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更合一 (1)
男子梳頭花不上太多功夫, 阿琅屋裏本來除了篦梳、發油、銅鏡, 別無他物,她只管用自己的一套方式為他上了發油,一頭黑亮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在頭頂盤上發髻, 束上青玉發冠,外罩真青绉紗三山帽。
這是內官最尋常的裝扮, 要說不同于他人之處, 除了他那張百媚叢生的臉, 大抵就是他身上的這件大紅的蟒紋圓領袍。
進了宮才知道, 只有顯貴的人才得皇帝賜蟒衣, 就連朝中文武官員也很難有此殊榮。蟒紋之下用飛魚,兩者形似, 容易混淆, 阿琅就曾将宋世良的飛魚服誤認為蟒衣。
而所飾蟒紋也有不同,單蟒面皆斜向,坐蟒則面正向, 尤為尊貴。公孫懷所穿蟒衣便是坐蟒。
他在朝廷內外可以呼風喚雨, 當真不是浪得虛名。何況阿琅親眼所見, 皇帝對公孫懷已不是寵信有加單一層面的依賴,而是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讓了人, 且毫無怨言。
看着他胸前的蟒補,阿琅在心中唏噓不已,像這樣的人, 誰還敢得罪。
“你的字還得再多練,今日內書堂下課後,回來再臨上一帖。”待阿琅為他整頓好衣冠,公孫懷起身向書案上的書帖望了一眼。
阿琅唯唯應是,還沒多說一句,遠遠聽得曹元亨在門外低哼了一聲,又像是在催促:“督主,有急事。”
哪怕再急的事,公孫懷也從不在臉上露出急色,他的一貫從容令人敬佩的同時也叫人瑟瑟發抖,他不是漠不關心,而是在心底盤算好了一切,不露聲色地就可以擺平。
公孫懷看了眼阿琅之後便邁出了門,步子不疾不徐,曹元亨迎了上去,待走得遠一些,兩人交頭接耳,阿琅再也聽不清,也無心去聽。
“怎麽回事?”宮中常有急報,公孫懷不會因此亂了方寸,他慢條斯理地問曹元亨。
曹元亨微微躬身,低聲道:“有人看到宋世良一早進了宮。”
公孫懷睇他一眼,“他凱旋而歸,理應進宮複命,又有何大驚小怪的?”
曹元亨道:“終南山的番子來報,宋世良在山上遇襲,賊人用的是東廠的名號,他此番進宮氣勢洶洶,怕是要對東廠不利。”
“他與東廠較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尚且掀不起什麽大風大浪。”公孫懷輕描淡寫道。
曹元亨讪讪點頭,心想也是,只不過這位錦衣衛的同知大人與他們東廠一向水火不容,無論是否東廠所為,他都會将髒水潑到他們身上,到時候又将多件麻煩事。
宋世良是個麻煩人物,督主偏偏放任不管,要早除了此人,東廠也能過些清淨的日子。
“阿琅他昨兒個見了宋世良也不知說過些什麽……”曹元亨早看出公孫懷對阿琅待遇不同于常人,本就感到蹊跷,有過諸多猜測,今早見到兩人同宿一夜便也證實了心中想法。
督主的私生活他無權過問,但是阿琅此人愛耍小聰明,善動歪腦筋,保不準為了脫身,在外面胡言亂語。
“你不是派人一直盯着?不知道他們說過些什麽?”公孫懷瞥了一眼,明察秋毫。
曹元亨忙說:“當時門窗緊閉,就算是耳力最好的番子也聽不真切,可想而知,宋世良早已做好了防備。”他頓了頓,又道:“不過阿琅離開酒樓時,行色慌張,怕是宋世良對他做了什麽。”
他依舊臉不變色,嗯了一聲,“到了禦前,自然見分曉。”
曹元亨點頭應是,跟上步子,直往乾清宮去。
自打高美人入冷宮,皇帝已有一個多月不曾臨朝聽政,終日沉迷玩樂與工藝。不同于前朝皇帝荒廢朝政多沉迷酒色,本朝順祯皇帝李鎮,年方十六,該是少年血氣方剛的年紀,可他只傾心于高美人一人,就連如今寵幸錢選侍,也只因受高美人先前多有照顧,才多看了幾眼。
皇帝不上朝,諸多宮務與朝事便全權交由內閣大臣與司禮監雙管齊下,而司禮監起決定作用。公孫懷獨攬大權,替皇帝做主,平時遇上事也會到乾清宮去禀報,至于皇帝聽是不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每日卯辰之時,乾清宮門前總圍着一群人,他們不是什麽奴仆雜役,而是為朝廷殚精竭慮的肱骨大臣,朱紫羅袍,烏紗象笏,端的是衣冠楚楚上朝的架子。
“皇上今日龍體欠安,諸位大人請回罷。”禦前太監紀申站在人群前傳達皇帝口谕,引來諸臣七嘴八舌,“昨兒個好好的,今兒怎又欠安?可否傳太醫前來?”
