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記住,我叫趙錫

三月天,棗紅馬“嘚嘚”地穿行過街道,道路旁的楊柳依依,路過行人多是歡聲笑語,清脆的馬蹄聲不疾不徐。

宋清明坐馬鞍上颠着,神色不明。他賭啞兒不是睚眦必報的人,何況一個輕薄一個設計早已兩清,卻不知他此刻要做什麽。

不遠處宮門外,有輛馬車停着。

宋清明翻身下馬,來到馬車前行了個禮。一只修長白淨的手掀開車簾,露出個少年似翩翩濁世之佳公子。如今他已今非昔比,通身氣度更是不凡,四目相對間,宋清明又無可避免地饞住了那張被上天恩寵過的臉。

可他不再像從前那樣靜靜随宋清明貪看,最後又別扭地扭過頭。那人只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眼神冰冷。

“宋三公子膽大包天啊,輕薄皇子,養為娈童,還肆意發賣,不知國公有多少錢能贖你的命?”

宋清明一怔,他從未發賣啞兒。可那是他的母親做的,又叫他如何能說得出口推卸罪責。

宋清明坦然跪下,“微臣不敢。”

“差點忘了,翊麾校尉。”他嗤笑一聲,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宋清明,“父皇已經定下了出征的日子——那麽等你回來之時,”

宋清明擡起頭。

“還是要多謝你這些天的照顧之恩,”他玩味着如此說道,“待君出征歸來時,我必當,一一報還。”

那一一報還四個字帶着幽冷的氣息,莫名讓宋清明身子一抖。

馬車咕嚕嚕地駛遠了,好像他大費周章地約見宋清明只為了說這一番話,好叫宋清明遠在邊關還要時時戰兢銘記于心,不能相忘。遠遠地,馬車內那道清冷的聲音抛出六個字來。

“記住,我叫趙錫。”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宋清明俯身跪拜目送馬車走遠,将趙錫這名字在他嘴裏過了一遍。

宋清明随後去了一趟周府。

周沖冠推着四輪車在院中看書,宋清明過去時候,他正翻過一頁。

“如今混夷的形式你可知曉,”周沖冠看着書,不等他答又徑自說到,“說起來。混夷那邊的鬥争同樣不會少于我們大武。”

“師父為何如此說?”

“新受封的左賢王,草原十三王子宇文植,自幼樣樣勝過同族兄弟,獨得單于七分寵愛。你要知道,如今大武想要驅逐混夷,混夷同樣想要入主中原。”

“宇文植?”

“不錯,”周沖冠看到宋清明一下抓住關鍵所在,轉頭過來看他。“此人可謂是草原上的太陽,天之驕子…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單于卻讓他坐上左賢王的位置,還将幾個部落中近五萬騎兵交予他。可見此人能力之出衆。”

“師父要我警惕此人。”

“他日在戰場上,你很有可能會對上他。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未來也必将擔當起大武的西北方。他會是你面對的第一個勁敵。”

宋清明想到趙錫那句“待你出征歸來”,如今師父又如此說,看來,聖人出征西北是志在必行了。

宋清明俯身跪別周沖冠,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徒兒必當謹記師父教誨,以血磨就銳利刀鋒,惟願有朝一日,凡我戰馬所踏之地,皆為王土。”

他回到家中,聽從周沖冠吩咐,幾日閉門不出,之後果真有旨意下來,聖人親點年輕的懷化中郎将蔣充世,封他為壯武将軍,領兵十萬出征。

一時朝堂嘩然。

蔣充世三十出頭,但這個年紀自然在一群老将中算得小輩。聖人有意提拔年輕有鋒芒的将領,也讓那些老人的面上不好過,聽說寧步青的老爹千牛衛大将軍就對此事頗有微詞。

宋清明身為翊麾校尉,也在出征之列,為統千人之将。

“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居然當得起千夫長……等着吧,過幾年一定灰溜溜地回來!”多少人咬牙切齒地,等着看宋清明的好戲。

茶樓上,趙瑾和趙錫彼此對坐,茶香盈齒間,趙瑾微微一笑。“那位宋三公子倒不是凡人,不過前幾年寧京傳的都是他的纨绔之名,而今忽然有一番作為,衆人不信也是正常。”

“抛開人品不論,他确有這個能力。”趙錫卻淡淡出聲,“雖文不成,武功卻是卓絕,又懂隐忍善用人,戰功冊上必有他的名字。”

“哦?”趙瑾看向他的眼神帶了探究的意味,“你倒是很少對人這樣。話說,我倒是有把他引為知己的意思……”

“此人品性不端,二哥還是免了。”

趙瑾搖搖頭,忽然低低笑了起來。也不知那人是真品行不端,還是他那六弟一心想護着。

只可惜這番話沒有被宋清明聽到。若他聽到了或許就會明白,趙錫确也是真正了解他的人。

此刻,宋清明還在仁和堂裏和秦守插科打诨。

自他那次給啞兒,哦不,趙錫治好了被毒啞的嗓子之後,宋清明就很少再見秦守。前些天宋清明問起仁和堂的掌櫃來,掌櫃只說秦守家裏來了書信,他看完就又動身回蜀地了。

秦守是仁和堂東家的事情宋清明不是不知道,但秦守家中此前卻祖祖輩輩都是農民,此次他找宋清明過來也是為了西伐混夷的事情。

有一些事光有醫術、財力沒有用,還得靠權勢。

秦守沉聲道:“鄉裏抽壯丁,抽了我爹,他歲數大了腿腳還不好,我又是家中長子,想請你幫忙讓我替父從軍……”

“孝心可嘉啊,”宋清明點了點秦守肩膀笑道,“沒問題,到時候我就調你來我身邊做親兵。”

“就這麽簡單?”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去街上問問,宋清明!翊麾校尉!有誰不知道我這國公府嫡子威風的?”

