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是段氏心碎的一夜

谷昉和小厮們手腳很麻利,汲了院子後頭水井裏的水,不多時就把主屋和兩側廂房打掃幹淨了。再等宋衛長她們去街上買了許多新的家具器物、錦緞棉被回來,周氏的院子煥然一新。

由于時間倉促,與傾蕪院沒法比,但已經勝過前洲很多人家。

因為商賈的富庶是大宓朝立國的重要支撐,商賈被允許在生活器物上僭越稍許,官家出身的傅家自然沒有這樣的待遇。所以奢華的家具器物、錦緞棉被進院子的時候,好多傅府的小厮在外頭的花木間偷看,一雙眼因驚奇而瞪得圓圓的。

等所有東西都歸置好的時候,天色已晚,溫茹和宋衛長她們在院子四周安排好男護院後,便匆匆離開。傅寄舟目送她們遠去,心裏難受得緊。按理說,傅家是他的家,但是身處其中,他卻比在溫家有更強烈的客居的感覺。

“表少爺,很晚了,一路上本就辛苦,早些洗漱安歇吧。”谷昉從院子外進來,看見傅寄舟一個人失落地坐在軟榻上,便上前開口道,“雖然您已經沐浴過了,但身上應當還是有些乏的,睡前最好再泡泡腳。”

傅寄舟聞言點了點頭,忽而又想起溫茹:“西廂房那處如何,她們淨幫着這裏收拾院子,西廂房那邊東西可都全?”

谷昉支使了小厮去倒熱水,方才轉身笑着回道:“谷昉剛從西廂房那處回來呢,小姐是個講究人,一過去便讓宋衛長将東西大換了一遍,那态勢恨不得連地磚都挖起來換了。”

說着,眉宇間又聚起了憂愁:“小姐如此不給傅家面子,全是為了給您出氣,您不要誤會了小姐的意思,小姐慣常不是那不饒人的性子。這一路走來,便是谷昉也看不下去了,谷昉都不敢想您從前在這裏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谷昉眼角微紅,低下身去,把小厮送來的熱水輕手輕腳地放到傅寄舟腳下:“咱們初來乍到,谷昉還沒弄清這裏有沒有府醫,不知道去何處配藥,您今日先用這熱水濯足,暫且解解乏。”

傅寄舟伸手将他拉起來,自己慢慢将洗浴後還沒穿襪的腳放下去:“谷昉不必替我難過,如今不是都好起來了嗎?溫家對我極好,錦衣她更是,我都知道的。”

谷昉嘆了口氣,又問道:“從前伺候您的管事、小厮呢?若是跟您有舊,谷昉明日想法子去把人讨了來,我們一并帶回炜京去。”

傅寄舟垂了垂眸子,半晌才嘆息道:“都不在了,我去溫家時便沒想着再回來,将賣身契給了他們,讓他們各自回家了。”說是他們,其實後來只剩了一個。他那時還沒想清楚退了婚約之後要逃到哪處去,不想拖累人,便一并偷了賣身契,讓他自行找出路去了。

谷昉聞言又是一嘆,見傅寄舟泡得差不多了,忙遞過帕子,将屋裏收拾幹淨,催促着傅寄舟安歇去。

傅寄舟想到谷昉和小厮們也勞累了一天,不再拖延着,乖乖躺下。等屋裏的蠟燭漸次熄滅,傅寄舟仍睜着眼睛看着床頂,他有些睡不着,腦子裏總閃過外頭牆上他父親舞劍的畫像。

想到前不久溫茹才說過要教他學劍,他不由地彎了彎眉眼,總覺得冥冥之中好像跟他早已亡故的父親續上了緣分。

“舟兒,到爹爹這裏來……呀,摔倒了……不哭,這有什麽好哭的,爹爹幫你,是這棵雜草絆倒我們小舟兒了是不是,我們把它扯了煮湯去……好好好,加糖……加糖你便喝麽,有毒的,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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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輕響打斷了清夢。