“聽聞昨日黃昏,皇上還在皇極殿前馭車,精神抖擻,怎麽才過了一夜就病了?”
“下官也有此耳聞,皇上昨夜似乎是宿在坤寧宮,難道……”一名緋色葵花團圓領綴仙鶴補的官員目光落向蘇起用,意有所指。
蘇起用冷哼一聲,看向他道:“孫大人此話何意?”
将矛頭指向坤寧宮的人并非內閣大臣,而是正三品的戶部左侍郎孫繼明。孫繼明天資聰慧,才能出衆,年僅二十五便高中進士,更是寫得一手好文章,只是他文章寫得再好,卻獐頭鼠目,還是根牆頭草,昨兒巴結次輔,今兒又對首輔搖尾乞憐。
“諸位大人好興致,大清早的在這乾清宮前唱起了大戲,不妨讓咱家也聽聽?”公孫懷這一嗓子使得周遭頓時鴉雀無聲,紛紛側首,神情不一。
“公孫掌印來得正巧,皇上已有一月有餘未上朝,今日又聞龍體有恙,不知究竟是何緣故?掌印您深得皇上器重,理應知曉內情,還望您給大夥兒解解難題,也好讓咱們心裏安穩些。”孫繼明上前一步,擰着眉毛與公孫懷見禮。
其餘人等見了他,有的禮讓三分,有的倨傲不予理會,公孫懷倒也不放在心上,只道:“令諸位大人擔心了,太醫早已有言,皇上是憂思過重,才傷及龍體,必須靜養方可複元,大人們若有要事,不妨呈上奏疏交至內閣,再由咱家傳達至禦前也是一樣的。”
他說得冠冕堂皇,在場之人并非蠢鈍之人,尤其是王正蓮、宋世良一流,對敗壞朝綱的奸佞之徒深惡痛絕,深信皇帝罷朝一月有餘是公孫懷從中作梗,如此一來,他更加可以為所欲為。
“憂思過重?不知為何憂思過重?”倚靠在殿庑廊柱下的宋世良看了半天好戲,這才迤迤然開口。
越過人群,公孫懷看到他腰間所配的繡春刀,那是先帝賜予他父親宋兆安的佩刀,當年找到他父親的屍首時,這把刀未曾離身。
宋世良繼承了他父親的官職後,屢立奇功,皇帝見他孝感動天便将此刀重新賜予他。這些年,從不離身。
飛魚服、繡春刀由皇帝賞賜,并非錦衣衛人人有份,在錦衣衛中,宋世良是人心所向,不容小觑。
“宋大人離京一月有餘,不知宮中所生何事,若想知詳情,何不打聽一番?”與宋世良正面交鋒不止一次,多次的暗中較量總會在無形中傷及無辜。
公孫懷無意挑釁,只是宋世良咄咄逼人,而他昨夜不曾安眠,尚有一絲起床氣無處撒,便與他會一會。
“公孫掌印這就有所不知了,在下剛完成任務,便晝夜加急回京複命,剛回京不足十二個時辰,匆匆補了一覺,公雞還沒叫呢就趕緊随指揮使大人進宮向皇上禀報要事,怎知皇上閉門不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宋世良抱着左臂,苦皺眉頭,仰天一嘆。
公孫懷淡掃一眼,方才來的路上,曹元亨彙報了終南山傳來的消息,宋世良在山中遇襲,左臂受了傷,他故意按住傷口,暗示公孫懷,他會以牙還牙。
公孫懷已派人細查遇襲賊人的真實身份,無論什麽人,但凡朝東廠潑髒水的,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宋大人從終南山凱旋而歸,想來收獲頗豐,只可惜皇上現今怕是連咱家都難以見上一面,還要麻煩宋大人同其餘大人一起呈上奏疏,交由內閣,凡軍機要務,定刻不容緩處理妥當。”
