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蘊從來沒睡得這麽難受過。

像是身體裏有無數個小人在打架,還是拿着刀叉棒槌那種,又踩又跳的,武器盡往他身上戳。

中途火大到被氣醒,只是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就被一股奇異的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很香很香......

說不出具體是什麽,但就是讓胃口盡失了好幾天的他忽然有了強烈進食的欲望。

眼皮子太沉,他費力撐開一條縫,混混沌沌的也搞不清自己在哪兒,就看見近在咫尺有一截冷白的脖頸。

味道好像就是從這裏來的。

他忍不住輕輕動了動鼻尖,香味鑽進鼻腔,立刻勾起胃裏一陣抽搐似的難受。

“好香啊。”

好餓啊。

陸闕隐約聽到背上的人咕哝,放慢腳步偏頭:“小蘊?”

裴蘊沒搭理他,目光失神地盯着他的頸側:“我喉嚨裏都快鑽出手來了......”

躍躍欲試張了張嘴,好想咬,可是沒力氣。

陸闕:“......”

掀唇想說什麽,肩膀忽地一沉,背上的人似乎又暈睡過去了,他擰緊眉心,加快腳步。

裴蘊做了個夢,夢見他用一條小魚幹哄了一只大貓咪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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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竹竿把小魚幹釣在大貓面前,大貓追着小魚幹跑,他就舒舒服服騎着大貓兜風。

後來一直追不到小魚幹的大貓發現裴蘊是在逗它,生氣了,狂甩着尾巴,扭頭往裴蘊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再然後,他就醒了。

腦子不清醒,他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緩了一會兒,撐着床面坐起來,沒認出這是哪裏,倒先認出了坐在不遠處的人。

陸闕見他醒了,收起手機從休息椅上站起來,剛靠近床邊,就聽盤腿坐在床上男生自語一句:“原來還沒醒啊,小裴你牛掰,做夢都這麽極限跳躍。”

陸闕面無表情掃了他一眼,用手背去探他額頭的溫度,裴蘊卻順勢把腦袋往前一沉,重量都壓在他手上。

“唉,怎麽還沒下課啊。”

他聲音有些虛弱的啞,感慨道:“我夢都做幾個了,你的課可真難熬。”

“下課了。”陸闕說。

裴蘊仰頭去看他,從原本額頭靠着手背的姿勢自然轉變成下巴擱在他手上的姿勢,不明就裏:“啊?”

“你沒做夢。”陸闕把他往回推了些,收回手:“這裏是醫務室,不是教室。”

......

五分鐘後,裴蘊終于消化了自己上課睡到昏迷,還被送進醫務室并輸了半瓶葡萄糖的事實。

很挫,不太想接受。

他端詳兩眼拔了針後有些發青的手背,原來不是大貓咬的,是針紮的。

“低血糖不都是早上才會暈嗎?”他咕哝:“現在都是下午了。”

校醫啼笑皆非:“誰跟你說低血糖只能在早上了?只要條件滿足,什麽時候都能暈。”

他在一本手冊上記錄着什麽,邊寫邊問裴蘊:“午飯吃了嗎?”

陸闕在旁邊,就算不說話也讓裴蘊倍感壓力,他坐在床邊兩腿規規矩矩垂着,晃也不敢晃一下:“吃了兩口。”

校醫:“兩口什麽?”

裴蘊:“黃焖雞裏的土豆。”

校醫擡頭看他一眼:“怎麽就吃這麽點,早飯呢,吃了嗎?”

裴蘊:“吃了兩口。”

校醫:“又兩口?兩口什麽,面?”

裴蘊:“昨晚拆了沒吃完的......薯片。”

說完裴蘊就覺得腦殼頂涼飕飕的,縮縮脖子,後脖頸有點冷。

校醫啧了一聲,合上手冊:“你們這些小娃娃,都這麽大了還不會好好照顧自己,看把你老師吓成什麽樣,要是家裏人知道了多擔心。”

裴蘊垂着腦袋:“嗳,知道錯了,以後一定按時吃。”

“最好這樣,別現在說得好聽轉頭又忘了。”

校醫見多了他這種陽奉陰違的,語重心長又叮囑了幾句,擺擺手:“行了,去吃點東西吧,回宿舍好好休息,記住以後別再這樣。”

“記住了,謝謝老師。”

校醫點點頭轉身離開,醫務室就剩他們兩個,氣氛有些凝滞。

裴蘊不大自在地摳了摳床單,擡頭去看陸闕,笑了笑,臉上酒窩有些讨好的味道:“小舅舅,你是不是還有課?要不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我沒事了。”

陸闕低頭在發消息,聞聲瞥了他一眼。

裴蘊以為他在确認自己話裏的真實性,準備蹦跶兩下給他瞧瞧,可惜剛站直就覺得大腦一陣眩暈,差點又丢臉栽回去,好在陸闕及時扶住。

手掌溫熱寬大,握着他清瘦的肩膀,有那麽一瞬間,裴蘊覺得自己像只被拎住翅膀尖的小雞仔。

“有點睡太久了。”他悻悻道。

陸闕确定他站穩了,收回手轉身:“走吧。”

裴蘊滿懷期待跟上:“小舅舅,你要回去上課了嗎?”