周氏院子的主屋門戶到底是上了年頭,進來的人再怎麽小心還是發出了細微的聲響。側耳提心吊膽地等着,見屋裏仍沒有動靜,屋外的人便定了定心,又進了來。

傅寄舟醒了,他睡得淺,再加上腦子裏分不清事實還是想象地去想周氏,所以開門的輕響聲傳來的時候,他便醒了。

進來的不止一個人。

傅寄舟壓抑住如鼓的心跳,微微側轉身子,隔着窗幔偷偷往外望,只遠遠看見兩團人影。

來人進來之後四處翻檢,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好像東西都換了。”一人壓低聲音道。

“總有不能換的地方。”另一人回答,“你說,這麽多年沒找着影兒,是不是不在這些死物上,而是在大郎君身上。”

“不可能,大郎君身邊的人都是側君安排的,他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有什麽東西藏得住?”先前那人不耐煩地催促,“快些找,傅家只有這院子,側君未進來過了。你給我動作放輕一些,外頭那些護院剛來不如我們熟悉這裏的路徑,這才讓我們找着了空子。”

“這畫……畫上是周正君吧。”

“好像是……拿下去,看看後面有沒有機關……”

傅寄舟一急,坐起身來,強壓着快要蹦出來的心,對着外頭喊:“誰在外面?我想喝水。”

兩個蹑手蹑腳的人登時吓了個趔趄,互相對視一眼,知道不成事了,連忙閃身逃了出去。

他們倒不着急,今日只是來探路的,周氏院子被溫茹她們動過,大人應當沒那麽寶貴着了,到時候側君還不是想來就來。

傅寄舟見人走了,許久才小心翼翼下床。今日他憐惜谷昉和小厮們在馬車上颠簸了許久,又辛苦收拾了院子,便不準他們守夜。所以,他出聲要水之後仍沒有人過來。

傅寄舟走到那副畫前,見它還好端端在那,松了口氣,拖來一張椅子,踩着椅子将畫取下來。想到那兩個賊人的話,又伸手小心翼翼地敲畫背後的牆面,并沒有什麽異常。他又去看畫,聞了聞味道,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不像是做過手腳的樣子。

段側君讓人過來,想找什麽?

翌日一大早,谷昉便過來了,傅寄舟沒有跟他提昨晚的事,怕他跟着白白擔心,只讓他将南向牆上的畫換一副普通的山水畫上去。

谷昉還以為他是想将那畫好好安置下來,便忙不疊地應下了。

等溫茹過來的時候,傅寄舟才跟溫茹講了。

“找東西?”溫茹在屋子裏打了個轉,略微有些疑惑,“來的時候幾乎是一眼望盡,能藏什麽東西?”

傅寄舟搖頭,他也不知道段側君到底要找什麽東西,還非得到他父親院子裏找。

“你父親給你留下過什麽沒有?”溫茹突然陰謀論起來,難不成這是個圍繞着什麽絕世珍寶展開的世代家仇,果然是反派,背景故事都這麽宏大。

“沒有,有聽府裏人說過,父親是從母家回來的路上遇匪身故的,親近的管事小厮差不多都死在那場橫禍裏。父親死後,無人來跟我說父親的交代,也或許來過,但我當時才三歲,概不記得,段氏後來打着照料我的旗號,掌控了整個後院,我更是什麽也聽不到了。”傅寄舟說到這些有些心情低落,忽而又想起來,“那枚玉珏算麽?”

