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竹蘭閣
雪绡制成的面紗流瀉下來,遮掩住傅寄舟臉上的薄紅。今日來,他穿的衣裳、梳的發型、戴的發飾無一不是折騰了許久的,給溫茹看是存着一份刻意,但若是走出去被路人瞧見他的殷勤,他臉皮子薄,怕是走到一半便想着掉頭逃走,所以能用帷帽遮掩,他便決計不肯露出來。
等他戴好了帷帽,便乖乖地走到溫茹身邊,扯了扯她袖口。
溫茹不用看他表情也知道,傅寄舟一定是不想她多說,在催她走呢。溫茹只好無奈一笑,行吧,他喜歡就好。
她們一行走到垂花門,花庭便止住了步子,将手中的卷軸遞給等在這兒的桃紅、桃綠,叮囑她們好生照顧小姐,別帶着小姐逃課,出去胡鬧,桃紅、桃綠一一應下。
花庭回內院之後,她們繼續朝着書院走,半路上,走在後頭的桃紅、桃綠老忍不住偷偷去看傅寄舟。
她們住在外院,對內院的事了解得不多,所以這還是她們第一次瞧見剛來府裏的表少爺,見他戴着半長的帷帽将清癯身姿遮住,靠得離自家小姐很近,不由得更好奇了些,好奇表少爺是何模樣,也好奇表少爺和自家小姐有什麽別的關系。
“把你們的眼睛管好哦。”溫茹走着走着,忽然開口道,語氣帶着輕笑,但桃紅桃綠卻聽得立馬挺直了腰杆,不敢再東觀西望。
傅寄舟沒說話,整個人卻離溫茹更貼近了幾分,像是柔弱到一定要尋一個依靠似的。
溫茹擡手牽住他帷帽的下擺晃了晃,安撫他:“別怕。她們同我一起長大,一向沒大沒小慣了,以前沒見過你,就好奇了些。看在她們沒什麽壞心的份上,這次我們先饒過她們,下次再犯便狠狠教訓她們一頓。”
傅寄舟在帷帽底下搖頭,輕聲說:“無事。”
桃紅、桃綠立馬行禮道謝,将傅寄舟好好地誇了一通。
這反倒比剛才若有似無的打量更讓人羞惱,傅寄舟不由得整個人都躲到溫茹身後去了。
“行啦,前面帶路去,我們先到竹蘭閣報到。”溫茹笑着打斷桃紅、桃綠的耍寶。
桃紅、桃綠連忙應諾,加快了步伐,快步走到前頭去了。
有了她倆帶路,五人很快便到了竹蘭閣門口。
溫茹仰着脖子看向這重檐歇山頂的三層高閣樓,心中不由得有些驚訝,還真是“閣”啊,明理書院和練武場最高才兩層樓呢,這竹蘭閣怎地建這麽高,這不符合女尊男卑的設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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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昉見小姐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竹蘭閣的外觀,想着時候不早,小姐去書院的時間可不能再往後推了,便出聲打斷她思緒:“小姐,谷昉帶表少爺去姚郎君處報道了,您也趕緊去書院吧。”
溫茹回過神來,點頭應了一聲“嗯”,轉頭看了看站在一邊沒說話的傅寄舟,又說:“若是有事,便使喚人來書院、練武場找我。”
谷昉應下,引着傅寄舟往竹蘭閣裏走,将跨過門檻的時候,傅寄舟沒忍住還是回頭遠遠看了她一眼。
溫茹還沒走,見他回頭,擡起手,朝他抓了抓手掌,像在打招呼一樣,傅寄舟只覺得心口生出一股清甜,慌忙地轉過頭,快步跟上谷昉,消失在竹蘭閣的門口。
“小姐,還不走麽?”傅寄舟走進去了好一會兒,溫茹還站在那兒擡頭看竹蘭閣的建築。
很高,每層樓的外延都有一米寬的帶紅木欄杆的平臺,屋檐四角還挂着銅色的鈴铛,風一吹,叮鈴作響,怪精致的,
“為何竹蘭閣修得這般高?”溫茹看了一會兒,轉身跟上帶路的桃紅、桃綠,忍不住發問。