“錦衣衛直接對皇上負責,既然是軍機要務,理應由在下親自向皇上禀報!”宋世良毫不退讓,他隐忍公孫懷多年,如今他胸中滿腔積怨達到鼎沸,一觸即發。
“宋大人今日若執意要進見,咱家也無權阻攔,只是驚擾了龍體,觸犯了龍顏,到時候怪罪下來,就莫怪咱家沒有提醒過大人。”
“公孫懷!你!”
“宋大人,皇上既已傳達口谕,吾等也不便在此喧嘩,若驚擾了聖駕,你我都擔當不起,還是回去再說罷。”眼看劍拔弩張,孫繼明兩眼滴溜一轉,上前相勸。其餘官員也多是怕事之輩,一個個點頭迎合,就連首輔王正蓮也始終保持着沉默。
與東廠積怨再深,身為人臣,也不能在禦前造次失态,有些事還得從長計議。
宋世良承認自己對今日之事過于着急,有失分寸,可若不是東廠欺人太甚,他也不會急于求成……
“這該死的天!真熱!回去吃冰碗子了!”宋世良不再糾纏,随着諸位大臣離開了乾清宮,離去時,他已滿頭大汗,從懷中抽出一方素帕擦汗。
公孫懷站在月臺上,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他送給阿琅的鲛绡帕,沒想到會落入宋世良的手中,而這一舉動,似在向他宣示着什麽,也在他心裏安放了什麽,任由其一點一丁地蔓延滋生,直至啃噬得半點不剩。
深居司禮監的阿琅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專注讀書。她有慧根,一點通透,學士欣賞之餘,同窗都投來了崇敬的目光,而因公孫懷的關系,司禮監上下對她的态度也甚為殷勤,私底下拿了不少好處,就連與她交好的蔡安也能有幸分到一杯羹。
宮裏真是個撈油水的好地方,平日裏一個個的都看上去規行矩步,暗地裏你來我往,相互以交換信息獲取利益,誰都不戳破,已形成了慣例。
有人為了生存,有人為了上位,看似是人之常情,卻也不勝唏噓。天底下的事,沒什麽是金錢無法擺平的,阿琅雖不是見錢眼開的人,該收的好處還是得收,在宮裏沒點人脈,到頭來還是要受人欺壓。
她可不信自己可以靠公孫懷一輩子。
“蔡安,這有幾顆金丸,你拿着,日後行走宮中也好行個方便。”蔡安是她宮中唯一的朋友,平日的好處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
從李鎮那裏得到的金丸,少說也能過上好一陣子。
“阿琅,這又是掌印賞你的麽?”蔡安将金丸握在手心,垂眼看着地面,心思略顯沉重。
“昨日傍晚我遇見了萬歲爺,陪他玩了一陣,這是禦賜之物,你從來沒見過吧?”阿琅像是尋常聊天,獻寶似的問蔡安。
蔡安略一沉吟,道:“萬歲爺?聽說萬歲爺已有一月有餘沒有上朝,終日沉迷玩樂,沒想到竟是真的……”
“昨日我回宮後,就是在皇極殿前撞見了萬歲,當時正與幾個小太監在殿前廣場上駕車,我原本躲在一處偷看,卻被發現了,萬歲爺非但沒有降罪,還命我同他一起玩樂,這幾顆金丸就是他賞賜,當皇帝的就是出手闊綽啊!”阿琅沒有同他講明細節,更略去了內閣一段,皇帝的故事太複雜,牽涉太多,他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
“萬歲爺長什麽樣兒?聽說才十六,我進宮以來,還沒見過萬歲爺呢!”