“不用,有人代課。”陸闕拉開門:“現在帶你去吃飯。”

這個時間挺尴尬,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又沒到晚飯時間,食堂沒吃的,陸闕就帶着裴蘊去了校外的海鮮粥店。

同理,店裏幾乎沒什麽客人。

點完單,兩人面對面坐在靠門的位置,裴蘊專心數着桌子上面的原木條紋,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這種單獨一起吃飯的氣氛實在陌生。

雖說他和陸闕在一個屋檐下住了十多年,但是陸闕比他大了七歲,在陸闕成為他專業課教授之前,他們在漫長的求學之路上沒有任何交集。

裴蘊上幼兒園,陸闕跳級念到了初三;

裴蘊小學讀一半,陸闕保送名牌高校;

當裴蘊勤勤懇懇念到高中,陸闕已經博士學位到手;

直道最後裴蘊考上大學,陸闕作為特聘教授回到苧大,兩人才終于在同一所學校順利會師。

時間行程偏差,從小兩人在家就很少打照面。

後來到陸闕上大學,再到單獨買房搬出去,幾乎完全沒什麽碰面的機會,更遑論像這樣單獨在一起吃飯。

在裴蘊記憶裏,這好像是第一次。

抛開裴蘊天生對“老師”這類人心存敬畏這一點,光是計較他剛在這位老師眼皮子底下犯了錯,他就底氣不足。

何況他一直有點怕陸闕,不管在別人面前如何浪的飛起,到了陸闕面前,立刻就能乖了。

像只被大灰狼叼住後脖頸的小白貂,抱着爪爪夾着尾巴,一聲不敢吱。

比如現在,陸闕僅是扔出句“為什麽不吃飯”,他就心虛得手指尖都抖了一下,背脊僵硬,渾身透露着一股“小裴乖的要命球球不要罵他!”的慫弱氣息。

“吃了啊。”他小聲回答:“就是吃得少了點兒而已。”

陸闕掀着眼皮看他,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薄薄的銀絲邊框的眼鏡,西裝革履氣質矜貴,和背後糊着幾張小廣告的玻璃門窗格格不入。

單就坐在那不開口,都能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裴蘊被他這麽看着,連三秒都沒撐過就敗下陣:“好吧我攤牌,我就是沒胃口,不想吃。”

店門被推開又關上,幾個女孩子走進來。

她們原本在笑鬧,不知是誰先發現了裴蘊他們,交頭接耳幾句後忽然就安靜了。

互相看了幾眼,把位置挑在他們後面一張空桌,走過他們身邊時推推搡搡的,步伐放得很慢。

裴蘊沒注意到,他微微前傾,笑得試探又讨好:“小舅舅,你可以別把今天的事告訴我爸媽他們嗎?”

後桌突然有什麽東西掉地上了,噼裏啪啦一陣響。

陸闕口吻很淡:“既然有膽子一整天不吃飯,為什麽沒膽子告訴他們。”

“主要我也不知道我這麽不抗餓啊。”

裴蘊小聲吐槽一句,接着央求:“小舅舅,念在我初犯的份上,幫幫忙呗,求你啦。”

老板娘正好端了海鮮粥過來放在裴蘊面前,黑色砂鍋裝着白糯糯的食物,騰騰熱氣将裴蘊的眼神過濾成潮濕的軟。

陸闕指尖在膝頭很輕地點了點,仿佛刻意多讓裴蘊忐忑了幾秒,才嗯了一聲:“不想被告狀,以後就按時吃飯。”

裴蘊眼睛一亮迅速坐直:“好嘞!”

滿腔感激之情難以言喻,他當場悶完一整鍋海鮮粥以表誠心。

回到學校後兩人也沒分道揚镳,陸闕陪着他往宿舍走。

裴蘊一路都在咂着嘴巴回味海鮮粥,剛剛吃得太快了,燙得舌頭都有些發麻,沒怎麽嘗到味道。

到了宿舍樓下,裴蘊朝氣洋溢地對陸闕揮揮手說再見,轉身沒走兩步又被叫住。

裴蘊回頭問:“小舅舅,還有事嗎?”

天有些陰了,風涼,卷過陸闕眉眼時似乎染上了淺淡墨色。

隔着幾步遠的距離,他聲音聽起來沒什麽情緒:“難熬也忍着。”

“大三了,我只帶你們最後半個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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