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家大郎君回家住西廂房……

前洲距離炜京并不遠,算是拱衛京城的重要洲府之一。當年傅寄舟只身一人從前洲到炜京,靠着雙足走,偶爾搭一搭路過好心郎君的車,輾轉花了七八日,而如今溫家車隊被膀大腰圓的大馬拉着,根據溫年月的估算,差不多兩日就能到前洲。

因着這個原因,整個車隊并沒有很着急趕路,慢慢悠悠地行進着,免得路途颠簸,讓不大出遠門的表少爺感到過于疲累。

溫茹穿着一身墨綠色的窄袖胡服坐在一匹青白花色夾雜的玉花骢上,因着傅寄舟一直坐在馬車窗格邊跟她講話,她便沒去車隊前頭,只踢踢踏踏地在馬車邊上騎馬。

這一行,除了傅寄舟和谷昉,溫茹還帶了不少人,宋衛長和她的八個下屬護衛、桃紅桃綠,還有六個粗使小厮。

粗使小厮們不會騎馬,便一同坐在後面一架稍小一些的馬車上,谷昉因着昨天連夜收拾了一晚上的行李,昏昏欲睡,也歇在了後面的馬車上。

如今前面的馬車裏只坐了傅寄舟一個,心底還有些抗拒回前洲,便一直守着窗格,想跟溫茹說話。好在溫茹自始至終沒有不耐煩,行車中聲音總是嘈雜一些,她便側傾着身子,仔細聽傅寄舟在說什麽,偶爾笑着回兩句。

傅寄舟看外頭太陽大,有心想喊溫茹上馬車,但溫茹說等出了城門口五裏界碑,查了最後一道路引再進來,可他坐在馬車裏,幹看着總覺得溫茹有些辛苦,于是關切的話語一句跟一句。

“你渴了沒?”

溫茹咂咂嘴,好像是有點渴了,便騎馬靠近了馬車一些,勉力與馬車的速度保持一致,側壓着身子靠近馬車的窗格,笑盈盈地說:“你喂我。”

溫茹忽然靠近,逼得傅寄舟往後稍稍退了寸許,又聽她調笑着說要他喂茶,登時紅了臉,急忙轉身倒了杯花茶,撇去花沫,小心翼翼地送到溫茹唇邊。

虧得溫茹藝高人膽大,就這般态勢地喝茶,也不怕嗆着。這到底喝的是茶,還是故意調戲着小郎君玩,溫茹心裏清楚。跟在馬車後面的桃紅、桃綠沒眼看,側過臉遠眺炜京城外的良田。

這時節正是稻田忙着插秧的時候,數百畝的稻田幾乎是被幾個專營糧食的農場主承包了,此刻正秩序井然地安排着農傭,推着插秧農具,快速地将秧苗插下去,在地形沒那麽平坦規整的地方,有穿着麻衣的男性農傭正彎着腰插秧,補上工具顧及不到的缺口。稻田周圍還守着一些護衛,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喝茶,大多是農場主派來跟農活進度的。

炜京城是皇城,皇城腳下誰不愛面子,不說女子識了字,有了見識,看不上泥腿子的事項,就是家裏的男媳、郎君,也不樂意出來抛頭露面做苦活。那些實在家裏窘迫的,也只是買一些半成的繡品,讓家裏的男媳、郎君熬着繡完,偷偷拿去賣掉,換些銀子添補家用,有些沒良心的人家還會将家裏的郎君賣為奴,送到達官顯貴家裏做小厮,若是運氣好,被哪家小姐、娘子看上,說不準還能雞犬升天。

所以這些農傭大多數是從外地過來的,外地沒有炜京那般富庶,來錢自然也沒那麽容易,農忙的時候,只要農場主價錢給的好,這些女的、男的農傭便像候鳥一樣來到這裏,忙完一季再回去。

又因着,這些家貧的男農傭基本沒念過書,以往也從沒被允許碰過各色高級一些的農具,農場主覺得他們笨手笨腳,不會用,會把自己花了大價錢購置的插秧農具搞壞,便只準識過字,上手快的女子用那輕省的插秧工具,男農傭便只好做了在田間地頭給缺口補插秧苗的活。

這活做得累,又慢,看着沒推插秧工具的女農傭效率讨喜,得的工錢也大大不如女農傭。不過,這也是相對女農傭們的工錢來說的,對男農傭自己來說,這仍然是筆很大的收入,足夠回家添補一年的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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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男農傭心裏頭還有更大的指望,希望自家寒窗苦讀的妻主能夠安心念書,早日高中,帶着他們去過富貴日子。