說完立馬自我否認:“我覺得應當不算,那是我出生時,父親找人新制的,取的是喜得麟兒的意思,跟旁的事不可能有關聯。”

“啊?這麽重要的東西你當初随手賞了出去?”溫茹敲了敲他的額頭,“好在我後來又拿回來了。”

傅寄舟一手去摸被她敲的地方,一手去拉溫茹的袖子,有些委屈地低聲道:“我沒有旁的東西了。”

那還是他打算逃家之後,賣了過渡一段日子的,當初賞出去,他心裏何嘗不是七上八下。

溫茹只覺得進了前洲,進了傅府,就處處不開心。這什麽亂七八糟的人家,她就不信了,普普通通的人家就不能養出一個小反派嗎,為什麽非要設置這麽慘的背景:“好了好了,不怪你,心疼你。如今那玉珏在溫府裏放着,安全着呢。不過我一想到,那個段氏敢在我頭上動土,我實在出不了這口惡氣。今夜,我帶你出去看熱鬧。”

“什麽熱鬧?”傅寄舟仰頭看她。

“這世上又不是只他一個人會進別人院子,他這麽喜歡,那我找人進他院子,陪他好好玩一玩。”說着,溫茹又氣鼓鼓地繼續道,“若你母親也在,便兩個人一起玩,熱鬧。”

傅寄舟想了想,反正她們在前洲呆不久,只要不鬧出人命,溫茹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再說了,先動手的是段氏,他活該。

溫茹說完便留在了院子裏,讓宋衛長獨自先去拟好及冠禮要置辦的大致流程和器物,明日她再一起。

她今日就留在院子裏,好好将院子裏的防衛安排好。任誰都可以來去自由,這不是打溫家、打她的臉嗎?

溫茹能留下來,傅寄舟很高興,一直跟在溫茹旁邊轉悠。溫茹忙着給護院們繪制地形防衛圖,他便在旁邊端茶倒水,送點心。

溫茹偶爾側頭看他一眼,心裏笑話他,用得着像個殷勤的小蜜蜂嗎,傻乎乎的。手上則很是享受他貼心的服務,有時候壞心起了,還非要傅寄舟當着這麽多護院、小厮的面喂她。

傅寄舟還沒修煉到這麽厚的臉皮,将茶杯往她手裏一塞,轉身就跑了。

溫茹一笑,又低下頭去做自己的事,她忽而想到,那個段氏目标不太像是一個稚兒的麒麟玉珏,他做過傅寄舟的乳父,他那時想拿一枚玉珏不是輕而易舉嗎,所以肯定還有別的更重要的東西。

昨日那幾個接人的護衛突然提到周氏的院子,只怕就是段氏想跟在她們後頭進來。難不成他已經有了眉目,查清楚了東西就在周氏的院子?溫茹想到這,忙支使着護院們将周氏宅院每一個角落都翻檢了一遍。

每一面牆都敲了,每一塊磚都探了,還真是……一無所獲。

溫茹一頭黑線,那個段氏實在——蠢的很,找東西找得像個無頭蒼蠅一般。

是日深夜,溫茹将白日做白工的氣也撒在了段氏身上。她攬着傅寄舟極輕盈地繞過傅家的護院、暗衛,讓身後跟着的兩名暗衛,蹿進段氏的院子、寝室,将人擄出來。

她挑的可是宋衛長手下最得力的兩個暗衛,她們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進去将段氏逮了個正着,趁着人還在熟睡,便在他脖子後一個手刀将人劈暈,無人察覺地将他帶出了院子。

男女授受不親?不好意思,她要害這個段氏,還會考慮他清譽嗎?

“就一個?”溫茹擡手掀開包裹着段氏的錦被一角,略有些不滿,怎麽傅菱不在呢,她也有些看她不爽呢。

兩個暗衛大半夜做這麽“龌龊”的活已經很是無奈了,此時聽小姐還不太滿足的樣子,不由得提醒道:“小姐,咱是來借地方辦及冠禮的,不是來結仇的。”

“好好好,知道啦,我可沒結仇,我這是以怨報怨,公平着呢。”溫茹低頭看傅寄舟,黑夜裏月色清淩,映得傅寄舟的眸子似乎有些發亮,“這附近可有什麽荒山野嶺之類的?我們把他扔過去,讓他好好瞧一瞧真正害人的禽獸是怎麽害人的。”

傅寄舟望向溫茹眼底,有些猶豫,他點頭會不會顯得太殘忍了,但是溫茹說的都是對的,傅寄舟掙紮了一下,緩緩點了頭。

溫茹一笑:“不會怎麽樣他的,就吓一吓。不過他老動心思去別人家裏找東西,這習慣可不好,等把他還回來之後,咱們把他關自己院子裏好不好?”