凡是進了宮的人,誰不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得見聖顏。若能在禦前當差,那便是無上的榮寵,蔡安雖沒這樣的心,卻羨慕阿琅可以見到皇帝,甚至随駕陪玩,又能得此賞賜,簡直是天底下最幸運的人!
“也無甚特別,就是氣度異于常人,性子像個孩子,比想象中容易親近,這回真是碰巧,往後可不見得還有機會再見一面。”阿琅說得稀松平常,心裏卻感嘆要當個好皇帝好像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事兒,那麽多雙眼睛盯着他,仿佛他才是最身不由己的那個人。
聽着阿琅的表述,蔡安在心裏描繪了皇帝的輪廓,再看手中的金丸,又想起今早聽到的謠言。公孫懷權勢滔天,不把皇帝放在眼裏,他作惡多端,如今又将魔掌伸向了阿琅……
“阿琅,我聽人說,昨夜掌印他……是宿在了你屋裏,可是真的?”蔡安心中忐忑了許久,終于還是遲疑着問出了口。
阿琅數錢的手頓了一下,心裏叫苦,她以為公孫懷就算不顧及她的名聲,也該顧及自己的名聲,怎麽就沒有下令封口而放任他們在底下亂嚼舌根呢?
她收起剛得來的錢財,撓了撓下巴道:“你沒有聽錯,但是你聽我說,無論你聽到什麽,都不是你想的那樣兒,知道麽?”
蔡安眨巴着雙眼,像是沒聽明白,皺着眉看她:“可掌印待你确實不同于旁人,難免落人口舌,阿琅你……”
“他心裏想什麽我哪裏曉得,嘴巴長在人家身上,愛說什麽随他們說去,我又沒法子一個個去堵他們的嘴,反正我心裏不虧。”阿琅從不拘泥于小節,名聲對她來說并非最為重要。
“我就知道阿琅你不是那樣的人!你放心,誰要是還敢在背後亂嚼舌根,我絕不會放過他!”蔡安突然握緊雙拳,一臉義憤填膺。
阿琅看着他,心裏挺過意不去,他們是朋友,如兩個螞蚱綁在一條繩上,她名聲不好,他在外面恐怕也不好做人,聽着那些流言蜚語,他心裏肯定不好受。
“我知道你對我好,可在這宮裏,無論對誰,能不管就別多管,你先顧好你自己,保全自己才最緊要。”阿琅當他是朋友,才不願他為她犯險,“你呢,只需好好辦差,有好處呢,咱倆一塊兒分享,等存夠了錢,出宮買個大宅子,也好安享晚年。”
阿琅拍着蔡安的肩膀,輕松笑呵着,看着她的笑容,蔡安心裏也踏實了,用力點頭道:“好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蔡安表面溫文爾雅,內心豪氣萬丈,自阿琅不允許他把她當恩人,他便提議二人結為異性兄弟,阿琅拗不過,便應了他。
阿琅年長蔡安三歲,但她現今的身份只有十歲,因此便要稱他一聲“義兄”,當然,他們之間沒那麽多規矩,以名字相稱并不為過。
“好了,你也別多想了,回去做事罷,我還得回屋臨帖,沒準兒督主就要回來了。”內書堂早已下課,和蔡安說了老半天,想起來還有早晨公孫懷交代的任務。
蔡安咕哝道:“你的字近日不是已經大有長進,何以還要臨帖?”在他看來,阿琅的字比他寫得好得多,娟秀端正,就連學士也贊不絕口,這個公孫懷怕不是有意刁難,或是有別的意圖?