各有各的希冀和滿足,桃紅桃綠遠眺過去的時候,恰是好一派祥和的田野牧歌景象,比自家小姐和表少爺膩膩歪歪好看。

溫茹自是不知道桃紅、桃綠的吐槽,她可是一心為了哄傅寄舟開心些,才這般的。也不知道傅家對傅寄舟做了什麽,傅寄舟從昨日得知消息開始便将排斥寫在了臉上,問他原因他又不肯說,溫茹只好做些能讓傅寄舟開心的事,哄哄他。

傅寄舟自是不會說的,自己母親縱容繼夫挖了他父親的墓穴,這事不僅是家醜,更是十分的有違倫常,他便是再厭惡自己的母親,也不會從自己的口中将她做的污糟事說出來。

溫茹喝完茶又在馬上坐直了身子,發現不遠處就是五裏界碑了。只是遠遠地,她恍惚看見,界碑旁一座供行人送別的亭子裏有人,亭子外是紀律嚴明的護衛,亭子裏依稀能看到一女一男兩個人。

溫茹彎腰跟傅寄舟說一聲之後,便打馬過去瞧一瞧,走近了才驚愕地發現亭子裏頭的竟是太女,連忙下馬問安。

太女喊過“平身”之後,回轉身,繼續看向遠方,嘴上倒是關切地問了句:“溫小姐行色匆匆,去往何處?”

“去往前洲,家中表少爺回老家辦及冠禮。”溫茹老老實實回答了,看着太女眺望遠方的樣子,想着她是不是剛送完人,送的又是誰。

“就是女兒節那日你撈走的那個漂亮郎君?”站在太女另一側的弋陽王君走了出來,瞥了一眼溫茹身後等着的馬車,不以為然地問道。

他這一開腔,溫茹便捕捉了信息,猜測這十有八九就是弋陽王君,看着和傅寄舟差不多大小,金冠束發,錦繡覆身,但臉上神情有些倨傲,一看就沒有傅寄舟乖。

“正是。”溫茹又行了一禮,“見過弋陽王君。”

“嗯。”弋陽王君只随口應了一下,忽而又問,“你不會是怕我家二皇姐纏上你家郎君,便灰溜溜逃走吧。”

“弋陽!”太女回頭叱責了一句。

溫茹則是一噎,這王君好直爽,好不做作,但也真的好讨厭啊。

“怎會?男子及冠禮在母族辦是常禮,阿舟只有七日便要行及冠禮了,現在趕去前洲已經算是倉促。”

“那最好,不然膽子也忒小。”弋陽王君哼了一聲,踱步到一邊去了。

太女一臉抱歉地轉過身來,言語溫和:“弋陽驕縱了些,望溫小姐海涵。孤剛送友人離京,恰好遇到溫小姐,也是緣分,祝溫小姐一路順風。”

溫茹心道,還是太女會說話,會做人,連忙道謝告辭,回到自家車隊中,繼續朝着前洲進發。

等過了五裏界碑很遠,站在五裏界折柳亭的太女和弋陽王君卻還未離去。

“皇姊,你不是要起用溫家小姐嗎?怎一直不見你有什麽動作?直接抓了人來問,幹不幹,不成麽?”弋陽王君出生就地位尊崇,朝野上下對他沒任何別的要求,因此性子最是直來直往,跟同母同父所生的太女完全不同。

“還不是時候,如今母皇尚在,就算是孤,也不該算計她的錢袋子。”太女望着越走越遠的車隊,“但有的人敢,孤等着溫家小姐自己來找孤。”

弋陽王君長長地嘆了口氣,用嫌棄的口吻說道:“鳳溪真讨厭,秦皇側君也讨厭,都讨厭。”

那邊,溫茹進了馬車,傅寄舟拿了幹淨柔軟的帕子,探着身子想幫她擦去額角的汗。

“還好,今日不算太熱。”溫茹擡手抓住傅寄舟的腕子,将他的手往下拉,讓他別忙活,距離下一個休整的驿站大約有好幾個時辰,累人的還在後頭,“方才我遇見太女和弋陽王君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臉大,總覺得她們就是等着我的,真好奇她在打什麽算盤。”

傅寄舟臉色嚴肅了許多:“太女還是記仇了?”

