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隐情

那日公孫懷言傳身教之後, 足足失蹤了半個月, 再次現身的時候,天也愈發涼了。

秋風掃落葉,這個季節,多處蕭索, 能見的花卉已不多,想要看那争奇鬥豔的一場盛景, 還得去紫禁城的後花園裏逛一逛, 只是海棠、桂花雖美, 卻還是争不過一枝獨秀的金黃/菊花。

再不過不久就是重陽了, 紫禁城少不了一番熱鬧場面, 聽說慈寧花園裏種滿了各類品種的菊花就等着太後從西苑回來與小輩們一起賞菊飲酒過佳節。

劉太後還政于皇帝後,便移居到了西苑別宮享清福, 宮裏有公孫懷看着, 一切太平,通常請不到她這尊大佛,只是每當到了重要節日, 她的大駕也就遷移回到紫禁城了。

原本中秋就要回宮, 不料偶感風寒, 養了半個多月才好全。

太後回宮,阖宮上下得費好大的勁兒哄她老人家開心。司禮監的值房就挨着慈寧花園, 即便隔着宮牆,也能時常聽到裏頭忙得焦頭爛額的聲音。

重陽宴飲,太後尊駕, 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幾乎牽動了十二監裏的多個衙門,而司禮監作為領頭羊,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各衙門按部就班,每做完一件事都得向司禮監彙報,公孫懷親自查驗,覺得滿意了才肯點頭。他為人講究,精益求精,這才消失了大半個月。

沒了公孫懷在身邊,也沒了晨昏定省的作息,阿琅心裏空落落,只能一門心思鑽研繪畫,希望他從東廠回來的時候,可以看到她的長進。

為此,阿琅特地跑去仁智殿偷師,想學個一招半式。

仁智殿彙集了天底下最好的畫師,哪怕學到點皮毛也夠她在公孫懷面前沾沾自喜一陣了。

“阿琅!”

這個聲音……阿琅眉心一疼,怎麽總能在這遇上宋世良呢!

“奴婢見過宋大人。”冤家路窄,只好認栽,她轉過身讪讪一笑。

宋世良今天是一身香色飛魚服,單手擱在腰間的繡春刀上,眉飛色舞,像有什麽喜事在身。

她打完了招呼就要走人,宋世良身手了得,轉眼間就攔住了她的去路,“急着走幹嗎?就不想跟我多說幾句話麽?”

他不滿的語氣叫人懊惱,阿琅苦皺眉頭,轉而堆上笑臉,道:“怎麽會呢?奴婢就是腳一滑,沒急着走呢,不過,這麽巧,宋大人又在此巡邏麽?”

宋世良居高俯視,在心底哼了一聲,這丫頭,變臉變得比誰都快。

“你跟我來!”

君子動口不動手,宋世良顯然不是什麽君子,動手能力比動口快,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南面的武英殿方向跑。

“宋大人,您要帶奴婢去哪兒?”阿琅掙脫不了他的蠻力,只能快步跟上。

“陪我巡邏。”

這話真讓人摸不着頭腦,“宋大人,您就別耍奴婢了,奴婢跟着您,不就是給您添麻煩了嘛!”

“你這個當阿姐的可真沒良心,過了這麽久,你都不找我問問你弟弟過得好不好?”

若論狠勁,她哪裏比得過錦衣衛,一針見血,不留半點餘地。

阿琅承認,這段時日她過得太好,有些忘乎所以,思念阿玕的心情不似剛進宮時那般強烈。

“阿玕跟着您學武強身,該是無需奴婢來操心了,若有個好歹,您也不會在這兒與奴婢笑着說話了。”

她到底哪來的自信,相信宋世良一定會善待阿玕?

阿琅感到莫名其妙,宋世良卻像是嘗到了甜頭,揚眉一笑:“這麽說來,我在你心裏還算靠得住麽?”

她扯了扯嘴角,移開視線,“宋大人受百姓敬仰,救民于水火,自然是靠得住的。”

“既然靠得住,你怎麽就不願跟我,偏要待在司禮監那種鬼地方?”他倏地斂了笑容,眼裏閃着落寞的暗光。

他終究沒能放下她,更不甘心她落在公孫懷的手裏。

“這不是沒辦法麽?踩了泥潭,哪兒容易挪腳。”

“這麽說,若有機會離開那個鬼地方,你一定會走,是麽?”他忽然停下腳步,直直盯着她。

阿琅呼吸猛地一滞,“當然,奴婢還盼着與阿玕重聚呢!”沒有斬釘截鐵地說出答案,猶豫了一瞬才道。

宋世良未将她的遲疑放在心上,彎唇笑道:“好,我一定會讓你們姐弟早日重聚,這一天不會太久。”

他說得信誓旦旦,像是早就有了對付公孫懷的策略,可要全身而退,哪能那麽容易,但是阿玕,她很想見他一面。

“宋大人……”她在他身後徐徐開口,宋世良插嘴道:“私下裏你也不必與我見外了,善平,我的表字。”