“小姐,竹蘭閣是郎君們待的地方。”桃綠停下步子,回頭指着竹蘭閣上帶欄杆的平臺說道,“聽說,站在竹蘭閣那處欄杆上,便能将明理書院一覽無餘。”
“這有什麽用處?”溫茹順着她指的方向,又看了好幾眼那平臺。
桃紅見她們倆聊上了,也跟着停住腳步:“小的聽說,那平臺是方便郎君們選妻主的。小姐也知道,咱家是皇商,雖然領着朝廷的供奉,但終究是商賈,炜京城裏那些世家權貴歷來有些輕視咱們,因此,溫家先祖們覺得将家中郎君們嫁進世家權貴是件極不讨好的事。可咱家身份又不低,郎君們不可能嫁給販婦走卒去,便想着建了這竹蘭閣,讓郎君們遠遠瞧一瞧那些出身寒門,有志科舉的姑娘們,若是有中意的,便由家主調查了身世人品,想辦法撮合撮合。”
“不過,咱們家好久沒喜事了,郎君們還太小,最大的是二房的大郎君,年方十二,三年之後成年了才會商讨婚事呢。一想到家主到時會給小的們許多金銀锞子沾喜氣,就希望快些辦樁喜事讓小的們松快松快。”桃綠笑着嘆了一句。
溫茹長長地“哦”了一聲,擡步繼續往書院那邊走,走到竹林中間小路上的時候,又驟然停住腳步,隔着影影綽綽的竹葉枝,往身後高高的竹蘭閣望過去。
傅寄舟今年也十一了,此前聽花庭說女子二十成年,她還以為這裏的男子成年最少也該當是十七八,沒想到十五便可以婚嫁了。稍微想一想,倒也不難理解,畢竟女尊國事事以女子為先,規定女子二十才算成年,可以比較好地規避早婚早育給女子帶來的身體損傷,而男子就沒那麽多顧忌了。
溫茹蹙眉,想到三四年後,傅寄舟也會站在那處平臺,倚靠着欄杆,在明理書院那群搖頭晃腦的書呆子裏挑選自己中意的妻主,她心裏便莫名煩躁。
溫茹走到小竹林深處,右手方向一處假山那卻忽然傳出動靜,主仆三人漸漸放輕腳步,凝眸往那處瞧,一眼便瞧見明理書院标志性的青藍色綢衫一角。
“溫家小姐、四小姐又沒來,劉先生垂眸不語,像沒看到一樣。可上次佟二不過是曠課一天,便被趕回家去,不許再來上課了。這世道哪還記得士農工商的公序良俗,真是有辱斯文。”
“世道敗壞向來是由商賈奢靡僭越起的頭,遍身羅绮者,不是養蠶人,可悲奈何。溫家小姐們坐在金山銀山上竟還如此不思進取,遲早象齒焚身,招致禍患。”
“顧姊說得有理,若想正本清源,還應當重農抑商……”
溫茹現在心裏煩躁本就看這些寒門學生不順眼,又聽她們念着溫家的書,軟飯硬吃,指指點點,便覺得更加氣上心頭,垂眸斂去眼底的戾氣,擡步走了過去,繞過假山,站到那兩學生面前,淡淡地掃了她們一眼。
兩學生趁着課間休憩的時間到偏僻的竹林裏附庸風雅,清談臧否,卻未料到少有人來的竹林裏會撞到溫家小姐,不由得冷汗連連,拱手彎腰,垂着頭不敢多言。
溫茹見她們戰戰兢兢,全然沒了方才說小話時的“侃侃而談”,不由地嗤笑出聲:“士農工商,說着說着,你們便覺得高人一等了?且不提你們尚未科舉入仕,單說這商賈,物流通南北,惠及八方生民的功勞,你們比得過?賦稅萬金,供養邊疆的功勞,你們比得過?什麽都比不過,吃着商人貨的糧,穿着商人賣的布,讀着商人行善辦的學,你們倒自以為高尚許多,不覺得可笑?”
一席話說完,兩學生仍垂頭彎腰,很是受教的樣子。溫茹忽然覺得無趣,不管她們是聽了她說的話慚愧,還是知道自己敵不過溫家權勢金銀,識相避險,這副樣子都讓人覺得十分可恥。
若是竹蘭閣的郎君們選了這些口不對心,嘴上感恩溫家行善辦學,暗地裏又看不起商賈的人,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
溫茹不再理會她們二人,帶着桃紅、桃綠快步朝明理書院走去。她今日必要将明理書院的人好好清理一番,那些個心底藏着壞心思,漫議商賈的,她定要全趕了出去,以免溫家郎君們看走了眼,後悔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