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四年後的女兒節,七月初……

溫茹、溫夕桦兩個一前一後從溫年月的書房出來,溫茹走在前頭,聽見落後她半步的溫夕桦穿着硬底翹頭履踩踏出愉悅的腳步聲,心裏有些忍不住想笑。

“就這麽高興?”溫茹放慢腳步,瞥了她一眼。大概是剛穿書那天,她見溫夕桦比見溫府其他人早,所以心理上要跟她相熟一些,尤其是跟西府溫夕藍、溫夕雪比起來,她更願意把溫夕桦當妹妹。

“當然了,堂姐,書院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念的書都是些什麽,像是剛從棺材裏挖出來似的,又迂腐又無趣,”溫夕桦大跳一步,貼近溫茹,擡手攀住溫茹的胳膊,“這兩日我逃課去了醫廬,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如此有意思的事。”

“一樣是千百年流傳下來的書,那些醫書卻仍能指導着人治病救人,有用多了。如今家主嬸嬸同意幫我說合,我自是更樂意跟着黃玉祈黃大人學醫術了。”

“能流傳下來的書自有其流傳下來的道理,醫書有用,儒書當然也有用。”

溫夕桦今年才十歲冒尖,讀書明理,陶冶性情還是有必要的,因此溫茹忍不住糾正了她一句。

溫夕桦聽了瞬間耷拉眼尾,将攀着溫茹的手放下之後,站在原地噘着嘴不說話,拿一雙質問的眼睛盯着她,像在說,堂姐,你居然跟我想法不一樣了,你變了。

溫茹被她看得不自在,好像真是她錯了一般,最後只好繞過這一茬,誇了一句:“治病救人,懸壺濟世,學醫也很好。”

溫夕桦點頭,眉眼晶亮,瞬間把之前的事忘記,巴巴地又湊上去,跟溫茹興致勃勃地講她想學醫的事。

“我不僅想學女醫,還想學男醫。”溫夕桦揚聲笑語,眸中滿是亮眼的憧憬,“我瞧見醫廬裏女醫的藏書近三千,男醫藏書卻只占牆角一隅,便覺得前人太過于重女輕男了一些,男人雖然長居深宅內院,但是他們只有頭疼腦熱、身體損失、生女育陽這些病症需要大夫嗎?若我将來行醫,我定當在男醫中投諸更多精力,不讓他們永遠生活在對身體發膚的愚昧之中。”

溫茹聽得心下一驚,認真端詳溫夕桦的臉許久。

不聽她說話,誰能想到溫夕桦這般大小的稚童已經有了這樣的理想。溫茹不由得有些肅然起敬,懷疑自己配不配得上做人姐姐,這樣的智商放在現代得是神童吧。

“你想的很好,大夫确實不應該囿于男女之別,而應該視衆人于平等。”溫茹應和道。

“果然還是堂姐最懂我。”溫夕桦笑得幾乎牙不見眼,轉而将頭靠在溫茹的胳膊上,輕聲說道,“可惜世人總不這麽想,學男醫的沒名、沒錢,還備受歧見、刁難,若是往後妹妹窮困潦倒,堂姐可願接濟我一些。”

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呢。

溫茹勾唇一笑,點頭應承下來:“那你用心學,學得好,就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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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夕桦撒開手,繞着溫茹原地蹦了七八下:“堂姐,你太好了,我現在立馬就去醫廬報到,用一百份一千份心學。”

說完,像個撒了歡的小雀兒一樣往醫廬的方向跑。

溫茹笑着看她跑遠,搖了搖頭,這活潑勁兒,看出來了,到底還是小孩子。

她卻不知,自己這一許諾,養成了一個怎樣驚世駭俗的人物。流水的錢堆到溫夕桦身上,她的第一項成就,卻是“驗父”。

往日裏女人們高高在上,願意給誰生孩子便生孩子,不願意但又不得不生的時候便暗地裏混淆血脈。親母向來沒有假,但親父則常常要打個問號,只有那些妻主偏愛甚重,子女面容極為肖似的,才能在血脈親緣方面稍稍有些底氣。

正因如此,嫁出去的郎君,母族總勸他們讨好妻主,留下血脈,但若真留下血脈了,母族對其血脈的支持卻不多,就連皇家,君後的母族對君後的支持甚多,對君後女兒的支持則大打折扣,支持的緣由也大多因為利益,而非血脈親情。

站在今上的角度來看,沒有外戚搞事,自然是大好事,但君後如何想呢?

