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新的入賬
這一天,天不亮就出門的蘇立誠,直到天黑透了才回來。
一身的疲憊,他是坐着蘇國慶的拖拉機去的,倆人也跟着在醫院跑騰了一天,進了門也不說吃飯,直接倒在了床上。
胡新月有心想問,卻只是上前替蘇立誠脫了鞋,拉過被子正要替他蓋,蘇立誠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肚子。
“媳婦兒,我今天才算知道,為啥都說生孩子是從鬼門關裏走一遭了。”他說着眼淚就掉了下來,像個孩子似的抱住胡新月的腰趴在她懷裏哭了起來。
這時候的通訊不發達,人們的認知也就是眼前生活圈的那些東西,村裏老一輩的婦人們總說以前生完孩子就下地,身邊同齡的生孩子也就在村裏找個村醫,條件好點上個鄉醫院,蘇立誠一直覺得生孩子就像感冒發燒一樣簡單,從來也沒想過,生孩子會是這麽驚險的一件事兒。
今天,他的認知被徹底颠覆了,回來再看到大着肚子的胡新月,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濃濃的寒意——他有點怕,怕胡新月不久以後生産會出什麽事兒,可他又不敢說,怕說出來就會印證,怕本來沒有的事兒被他一說反倒成真了。
胡新月當然不明白他的心思,就以為他吓到了,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像哄孩子似的安撫他。
“我們到了醫院醫生就給做了手術,孩子有點感染送進了保溫箱,宋珍剖腹産生完孩子血壓就正常了,醫生說大人已經沒事兒了,就是孩子可能有點不好……”
胡新月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回見着生産這樣兇險的人,她聽說過醫院的保溫箱,都是說貴的,忙問蘇立誠,“白天給你取那兩千塊給吳建國了麽?”出門前蘇立誠回來了一趟,胡新月取了兩千塊給他以防萬一。
蘇立誠點頭,“給了,手術前吳建國就去交了三千塊,孩子送到保溫箱醫生又讓他交,我就給他了,可兒科的醫生說讓再準備點錢。”
這時候,村裏人生娃請村醫去幫忙,裏外裏連一百塊都花不上,也就幾十塊錢的事兒,可生死關頭進了醫院,那錢就一點不經用了。
“那咱們……”胡新月想着,畢竟一場交情,宋珍在這兒一個親戚也沒有,他們總不能見死不救。
“吳建國說要把葡萄園賣了,他跟賣給他地的牛叔打了電話,他這葡萄園也是前年才開始賺錢,總共就攢了那麽幾千塊準備養孩子,哪想到會碰上這事兒。”
葡萄園是吳建國經營了多年,他們夫妻倆在這兒唯一的生計,如果賣了,他們拿什麽養孩子,又要住到哪裏去。
更何況,那葡萄園雖然大,可急賣怕是連蘇立誠那小吃店的價錢都賣不出來。
宋珍和善的笑容在胡新月的腦海中浮現,她想了想自己手裏的存款,下定了決心,“明天你去醫院,再取五千塊給吳建國,就當咱們借給他的,讓他安心照顧老婆孩子,葡萄園不能賣!”
胡新月不知道短短幾個月的相處,自己對宋珍的認知有多深,可她知道這對小夫妻在這兒無依無靠,正是犯難的時候自己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那時候蘇雨晴胡鬧去借了網貸,那利滾利滾出來的高額數字讓她跟蘇立誠都傻了眼,沒頭蒼蠅似的找人借錢只想趕緊把窟窿堵上,可他們那些個親戚,經過拆遷後沒有一家日子難過的,卻一家比一家的臉難看,一家比一家的話難聽,不借錢就算了,還要把她的女兒夾槍帶棒的數落一通,人間險惡也不過如此吧。
胡新月知道那種孤立無援的感受,所以此時她看着宋珍夫妻倆,心不可避免的軟了。
這一晚睡覺的時候,蘇立誠一直把胡新月圈在懷裏,他真的吓到了。
第二天一早,胡新月跟蘇立誠一起去葡萄園給宋珍收拾了些換洗衣物生活用品,讓蘇立誠帶着去醫院給他們送去。
對于蘇立誠又拿去的五千塊,吳建國沒有拒絕,而是當場就給蘇立誠跪下了。
宋珍的情況已經好轉,她主要是因為孩子出現的高血壓,現在孩子出來了她也就沒事兒了。
現在就剩下保溫箱裏的孩子,蘇立誠跟着吳建國去看了一眼,他的兒子黑瘦黑瘦,倒是一點也不像宋珍白淨。
醫生說孩子的情況在好轉,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
蘇立誠從醫院回來後的第二天,黑色的大衆汽車突突突的開回了村子裏,然而這次卻沒往蘇家來。
放學回來的蘇雨晴興奮的跟胡新月描述着大汽車從他們學校外面過的情形,那會兒正是下課,孩子們都趴在欄杆上看,可熱鬧了。
是牛廣元麽?
