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都別慫給老子沖
邊塞匣谷關,位處山谷之間,易守難攻。十萬大軍五哨一營,一營千人。
如今正是春四月,混夷的牛馬熬過苦寒的冬天,正是瘦弱經不起消耗的時候。聖人之所以選擇在這時候反擊混夷,亦不無道理。
宋清明本就是國公之子,武将世家,這一路上他新官上任三把火,逮着幾個兵油子小懲大誡,又有意在部下面前時不時露一手,打些獵物改善夥食。這又是打巴掌又是給甜棗的,不出幾日,手下那一千號人都對他服服帖帖。
宋清明到匣谷關後,每日派遣斥候出城打探,隔壁的千夫長孫有光見到了心中卻是不屑,只當黃口小兒第一次來戰場,過于緊張了。
那天他特地去套話,“我說宋三公子,您這不辭辛苦地從寧京出來,不要那溫香軟玉金窩銀窩,反同弟兄們一起來睡狗窩,可真是不同凡響啊。”
“報效國家,理所應當。”宋清明淡淡看向他,心中腹诽這厮不會用成語就不要亂用。
“就不知道你這斥候都打探到了什麽消息?”
“并無風聲。”
“是嘛,我看宋校尉日日勤勉如斯,也是白忙活一場。”
宋清明反而點了點頭應道:“确實如此。”
孫有光呵呵一笑,就此走開了。
沒過幾天,這位千夫長就帶領幾十名騎兵出城縱馬馳騁。
宋清明聽到消息,不過淡淡一笑。“城中确實束手束腳,随他去,就當作我們不知道。”
沒曾想黃昏時候,孫有光就一個人灰溜溜地回來了。
原來他在路上遇到五個混夷兵,一時興奮就追着他們打,想帶人頭回去領賞,沒想到那幾十名騎兵折損大半,就連孫有光也是遇上宋清明派出去的斥候,帶傷逃了回來。
“邪門,真邪門,”孫有光大聲嚷嚷道,“宋校尉你都不知道,那混夷兵就五個,拉弓放箭那是一箭比一箭準,我們的人還沒靠近就倒下了,反被他們追着跑!混夷人真是不可小觑,難怪我們大武這些年都不敢反擊!要我看……”
“孫騎督!慎言。”
宋清明喝止住他,正是将士圍坐着吃大鍋飯的時候,孫有光這番話不知傳到了多少人的耳朵裏,他眼掃視而過,他們的臉上或多或少都帶了畏懼的心理。
宋清明輕嗤道:“不守軍紀折損幾十名騎兵,回來又動搖軍心,你怕是不想要你這腦袋。”
孫有光喉嚨一哽,只好閉上嘴靜靜讓秦守替他包紮。
看來這屁股也只能由他來擦幹淨了。眼見士氣低迷下來,宋清明略加思索一番,臉上揚起從容的笑來,他站起身來環顧四周,朗聲喊道:“一個個慢騰騰的吃完飯了沒有?吃完的出來随我出城!”
孫有光大驚,“不可啊宋校尉……”
宋清明親點一百騎兵,帶着先前探路去的斥候,黃沙飛揚間,馬蹄的的地出了城。守門的人把消息彙報給壯武将軍,蔣充世的臉都黑了。
“胡鬧,這必定是混夷的射雕手,他一個纨绔小兒去送死嗎?”
草原上的雕能飛幾百米高,尋常弓箭手根本沒力氣把箭射這麽遠,就算是能達到這個高度,但若力度準頭有一個不夠,也不能射中飛翔的大雕。
而混夷的射雕手經過長年累月的訓練,擁有足夠大的臂力與驚人的準頭,常能在遠距離之外放出冷箭射中敵方将領,承擔着混夷軍隊中暗殺、偵察與襲擊的任務。
蔣充世只當宋清明初來軍中,年少輕狂,不知曉射雕手的存在。
外頭忽然傳來聲響,通報說是宋清明的親衛有物呈上,蔣充世擺擺手放人進來,就見有望俯身呈上一張軍令狀。
“宋校尉說事急從權,混夷兵那五個人頭,他一定一個不落地放在将軍案前,以振奮軍心。”
“哼,”蔣充世冷笑一聲,拍桌道,“怕是想用一百號騎兵的命來換這五人背上的箭,等到箭射盡了,人頭自然歸他。也是,國公府出來的纨绔子弟,又能有什麽作為。”
“将軍,”有望屈膝抱拳,“請您信他。”
城外,宋清明策馬極目遠眺這莽莽黃沙,匣谷關的一縷烽煙正悠悠而起。遠處河道在落日下泛着粼粼紅光,恍然那輪紅日就要沉入河中。這不正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宋清明手握缰繩,尋着方向而去。
“依孫所說,那五個混夷人是步行,我們行快馬不多時就能追上他們。”
“可是,恐怕我們的人還沒沖到這五人的面前就已被射落下馬……”
“不用旁人動手。你們,你們,”宋清明手指了指,“左右散開,兩路包抄,別讓他們有逃走的機會,其餘都交給我。”
幾個騎兵面面相觑,最後還是咬下牙來。
遠遠地,宋清明看到前面那五個黑點,他手一揮,一百騎兵就左右散了開來,騎着馬分開包抄那五人。宋清明騎馬沖去,還有兩百步遠,他就舉起弓來。
“咻——”離弦之箭射出,其中一個混夷兵應聲倒下。
那剩下四個立刻警醒,兩個注視左右,兩個搭弓引弦。宋清明面容嚴峻,弓上搭了兩只長箭。他的手心微微沁出手汗來,眼神卻緊緊注視着那兩個人。
不過瞬間,箭身離弓,宋清明俯下身來,射雕手射出的箭擦着他的耳朵飛過,力道果然驚人。
不過比起他還是差了點。
宋清明再擡頭,那兩人也倒下了。
他臉上再度露出從容的笑來,揚聲朝手下人大喊:“還怕什麽!混夷人也不過如此!等以後上了戰場,只管給老子沖!”
