寄舟擡着頭,張着一雙小鹿一樣的眼睛一直看着她,不由得心軟,繼續說道:“學個大差不差就可以了,沒有人是按書上的字句來活着的。”

論理,溫茹是不該說這句話的。她是個小編劇,她改編劇本的時候一個原則就是對原作者的背景設定和人物性格設定不做大改,只做小補。她總覺得每一個故事都是作者創造的一個夢,她若是不跟作者做同一個夢,反倒給這個夢加上許多“我認為”、“我覺得”、“這樣更正确”,那麽這個夢就失去它原來的意義了。

穿書以來,溫茹也是這樣做的,她很快地适應了這裏,不幹涉這裏的任何現有規則,看慣了男性優勢,女尊男卑也很有意思不是嗎?身為女尊國的男性,認真學習男誡男訓多麽合理又自然。

可看到小反派那樣天真、純粹、信賴地看着她,她心裏又生出些愧疚,忍不住想隐晦地幫他在這個樊籠裏開個口子。

她或許沒想到,也或許早就想到了,她這指向不明的一句話傅寄舟怎麽可能聽得懂。傅寄舟的确想到了別處。

溫家家訓裏不可無故撕毀婚約那頁是他故意倒扣在小案上給溫茹看的,他想以此暗示他的态度,他不會再想着退婚了,能不能原諒他初來時的沖動,往後繼續将婚約履行?可是,溫茹看了,卻說,不必按照書裏的字句生活。

一瞬間的功夫,無盡的不安漫卷上來,他的婚書已經不在手裏了。

溫茹似乎不是會恪守家訓的人,溫大人也說婚約一事放在一邊,往後和溫茹成姐弟也行……

所以,這樁原本板上釘釘的婚事因為他的無知、他的沖動,已經變作了他人生的變數嗎?

傅寄舟悶不吭聲地低頭抄書,不知不覺間,筆鋒漸漸銳利,在溫茹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眶緋紅,将眼底深處的惶怖襯得越來越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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