這年頭汽車還是頂稀罕的東西。
胡新月想起蘇父說牛廣元給他打過兩次電話,他都推脫村裏的地是種糧食的,村民們是想往外租,但說賣倒是沒人願意了。
後來牛廣元就沒再打電話。
胡新月以為他的消息可能也不确定,就放棄了賣地的想法,怎麽今天他又回來了?
村子裏,最藏不住的就是消息。
蘇父聽說牛廣元回來,也擔心他騙了別人,略一打聽,便得到了消息。
“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消息,知道了河邊的葡萄園要賣,回來看地方呢。”
不是已經給了吳建國錢,怎麽他還要賣葡萄園?
胡新月和蘇立誠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明白了過來,怕是吳建國覺得這七千塊的情誼太重,想把葡萄園賣了還他們錢吧!
宋珍說過倆人是私奔出來的,一直想着生個孩子後回老家,家裏人也就同意了,但是現在孩子還那麽小,生下來又遭了難,這會兒抱着長途跋涉回福建那怎麽能行。
到宋珍出院這天,吳建國也沒說,夫妻倆是坐的公共汽車回村子的。
胡新月這兩天一直叫蘇立誠在葡萄園等着,叫他跟吳建國說不能賣葡萄園不急着還錢,如果真的非要賣,他們買。
胡新月聽村裏人說吳建國夫妻倆回來了,溜達着還沒走到葡萄園,牛廣元的大衆汽車就已經從她眼前開了過去。
汽車揚起高高的塵土,胡新月被嗆的咳嗽了起來,她不比汽車快,但是離葡萄園也沒多遠了。
走到葡萄園門口,就聽見吳建國的聲音。
“這位老板,我原先是想着老婆生孩子錢不夠打算賣葡萄園,現在沒花那麽多,就不打算賣了,畢竟這是我們唯一的營生,害你空跑一趟,實在是對不住了。”
好吧,蘇立誠把話已經帶到了。
牛廣元從葡萄園裏出來,正跟胡新月打了個照面,過年那會兒他們在蘇家見過一面。
胡新月并不知道牛廣元認不認得她,她禮節性的淺淺笑了一下,卻看到牛廣元眼中一瞬狠戾,卻很快也變成了客套的疏離。
兩人擦肩而過,好像誰都不認識誰。
牛廣元得了消息,要來蘇家寨囤地,胡新月一點也不反對,因為她自己也這麽做了。可他不該走捷徑讓蘇父出面,如果是他自己,或者托了別的人在村子裏收地,随便他怎麽樣胡新月都不會管,可沒想到他第二次打算出手,卻是吳建國這兒。
她也真不是故意跟牛廣元作對的,蘇父當初分文不取替他聯絡土地,最後被衆人唾罵名聲掃地,她不能不管,而吳建國這兒……這夫妻倆幫他們培育葡萄苗又是對可憐人,她也實在不能見死不救。
牛廣元從葡萄園出來,車裏的大哥大就響了。
他急忙回到車上接電話,聽到他說葡萄園不賣了,電話那頭的聲音立刻顯示出了不耐煩,“你不是說你是蘇家寨出來的麽,怎麽回自家村子弄點地都弄不下來,這事兒你要辦不成我就換別人了,後面的項目你也別幹了!嘟嘟嘟……”
牛廣元憤怒的砸了下方向盤,想起方才在葡萄園門口碰見的那個女人,那是蘇校長的二兒媳,他記得。
回蘇家寨囤地這事兒,是上頭的領導交給他的,明着是他囤,可東西是一人一半,不過領導不能出頭,叫他來頂着罷了。
一開始往蘇校長家去,他以為這種事兒根本就是妥了,這兩個月忙着新項目的事兒也沒問,哪裏想到蘇校長說這村裏的地不好買,根本就沒進展。
他又問了自家堂伯,堂伯在村裏也就是個普通人,沒什麽聲望,答應幫他找找問問,卻到底沒蘇校長那番人望,只是他堂伯說,蘇校長給他的兒媳婦在村裏租了六畝多地說要種果樹,他那兒媳婦還在村裏又買了宅基地。
難道只是巧合?
牛廣元認真的想着自己有沒有說漏嘴什麽,可他跟領導對這消息都是半信半疑,又怎麽能往外宣揚,他們不過也是覺得農村地不值錢,花幾頓飯錢囤一些,萬一真拆了就是一本萬利,哪想到會這麽複雜。
他想起堂伯前幾天給他打電話說有人要賣葡萄園的事兒,提起村子裏好多過世老人荒廢下來的老宅子,鄉裏說荒廢的宅子要注銷宅基證。
牛廣元一腳油門加足,揚起幾米高的塵土,往他堂伯家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