“奴婢身份卑微,怎可直呼大人名諱?即便是表字,恐怕也不妥……”阿琅不想與他套近乎,可他倔強的神情正在逼迫她屈服。

“奴婢聽您的,善平大人。”

“去掉大人。”他強調。

阿琅嘴角一僵,“奴婢不習慣這樣稱呼您,請您原諒。”

“還有,你不是奴,你是我宋世良救回來的人,我說過會娶你,你以後會是我的妻。”

“大人!”阿琅終于拽住了他,環顧四周,苦着一張臉道:“就當是阿琅求您了,別再拿這事兒開玩笑了罷,這還在宮裏,奴婢還想活着見阿玕。”

更令她害怕的是,他果真沒有放棄當日在船上随口一說的念頭。

“這個時辰,這一帶鮮少有人出沒,你放心,我不會害你。”他反握住她的手,捏在掌心,投來熾熱的目光,“我宋世良從不輕許諾言,一旦許了,便要去實現,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手上如聚着一團火,燒得她渾身火辣辣的,臉頰緋紅,她搖頭欲言,宋世良耳朵一動,壓低嗓子道:“別出聲,有人來了,跟在我身後。”

他是習武之人,神經敏銳,風吹草動全都逃不過他的雙耳。

想說的話又硬吞了回去,宋世良把她護在身後,兩人靜默一陣,他聽腳步聲遠了才出聲,“腳步急促,是趕着做事的宮人,不過現在沒事了,咱們繼續走吧。”

“奴婢出來好些時候了,眼看天色不早,奴婢該回司禮監了。”再這樣陪他走下去早晚出事,也不知道公孫懷是不是已經從東廠回宮,若找不着她的人,回去定是少不了曹元亨一頓盤問。

宋世良仰天長嘆,“紫禁城可真大,光是巡邏西面就得花上好一陣,也罷,沒能說的話留到下回再說也無妨。”

阿琅還能怎麽辦,遇上宋世良算她倒黴,與其和他糾纏不休,她倒寧願和奸佞小人鬥智鬥勇。

“阿玕就有勞您照顧了,阿琅告辭。”說完,她轉就走。

看着她幾乎落荒而逃的嬌小身影,宋世良加深了笑意。

回到司禮監時,霞光蔽天,內書堂前的其中一棵蒼勁的老松下立着一個身形,夕陽落在他身上像是披了一張金領子,金光燦燦,如普度衆生的佛。

見到公孫懷,阿琅心頭一喜,三步并兩步迎上去,殷勤笑道:“督主,您回來啦!”

公孫懷轉過頭來,阿琅逆着光,看不真切他背陰的臉,只能從他低沉的聲音裏辨別出他此刻的情緒不是很好,“去哪兒了?”

她心頭一凜,下意識舔了舔唇,道:“回督主,去了仁智殿。”

“去那兒做什麽?”

他甚少這般質問她,阿琅沒來由地一陣心虛,道:“督主不在的日子,阿琅不忘苦練繪畫,卻怎麽也不得要領,所以想去仁智殿……偷師……”

“那你學到了什麽?”

自然什麽都沒有學到,這還得怪到宋世良的頭上,可她竟然不敢告訴他實情,生怕聽了更不高興似的。

“随我來。”

她的沉默促使失态愈發嚴重,公孫懷語氣冰冷,如在數九寒天裏被人潑了一桶涼水,瑟瑟發抖,刺骨疼痛。

“對不起,阿琅讓督主失望了,這一回是白跑了一趟,什麽都沒學到。”她垂頭自行忏悔。

“以你的功夫,就算偷了師,也學不到分毫。”他呵護她的時候全心全意,但是挖苦的時候也是不留餘地,“貪玩去了吧。”

他以為她遲遲未歸,只是因為貪玩。

阿琅松了一口氣,吐吐舌,點頭應是。

“跟誰玩了?”

身上的汗毛再次豎起,今日的公孫懷好像有點反常,換了從前頂多問個一兩句也就完事了,怎麽突然像曹元亨似的,喜歡刨根問底了?

“怎麽不說話了?”他直直盯着她。

阿琅張了張嘴,發現怎麽也說不出口,本來她可以随便編個理由糊弄過去,可她不想騙他,也騙不過他,就是怕說了加劇東廠和錦衣衛的矛盾,生怕她被當成宋世良派來的奸細,一怒之下把她除了。

“是延祺宮的那個宮女罷。”他垂眼道。

阿琅驚愣,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腰間,不知何時多了個香囊,那樣式一看就是女子之物,她在宮裏唯一接觸過的宮女也就只有延祺宮的蒲兒了,只是這香囊為何在她身上?難道是那時候……宋世良偷偷系在她身上的?

方才回來的一路心思恍惚,都不曾發覺身上多了此物,宋世良多此一舉難道早就知道公孫懷今日會回宮,這才給她打掩護?

這一個個的,把她耍得團團轉,到底何時才能休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宋你還是死心吧,小媳婦是督主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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