“他總說我的字缺乏神韻,還得多練,學士是顧着督主的臉面才沒有那麽嚴苛,若能照這樣練下去,指不定日後我還能成為大書法家呢!”阿琅哈哈一笑,說完扭頭就撇下了蔡安。
蔡安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諸臣離開乾清宮後,皇帝傳召了公孫懷進殿。當然,他看到的皇帝并沒有因為龍體欠安而卧病在床,而是伏案做着木刻。他正在一張紫檀木雕龍紋嵌螺钿的長案後孜孜不倦地持刻刀雕刻着一塊黃楊木。
不必人通報,公孫懷自行上前,身子微微打了個彎兒,道:“臣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大伴!”皇帝驚喜擡頭,将手上的物什擱置一旁,親自起身上前來拉他,“快來看朕的新作。”
皇帝像獻寶似的将刻了個輪廓的木雕拿給公孫懷過目,公孫懷露出溫和的笑容,“臣猜皇上刻的是一位美人兒。”
“朕還沒問,大伴倒是先猜到朕想問什麽,大伴不妨再猜猜,朕刻的是哪位美人兒?”皇帝雙眉微微上挑,饒有興致地問道。
公孫懷道:“是一位困在皇上心坎裏的美人兒,皇上心裏還念着高美人。”
毫無懸念地道破了皇帝的內心,皇帝高興之餘,又開始唉聲嘆氣:“在這世上,最懂朕的唯有大伴與高美人,可是朕沒有辦法給她一切,無法全身心地愛護她,只能讓她一個人待在冷冰冰的宮院裏頭!”
皇帝年少,重情重義,将兒女私情看得尤為重要,這對帝王來說,是致命之傷,太後不允許他專寵,百官也不允許他沉迷美色而荒廢朝政,否則他所寵愛的女子便會成為衆矢之的,被冠上一個“狐媚君主”的千古罵名。
“皇上将高美人打入冷宮,已經給了那些閣臣們一個交代,他們若再為難一個小女子,則會為天下人所恥笑。”公孫懷輕聲輕氣,安撫皇帝。
“可朕心裏時刻想着她,太後派人盯着朕,朕根本無法去冷宮看她一眼!”他身為帝王,卻無奈極了。
雖說太後已還政于他,卻仍掌握着他的行動,也密切關注着公孫懷。公孫懷能坐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椅子,說起來還是太後扶了一把。
在此之前,司禮監和東廠都在王有吉的手上。
十年前,王有吉與太後勾結,謀權篡位,事成之後,愈發位高權重,只是新帝登基不到五年,王有吉暴斃在東廠到皇宮的半途中,仵作驗屍是心病發作,并非人為。
王有吉死後,司禮監掌印與東廠督主之位同時懸空,當時公孫懷已認王有吉為義父,且一直在禦前當差,替王有吉看管皇帝。公孫懷善于探心,攻克了皇帝的脆弱之處,令皇帝對他産生依賴,由此說服太後推他接管司禮監和東廠。
當時,才二十出頭的公孫懷在受到諸多質疑的危局下走上了權力巅峰,只因他獻策為太後鏟除了諸多前朝餘黨,他的雷霆手段令人刮目相看,也同時叫人不寒而栗。
公孫懷繼承了王有吉的衣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有他在,太後和皇帝大可高枕無憂地享受着至尊之位,但凡有人犯上作亂,他都會一一擺平。