他再次從箭壺中取出箭來,兩邊騎兵士氣大振,紛紛喊着校尉威武,沖向那兩個射雕手。
到落日幾近沉沒的時候,宋清明馬背上挂着四個頭顱,手下人活捉了剩下的那個混夷人,将他捆綁上馬。
遠遠地,站高處放哨的人卻望見有幾千名混夷騎兵朝這裏而來。
“校尉大人……”那斥候李狗兒臉都綠了,“這,這怎麽辦?現在逃還來得及嗎?”
身邊的騎兵臉上都流露出驚懼的神情,牽着馬就要往回逃,宋清明心下一慌,很快就沉下心神來。
“等等,”他攔住他們,現在距離匣谷關有幾十裏,如果跑是一定來不及的。
他遠眺着山坡那邊的騎兵蠢蠢欲動,卻見他們并無大的陣仗,就好像是在試探。
宋清明腦中快速過着這些年周沖冠這些年的教導,他沉默了會兒,随即咬牙道,“先不要跑,假裝我們是誘敵的騎兵。”
“什麽?”
“如果現在回馬策逃,我們就露陷了。”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前進!”
衆騎兵立刻騷動起來,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聽這位年輕的校尉。
他們騎着馬走到距離混夷兵還有二裏的路,混夷人原本還有些蠢蠢欲動,如今卻流露出畏手畏腳的猶疑之勢。此刻宋清明已沒有一點餘地,只能更加大膽,宋清明索性命令一百騎兵跳下身來解鞍下馬。
“校尉!”
“別急,我們越放松,他們就越緊張。”
一百號人懶散在丘下休息,這一出空城計有多少勝算,全看老天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宋清明倚着大馬吃糧喝水,眼卻緊盯着坡上。恨自己年少輕狂,又不想才開始就折在此處。
若消息傳回寧京,聖人親賞的校尉,仗還未開打就被混夷人活捉去,整個魏國公府都面上無光。他那驕傲的娘只怕要癫狂去。
真丢臉啊。宋清明胡思亂想着。
那群混夷騎兵踟蹰着,果真猶豫不前。
“校尉大人,您真行!”李狗兒興奮道,“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天已經黑了,大漠的溫度迅速降了下來,宋清明身上已經有些微寒。但只要那群混夷騎兵沒有撤退,他們就不能走。
匣谷關裏的大軍不知道他們的去向,敵人卻距離他們只有短短二裏地,性命攸關,一百騎兵的主心骨都在他身上。
宋清明,你不能慌。
宋清明輕輕呼吸着,直到擡起頭時,朝騎兵們流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無妨,只管等,等他們主動撤退。”
他們怔怔地望着這位校尉,一時之間,竟然大為安心。
一直等後半夜,宋清明的人馬随意躺卧着,混夷騎兵見狀再也耐不住,派出一個副将領人來試探。
宋清明本就時刻警醒着,立刻拿起弓箭來,只等那副将騎馬沖到離他們一百步的距離,他翻身上馬,引弓一射,電光火石間箭破長空,咻一聲不過須臾,那個副将遠遠倒下了。
身後的混夷兵立刻亂了陣仗,趕忙将他拖了回去。
宋清明又氣定神閑地放下手中弓箭,重新躺卧回去。
到後來天微微放亮,宋清明等人的手都要凍僵掉,那些混夷人再沒派出新的人來,對方将領也在猶疑着。宋清明也在打賭,賭他們不能确定這一百號人究竟是脫離了大軍還是在誘敵深入。
這裏多是高低沙丘,他們的位置十分絕妙,或許幾百步黃沙之外,就埋伏着大武的軍隊。
就這樣僵持一夜,混夷人漸漸開始騷動起來。宋清明他們遠遠瞧着對面山坡上幾千敵軍的動靜,竟像是要撤退。
守在高處的李狗兒仔細望着,忽然輕聲喊道:“他們真是在撤退!”
這出空城計到底還是騙到了敵軍,衆人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一直等到他們完全不見了蹤影,裝睡的騎兵們都紛紛跳了起來,興奮大喊道:
“我們活下來了!”
“校尉威武!”
宋清明微笑着,随即竟發現他們一個個湧了上來,你擡腿我抱手的,将宋清明臨空擡了起來。他一開始還有些無所适從,騎兵們哇哇叫着,在喧鬧聲中把宋清明一下下抛至半空。
到後來,連宋清明也大笑着和他們一起鬧了起來。
天亮的時候,一百騎兵完好無損地回到匣谷關中。聽聞他們遇上混夷大軍,一時之間,守門人到處傳揚這位束發少年背光而來的模樣,軍心大振。
“好家夥。”蔣充世也不禁露出笑容來。“确實是個好苗子,就是少年人意氣風發的,缺少打磨,怕是日後要吃大虧。”
一旁金郎将面無表情。“那也是這小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