“噗嗤,”秦守一下笑出聲來,也配合着他威風行了個禮,“那屬下可就先謝過校尉大人了。”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正好,去軍裏我也能監督你,你這個年紀如果對自己操練太猛,日後可能還會影響身高。武藝是其次,男人的高大威猛可不能沒有。”

“你說你呢?”宋清明瞥了一眼秦守,這厮的身高一直是個硬傷。

秦守佯怒,一掌拍了過去,“有種,這才是我兒子。”

“讓爹來教你做人!”

于是前一刻兩人還在說說笑笑,後一刻厮打着扭成一團。

出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日,寧京城中萬人空巷。

“嗚——”

號角聲長鳴,城門口的角樓四圍擠滿了看客,茶樓酒館高臺上,沿街都站着送行的人。

宋清明身邊,發財有望也是铠甲披戴在身,國公爺放還他倆的賣身契,安排給他們良民的戶籍,讓他們作宋清明的親兵,在戰場上護他平安。

陸氏親自為兒子寄上披風,喃喃說着平安回來,争得個拜相封侯的機會。國公爺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眼神複雜,又摻雜着欣慰。

“平安。”他最終也只吐出這兩個字。

周圍多是親人來送行,清亭與清韻兩姐妹戴着帷帽,給哥哥裝上幹糧和親手縫制的衣物。這兩個姑娘,清亭十六歲,今年便要出嫁了;清韻十四歲,去年冬日剛及笄,也已經定下了婚事。宋清明想到回來之後兩姐妹應已不在娘家,心中不由多了一抹惆悵。

他轉頭看向告假趕來送行的宋清書。

“大哥……”他沉聲喊道,拱手行禮,“倘若他日我馬革裹屍回來,弟弟不孝不義,請大哥連着我的份一起——奉養雙親。”

陸氏曾經對宋清書多有磋磨,宋清明也是知曉的。

“明兒啊……”陸氏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宋清明最終俯身跪拜,告別雙親。

“嗚——”號角再度長鳴。

宋清明一身戎裝騎上馬背,赤色禪衣同赤色的披風糅在一起,構成赤色的一片,十幾斤的鐵質铠甲穿戴在身上。他回頭一眼,留給家人的是那張俊秀但稍顯青澀的臉龐,果敢沉穩,令人忍不住贊嘆,好一個将軍少年郎!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秦守和發財有望跟在宋清明身後,從寧京到西北邊塞,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奔向戰場。

與此同時,廣袤草原上,雄鷹在天空中翺翔,遠遠有數十人馬揚塵而過,其中一人頭戴金冕,身着霜色衣裳,狼皮圍在肩頭,是個魁梧好漢子。

只見他騎在右賢王後,風姿出衆,帳外迎接的衆人瞧着個個面上誇贊,心裏各自盤算。

“不愧是左賢王,幼鷹初初長成,單于如今有了右臂又添左膀,待到秋季草長馬肥,我族定能攻入蕭桐二關,此後中原沃土千裏,皆歸單于!”

“左賢王之風範,尤勝單于當年,就是右賢王在此年紀,也要甘拜下風。”

左右人如此恭維着,老單于大聲笑起來,那漢子從馬上下來,擡手半跪行禮,“父王。”

“吾兒騎術又精進了,不錯,要勝過你大哥。”老單于擡手扶他起來指了指,一旁剛下馬的右賢王面色難看。

為何處處拿他與自己比較,到底誰才是王位繼承人!右賢王深吸一口氣,正要前去出聲行禮,宇文植順勢起身來,率先出口道:“父王,聽聞中原有蠢蠢欲動之心,兒臣請命為主帥,願為父王攻下蕭關,再取陰裏!”

此話一出,衆人無聲,右賢王語噎難言,一旁的王後悄悄瞪了眼自己不争氣的兒子,什麽事都落後人一步。而老單于愣了愣,忽然又大笑起來。

“好啊,我草原男兒就該當有此志向,”老單于恍若渾然不覺,只拍了拍他肩膀,“就讓為父宰豬烹羊,替你踐行!”

“多謝父王!”

瞬時,周圍又紛紛響起道賀誇贊聲,心有異動的人都戴上了兩副面孔。衆人随老單于走入帳中,擊杯相合,開懷暢飲,而帳外風吹草低,陰雲沉沉彙聚,天空中兩只雄鷹一前一後角逐飛翔,不遠處,幼隼展翅,長嘯當空。

“嗚——”號角再度長鳴。

風雲際會,物競天擇,到底未來局勢如何,又有誰能料想。

作者有話說:

終于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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