“皇上寵幸了皇後,自然就可堵上他們的嘴,加上這段時日您罷朝,他們也都怕了,再過幾日,找欽天監算一算,老天爺都發話了,難道還不放人出來麽?”皇帝罷朝都是他的計策,他下的棋還沒有輸過,這次的局面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太後放了權,皇帝聽他的話,整個天下就在他公孫懷的掌控之中。
分明入了秋,這天上的驕陽聯合天地籠罩着整座城裏的人,炙烤着人心肉皮。皇帝罷朝足足兩個月,百官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早晨出的一身汗尚未幹透又浸濕了背心。
就在這時候,欽天監的人在觀察天象時,發現有星孛入北鬥,是為兇兆。如此一來,更加人心惶惶。
星孛是災星,北鬥又名紫微,是為帝星,災星入廟是為國禍,不敢上報。然而欽天監每日的記錄必須在冊,皇帝不查,內承運庫裏的內靈臺也得查。
內承運庫即國庫,表面上掌管着一國的財富,私下還設了一個內靈臺,由一幫內侍折騰天文風水,造詣不比欽天監的正官遜色。
二十年前,內靈臺的掌印太監劉赟上奏欽天監歷後上朔日幹支有誤,經查果真如此,天禧帝大怒,将相關人等一并處死,牽連甚廣。
欽天監怕了內靈臺,不敢不報,然而內靈臺卻将此事壓下,轉首向司禮監的掌印公孫懷彙報。公孫懷非但不為之所懼,反而以此為契機,請了一群道士進宮,設壇作法,驅除災星。
本來天有異象,就容易動搖人心,要想穩住人心,還需要有人來主持大局。這時候,內靈臺聯合欽天監呼風喚雨,唱一出好戲,沒有人不信。
有災星,就有福星,原本天下風調雨順,國運昌盛,可在高祿因謀反畏罪自殺、高美人遭人誣陷後,皇帝便開始罷朝,終日郁郁寡歡,一蹶不振,就連後宮禦幸都屈指可數,長此以往,社稷江山岌岌可危。
內靈臺和欽天監同時給出明确指示:後宮有冤,牽動前朝。
如何化解眼前劫難?為高美人平反,放其出冷宮,恢複其位分。
起初,閣臣們私下頗多微詞,甚至懷疑內靈臺勾結司禮監故意妖言惑衆,目的顯而易見,可眼下局勢,不得不妥協。
最終,高美人在神靈庇佑之下得以重返帝側,皇北北帝從此恢複臨朝聽政,百官歡呼是高美人福星高照,至于那災星,乾為天,坤為地,帝在乾清宮,星孛于北鬥之北貫入,指向的正是中宮之主。
此乃犯沖之言,在公孫懷的授意之下,內靈臺與司禮監都沒有道出災星之象指向皇後,算是賣了中宮與蘇起用一個天大的人情。
“高美人可真是福星高照,苦盡甘來,她出了冷宮,必定風光無限!”天象一事,在前朝後宮傳得沸沸揚揚,就算宮裏不讓人亂嚼舌根,私底下也沒幾個人能管住自己的嘴,依舊談論得風生水起。
“這可不一定,高美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怒不争,若不是萬歲爺給護着,早咽氣兒了,怎還能從冷宮活着出來?”
“聽宮裏的老人說,那冷宮偏僻,無人看管,破敗不堪,蛇蟲鼠蟻天天光顧,沒吓死也得病死,過去多少棄妃慘死其中,沒想到這高美人的命真夠硬的!”
“不會真是狐貍精轉世吧?”
……
宮裏頭的段子一出接一出,阿琅豎着耳朵就當聽書似的聽得津津有味,卻從未參與其中。她可不管這高美人到底是狐貍精轉世,還是福星高照,只要高美人回到皇帝身邊,前朝後宮大家夥都能消停些。
只是高祿一案,仍舊疑點重重。他在東廠牢獄中突然自缢身亡,總歸有點兒蹊跷,像是有人急着結案,才有“畏罪自殺”一說,東廠的嫌疑很大……
“阿琅!”