傅寄舟聽了心裏還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溫茹說的應當是最好的選擇,懲罰段氏,又不給自己惹事。他很快地點了頭。

這是段氏心碎的一夜,睜開眼便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處陌生的荒山野嶺,冒着綠光的狼眼在不遠處的林間一眨一眨,他吓得不敢大聲呼吸。

可是那狼可不會因為他屏住呼吸,就不把他當個活物。狼都是成群結隊的,一只往段氏靠近,四面八方就有更多只。

走到近前,段氏才看到那狼餓得皮包骨,分明是要将自己當做了大肥羊,不由得眼前一黑,竟昏了過去。

這樣的情态,他是不可能靠着昏過去逃脫的,不消一會兒,頭狼便咬住了他的腿,尖利的牙齒刺破他腳踝,将他整個人往邊上拖。

段氏尖叫着蘇醒,見自己真的被狼嘴咬住,見了血,登時再顧不及會不會驚動更多的野物,出聲尖利又痛苦。

林子裏尚在睡夢中的鳥雀被他驚得齊齊高飛,好幾百對翅膀扇動的聲音更加劇了林子的恐怖。

若這就是他說的,溫氏嫡女沒念過幾年書,只會撥算盤,使蠻力,那溫茹一定會回答他,是,你說的都對,那我可以動手了嗎,上次沒親眼見着趙紅的瘸腿她很遺憾,這次還想看呢。

段氏身上致命位置被兩個暗衛撒了藥粉,狼群并不敢碰那些地方,再加上暗衛們一直在暗處盯着,沒讓他受更大的罪,當暗衛們把人弄回他院子的時候,早已昏厥得人事不省的段氏只有右腿腳踝處血肉模糊,幾可見骨。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段側君被歹人擄去,傷了腿,以後怕是要瘸了。”一大早,一個護衛匆忙趕去傅菱書房,将消息告訴傅菱。

傅菱眼都沒擡,繼續看案上各縣府送來的快件,偶爾用手中的毛筆舔舔墨水,在上面簡單批注兩句:“被擄走,還送回來?看來,段氏與那些人還有些交情,等段氏能站起來了,讓他過來跟我講一講是什麽樣的舊友這般翻臉無情。”

護衛一噎,段氏不服從大人的安排,在自己院子安排的都是自己人,搪塞大人的理由便是舊友關切他,送人來保護他的,怎好拒絕他們的好意。如今出了事,大人便用“舊友”搪塞回來,乍一聽,确實挑不出刺來。

護衛急匆匆來,灰溜溜走,等她走了,傅菱眉目深沉地将手上的筆扔到案上,甩下許多墨漬。

“豐翎,怎麽回事?”

從暗處走出一名着深色刺客服的暗衛,拱手道:“卑職猜是溫小姐做的。溫小姐昨日将正君院子的防衛整理了一番,如今我們也窺探不進去了。段氏那邊,卑職無能,發覺的時候,只匆匆看到數人從段氏院子飛出,其中一人抱着一個未曾習武的人。卑職依稀看到那人腰間有一青玉鎖,是大郎君歸家那日也佩戴着的。”

傅菱聽了,面色稍緩了一些。她未曾習武,身邊的護衛武藝平平,勉強震懾段氏等人。若是可以,她何嘗不想同溫年月借人,但此事牽連甚大,她不想拖溫家下水,如今溫家丫頭歪打正着,把段氏弄殘,倒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只希望,許洲那邊不要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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