“那倒不會。”溫茹不喜歡看他嚴肅,雙手伸過去,笑着輕扯他的臉頰,把好好一張漂亮的臉扯得像變了形的大臉貓,“太女說不準天天在暗地裏感謝我們呢。“

“那她盯着你作甚!”傅寄舟不高興,他不喜歡任何人算計溫茹。

“誰知道呢,那個太女腦子九曲十八彎的,我沒見過比她還能盤算的人,這麽愛算怎麽就不去算命呢!”溫茹松開雙手,大逆不道地調侃了一句,接着又說,“不提她了,太陽曬得我好睏,我先眯會兒,你同我一起?”

昨夜她也和花庭一起收拾了很久,一進舒舒服服的馬車,困倦便一下子湧了上來。

“你又胡說。”傅寄舟輕瞪了她一眼,給她騰出了比較寬敞的空間,讓她可以平卧在軟榻上休息。

“阿舟好乖乖……”溫茹若有似無地感嘆了一聲,實在睏得緊,便躺下睡去了。

口頭調戲他的人阖上了眼睛,傅寄舟彎了彎眉眼,心神愉悅地起身幫她蓋了一層薄薄的錦被。雖然馬車裏頭放了冰鑒,但到底還是有些悶熱的,他便又拿起一旁的扇子,輕輕地幫她打扇。

她們是第二日傍晚到的前洲,想着在驿站休息,到底比不上在府裏頭安穩,便快馬加鞭了一些。

剛進前洲地界,便有護衛裝扮的三五個女子等在那裏,說是傅大人派來接人的,傅大人公務繁忙,由她們領着溫茹一行去傅家西廂房安歇,若是住不下再另行安排周圍的客棧。

“西廂房?”溫茹騎在馬上,蹙緊了眉毛,“西廂房不是慣常給來客住的嗎?你家大郎君回家住西廂房?”

一般官員家自是比不得溫家的富貴,傅家沒有單獨的院子給客人住,來客只能安置在西廂房。

幾個護衛交頭接耳,有些不知道怎麽回話。

“帶我去你家大郎君的院子!”溫茹沒好氣道。

傅寄舟回前洲是辦及冠禮的,及冠禮的主角住在客人住的西廂房,這像話嗎?

“錦衣!”聽到外頭的争執,傅寄舟急忙掀開馬車的簾子,對着外頭喚了一聲。

溫茹臉色仍是不虞,聽到傅寄舟叫她,稍微緩了緩,抖抖缰繩,走到傅寄舟旁邊,低頭問:“怎麽了?”

“便住西廂房吧,我從前住的院子……”傅寄舟垂着眸,支支吾吾開口,“不太方便住人。”

他從前住的時候就已經很是破敗了,他走後,只怕幹幹脆脆地被拆了個眼不見為淨。

溫茹聞言反而怒氣更盛了:“你的院子不能住人,西廂房我又不稀得住。你告訴我,你想住哪個院子,我去幫你搶回來!”

傅寄舟咬着唇,攥緊了馬車上的門簾,稍微有些下不來臺,但他不怪溫茹,溫茹全是為了他好。

溫茹見傅寄舟半天不肯說,便抖着缰繩又回到前頭,語氣不善道:“回去告訴傅大人,今日必須在後院找個空院子出來給你家大郎君,否則別怪我不客氣。聽聞你家還有位小姐,你們小姐的院子雖然比不上溫家,但我不嫌棄。”

護衛們十分為難,齊齊彎腰行了個大禮:“回禀溫小姐,傅家就先正君的院子這麽多年還空着,其它地方真的再沒有空的院子了,而先正君的院子又被大人鎖了,是萬萬不能開的。”

前任正君不正是傅寄舟的親生父親嗎?

略微思忖了片刻,聽聞傅家小姐是繼夫的血脈,傅寄舟大概率不會願意住她們的院子,倒是他親生父親住過的院子,他接受起來可能更容易一些。

她坐在馬上轉身,揚聲問道:“阿舟,你進過你父親的院子嗎?”

傅寄舟被問得一愣,許久搖了搖頭。三歲以前,父親還活着的時候,他不知道,可自他有記憶以來,那院子便鎖了,從不讓人進去。

見狀,溫茹直接招呼宋衛長她們:“走,我們去把表少爺父親的院子搶回來。”

宋衛長本來還覺得小姐咄咄逼人,誰知溫茹卻将這定性為,搶回表少爺父親的院子。

忽然名正言順起來了呢。

宋衛長扶額,自家小姐都學了什麽歪門邪道,無理都要被她說成了有理。

能怎麽辦,搶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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