“啊!”沉思時,突如其來的一聲叫喚把她吓了個半死,回頭一看是蔡安,“原來是你,吓死我了!”
“我老遠叫了你許多聲,不見你回應,在想什麽呢?”蔡安剛去解了一趟手,見她站在樹下紋絲不動,怎麽喊都沒見動靜,不禁跑上前,苦皺皺眉拍她肩膀。
阿琅讪讪一笑,“我在想這高美人到底有多美,能讓萬歲爺如此魂牽夢萦……”
“阿琅想見高美人,為何不向掌印禀明?”在蔡安眼裏,只要阿琅一句話,就沒有公孫懷不會答應的。
“嗐,我就是風言風語聽得多了,心生好奇,高美人是貴人主子,豈能随意得見的,我還是乖乖留在這司禮監,免得又出什麽差錯。”
這個月阿琅潛心修習書法,雖說還遠遠達不到公孫懷那樣的造詣,但也足以使他滿意。好不容易擺平他,可不想再橫生枝節,自讨苦吃了。
公孫懷對她再特別,她也不能肆無忌憚,那麽多雙眼睛盯着,樹大招風,她還想多過幾年太平的日子。
“說得也是。”蔡安點頭笑呵。
兩人不再談論高美人之事,各自回屋。
剛踏進院門,從正屋傳出琴聲,悠悠揚揚,如高山流水,敲動心弦。阿琅熟悉這琴聲,是公孫懷回來了。只是這個時辰,日暮剛西沉,他不在前院和秉筆太監們批紅,怎又有閑情逸致在屋裏撫琴?
琴聲忽高忽低,時而清脆如風中鈴铎,時而铿锵,猶如敲擊玉磬。阿琅不懂音律,可這段時日以來,她偶爾有幸聽到他的琴音,聽得多了,倒也懂得欣賞一二。
只是有件事她一直想不明白,他這樣權欲熏心的一個人,在舞文弄墨一方的造詣看起來不亞于那些寄情于山水的文人雅士。
他曾對她說過,古琴之音,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怨而不怒,溫柔敦厚,她若有興致,可以教她。
阿琅并非附庸風雅之人,她世俗慣了,沾不得這些意趣高雅之物,婉拒了他,他也沒有強迫,自顧自撫琴,沉浸其中。
踏着這琴音,心胸坦蕩,她悠然自得地回屋,只是才走了幾步,忽聞“铮——”的一聲響,那是琴弦崩裂的聲音。
阿琅心頭一顫,他的琴弦斷了,彈得好好的,怎麽就斷了?
不管怎麽樣,她現在負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理應前去查看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督主,是我,阿琅,方才聽到琴弦斷裂的聲音,您可有大礙?”隔着一扇門,她貼着耳朵小心翼翼問。
等了片刻,不見回應,愈發疑惑,不由地又問道:“督主?您沒什麽事兒吧?”她湊得更近了些,仍是聽不到半點聲響。
這種場面似曾相識,當年她就是隔着一扇門,再也沒聽到養母的聲息……思及此,呼吸猛地一滞,不再顧及任何禮節,破門而入。
然而她才把手擡起,門從裏面開了,她撲了個空,雙掌擊中的不是門板,而是一個堅實的胸膛。十指扣着精致紋理,栩栩如生的蟒瞪着兇神惡煞的雙眼,像是在朝她咆哮,呵斥她的無禮。
蟒紋之下是一條玲珑透雕帶板,溫潤中隐隐泛着淺藍的光澤,“督主恕罪!阿琅無意冒犯!”她麻溜溜地縮回了雙手,背于身後,“您沒事兒我就放心了。”說着就要溜,被他一手抓住肩膀。
如雷劈下,頭暈目眩。
“怕什麽,我知你無心冒犯,方才琴弦斷裂,一時失神,沒能聽到你在門外。”他的聲音溫暖如春風,沒有怪罪她的意思。
阿琅松了一口氣,低頭轉過身,眼梢看到他右手殘留着紅色的印跡,而他握着拳,像是有意藏起了什麽。
“督主,您等我一下!”