溫夕桦說男人生活在對自己身體發膚的蒙昧之中,的确是事實。她後來搞出了“驗父”的手段,算是掀開了蒙昧的一角,但自此後,溫夕桦還是把路走歪了。

未來的事,未來再說,此時此刻的溫夕桦仍是剛踏進醫廬的小丫頭,黃玉祈黃大人祖上曾是禦醫,她收集的各類藏書、方子甚多,溫夕桦想要看懂還需要很多很多年。

“表弟!”溫祁站在一間珠花鋪子邊上,隔着來往的游人,一邊招手一邊輕聲喚不遠處戴着帷帽不知道往哪邊走的傅寄舟。

傅寄舟聞聲看過來,帷帽底下露出淺淺的笑容,擡步向他走過去,後面跟着的谷昉幫着他小心避開擁擠的人群。

彈指韶光易逝,如今已經是四年後的女兒節,七月初七。

這是大宓國最熱鬧的節日之一。在這一日,已經成婚的、和有婚約的男子都會精心地為妻主準備一份禮物,以表心意,祈盼妻夫和睦,幸福長遠,白首不離。後來,節日愈發熱鬧,男孩子們不分年齡都被允許走出家門,趕一趕這熱鬧的女兒盛會。

成婚男子自覺要穩重一些,便不願意擠在人堆裏,只在茶樓酒肆、湖心亭處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吃茶。而大街上盡是未成婚的男孩子,羞怯一些的戴了帷帽、面紗,膽子大一些的則直接坦面,笑語盈盈地走在路上,瞧什麽都新鮮。

或許各種陳規、條例對男子有些苛刻,但在無傷大雅的情況下,尋常人還是寬容許多,見着那坦面的男孩子,有些人為了賣出去自己的貨物,還相當不吝啬溢美之詞。

但傅寄舟仍戴着。

竹笙笑着說他挑着他母親父親優點長的,有些過于打眼了。花庭則在旁邊偷偷瞪了他一眼。

傅寄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惹了花庭,花庭自他來後第一年的春朝節之後便對他愈發冷淡,若非必要,他在的地方,花庭就一定不在。

他去問溫茹,溫茹只說,花庭性子太擰了,等他自己擰過來了就好了。見溫茹不想多說,他不好再問,只是見了花庭,便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不讨他喜。花庭是照顧溫茹長大的“乳父”,他不想惹他生氣。

所以,即便是女兒節,陪同溫祁出來為未婚妻主準備禮物,他也謹言慎行,戴着帷帽,乖乖巧巧的。

溫祁這幾年活潑了一些,當年那個害怕母親給他擇妻主的男孩子,如今高高興興地為自己的未婚妻主選珠花。

他的妻主是自己瞧中的,雖然溫年星、溫年月沒想過一向溫柔的溫大郎君最後會選個武婦,但調查了身世,到底還算清白,人也誠懇不耍壞,便由溫年月做主,定下了婚約,還将人送去準備武舉。

溫祁見他未來的妻主少有香花裝飾那些,便趁着女兒節的機會,出來挑一挑,買來送給她。此刻,他站在珠花鋪子門口眉眼彎彎,身後小厮手裏拿着的彩色木椟昭示着,他買到了想要的東西。

“怎麽來得這般遲?”溫祁從鋪子門口的臺階上走下來,好奇地問傅寄舟身後的谷昉。

“回大郎君,原本小姐要送表少爺過來的,誰知還沒出門,城南沈家的沈大小姐拜訪,邀小姐去望山寺下騎馬看花,小姐推拒了會兒,還是被拉走了。表少爺也因此多等了會兒,耽擱了些功夫。”谷昉細細地解釋道。

溫祁雙眼一亮,拉過傅寄舟:“那我們也去望山寺吧,萬岚說這時節望山寺下的紫薇花開得甚好。”萬岚是他未婚妻主的名字,跟溫茹同年,今年十七歲,還得等上三年才能正式成婚,但兩人私下裏經常碰面。

傅寄舟偏頭去看谷昉,谷昉點頭:“今日是女兒節,那邊正熱鬧,谷昉也想去看看。”

傅寄舟高興起來,沈大小姐将溫茹拉走的時候,他就想跟去了,但是花庭當時在場,他慫了一下,乖乖地還是按原來的計劃出來陪溫祁逛街。

兩人各自坐了頂轎子,朝着炜京城郊外的望山寺走去。

才下轎子,便聽到一陣喧鬧的笑喊着。傅寄舟擡頭看去,只見望山寺下平坦的地方被拉出了一個巨大的跑馬圈,女郎們騎着高頭大馬,笑容恣意地繞着外圈競賽。

圈子外,靠近紫薇花林的地方,圍了許多郎君和他們的小厮,瞧着哪個女郎飒爽,便将自己手裏的香囊朝她扔過去。

場上的女郎們不嫌他們煩,反而故意跟他們躲着玩,在馬上一邊奔馳着,一邊俯仰側身,敏捷地躲過香囊,瞧着沒砸中,便得意地揚着眉毛看回去。

香囊雖然沒砸中,但這一眼看過來,那扔香囊的郎君還是羞紅了臉,偏着頭躲到後排去了。

騎馬的女郎未曾回頭再看,馬蹄不停,她便一個勁兒往前沖,拿了這比賽的魁首倒沒什麽用處,但是誰還不愛争個第一來着。

“好熱鬧呀。”溫祁走過來,感嘆了一聲,拉着傅寄舟往郎君們聚集的地方快步走過去。

傅寄舟被他突然拉着向前,險些被路上的石頭絆到,谷昉忙搭把手,幫着他站穩。傅寄舟虛驚一場,心頭還有些惴惴,溫祁卻渾然不覺,帶着人找到了一個空隙,将人拉到了前排。

“堂姐今日穿的什麽顏色的衣裳啊?”溫祁回過頭來問傅寄舟。

傅寄舟扶着圍欄處的荊木,偷偷踮着腳往跑馬場上望:“藕荷色……窄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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