她隐約聞到了室內的血腥味,當即明白他是被琴弦割傷了手,便轉身跑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又回到原地,扶着門,氣喘籲籲。
公孫懷已回到琴幾旁,撫弄着琴身,甚為疼惜,見阿琅回來,又徐徐放下,右手擱在琴身下。
阿琅順過氣來,小碎步上前,蹲下身道:“請督主伸出右手,阿琅給您上藥包紮。”
公孫懷愣了愣,定睛看她:“你匆忙來回,就是為了拿藥?”
阿琅點頭,公孫懷垂了垂眼,道:“小傷而已,不久便會自愈。”
阿琅搖頭,“傷痛不分輕重,若不及時處理,恐有大害。”過去村上有人不仔細被牛刀割傷手,因是小傷沒放在心上,過了幾天,忽然高燒不退,不多時就一命嗚呼見閻王爺去了。
修長的睫毛微微輕顫,他目不斜視地看着她,屈服于她的堅定眼神,伸出了右手,張開五指的那一瞬,阿琅猛吸了一口涼氣,他食指上的傷口很深,觸目驚心。他雖擦幹了血,又握緊拳阻止再流血,依舊無法掩蓋這道猶如撕裂一般的傷口。
彈個琴而已,到底什麽仇什麽怨,非要割傷如此修長皙白的手指呢?
“我會盡量輕點兒,督主忍忍。”她全然忘了他受過刑罰可比這傷口疼上千倍百倍,只一心像呵護什麽寶貝似的,捧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上藥之前吹口涼氣,好似可以止痛。
她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胞弟,露出了身為長姐的柔情似水,牽動着他身上的每一處神經。
在此過程中,他不曾在她身上移開眼,直到她包紮完畢,把那仿佛有奇效的藥瓶收回袖袋,才緩緩開口:“這是軍戶所用的上好金瘡藥,由大內供需,你從何處得來的?”
到底是東廠督主,一眼就看出她手上拿的是大內供用的金瘡藥,她身邊除了這藥,也沒別的可以急救,她知道瞞不過他,索性老老實實告訴了他這是她的恩人,也就是錦衣衛同知宋世良送她的藥。
宋世良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往她身上塞東西,進東廠那次如是,酒樓會面那天又如是。她上車換衣裳的時候才發現袖袋裏多了一瓶金瘡藥,那時她摸不着頭腦,又不舍得丢棄便帶回了宮。
只是說了實話,他眼中頃刻如覆了一層寒霜,面色也略顯陰沉。
阿琅縮了縮脖子,外界傳言錦衣衛與東廠勢如水火,宋世良對東廠尤其深惡痛絕,而每當她提及宋世良,公孫懷的臉色總是十分難看,看來這傳言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入v啦~感謝支持正版的所有小夥伴!送30個紅包~
然後這文會有些小小權謀推動劇情,後面會越來越甜噠!期待督主和阿琅甜甜蜜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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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現言預收《他A爆了》,下篇先開這個試試~
【文案】
暗戀九年,結婚兩年,這段單相思的愛情長跑章文頤表示她累了,離婚吧!
每當想開口,一看到她那人模狗樣的塑料老公扯領帶,就忍不住在心裏咒罵:“該死的,我老公今天也A爆了!”
離婚的事……可以再緩一緩……
徐氏集團太子爺,華東區CEO徐則琛母胎solo三十年,不懂戀愛,結婚只是為了利益和需求。他偏執霸道,做的決定從不反悔,在他的字典裏,不允許出現“離婚”二字。
可地久天長,這份利益慢慢就變了味兒,還特回味無窮。
商業聯姻,先婚後愛,霸道總裁與金絲雀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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