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冤啊!我随哥就是給冤死的!
對于看電影這種活動,段灼的興致本就不高,更別提當電燈泡,他抱了本看到一半的小說爬上床。
蔣随看見了,挺自覺地戴上耳機,和程子遙一人一個,不過看片中途,程子遙仍時不時發出鬼叫,段灼覺得他的叫聲比鬼片驚悚。
臨睡前,段灼給手機充電,照慣例檢查一下郵箱。王志說,他的信息已經被放上平臺了,J先生也讀過推送,但很多天過去了,J先生始終沒有給他回信。
期待值從一開始的滿格,一點點降低,到此刻已經基本沒了,但也談不上失望,因為J先生既然讀了消息,就說明是在關心他,要不要聯絡取決于雙方,J先生并沒有這個義務去滿足他的期待。
為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投入這麽多,J先生待他已經夠好了。
此前,他對J先生的身份有過許多種猜想,企業家、藝術家、暴發戶、甚至有可能是刑滿釋放的犯人……
如今他又想,或許先生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上班族,有和睦溫馨的家庭,幸福美滿的生活,行善不想為人知,只是為家人積些福報。
要真是什麽都不缺,那最好不過。
床板吱呀震了震,段灼擡頭,是隔壁那位不按套路上床,只見蔣随雙掌握住床的護欄,屈膝卷腹,在空中打了個滾,兩條大長腿最先着床,但很顯然是沒有估算好空間距離,“咚”一聲,腦袋撞天花板上。
段灼喜聞樂見地笑出聲:“上個床還不安分。你是小學生嗎?要表演才藝?”
蔣随估計是真撞疼了,沒有嘴貧,像個俘虜似的,雙手抱頭,跪在床上,一下一下倒抽氣。
“沒事兒吧你?”段灼有些着急了,跪爬過去,跨過中間那道護欄,拍了拍他小臂,“快快快,手拿開我看看流沒流血。”
蔣随什麽話也沒說,身體一軟,歪倒在他大腿上,雙目緊閉。手心倒是沒沾血,可段灼使勁晃了兩下,蔣随仍像只軟皮蝦似的蜷着,一點反應也不給,似乎是疼暈過去了。
程子遙在洗澡,第四位舍友還沒到,屋裏沒人了,段灼都快急出心髒病,使勁拍臉掐人中,懷裏的人忽然抽了抽,嘴唇緊抿,但嘴角抽搐得厲害。
段灼終于反應過來,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胳膊上,怒道:“你腦子有泡吧!這麽捉弄人有意思嗎?”
蔣随捂着肚皮,悶笑不止,腦袋從段灼大腿上緩緩滑了下去:“你怎麽這麽單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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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是好話,但在段灼聽來,有點諷刺人的意思,總覺得對方是在嘲笑他蠢笨好騙。
他再也不想搭理這個人了,翻了一眼,将枕頭丢到另一側,腳丫子沖蔣随。
“喲,有情緒啦?”蔣随臉上笑眯眯的,“開個玩笑活躍活躍氛圍嘛。”
“不好笑。”段灼說。
“對不起,我錯了。”蔣随道歉倒是很快,說完拍拍段灼的腳踝,“你快轉過來,這樣咱怎麽聊天?”
段灼很是頭疼,這人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要避嫌,而且程子遙床位旁邊那個位置還沒有人睡,蔣随為什麽不和程子遙睡一邊?
“都要睡覺了還聊什麽天,再說咱倆有共同語言嗎?”他有意說得大聲,讓洗手間裏的人都聽見,接着重新翻開小說,意思就是,少煩我。
偏偏蔣随不遂他願,趴在床上支着腮幫,兩眼直勾勾盯着他,慢吞吞念道:“克因茶壺……你也喜歡喝茶嗎?”
段灼無語道:“克萊因壺。”
蔣随的眼神很天真:“克萊因壺是什麽壺?煮什麽的?”
“……它不是壺,是科幻小說。”
“那裏邊全是字嗎?”蔣随又問。
“廢話,”段灼頭也不擡,“不是字難道裝茶嗎?”
蔣随對他的嘲諷渾不在意,真誠地誇:“那你好有耐心,全是字的我可讀不下去,我只喜歡看帶圖片的那種。”
“幼稚。”
“随哥,”程子遙在洗手間喊,“我內褲忘拿了,你幫我遞一條。”
“屁事兒真多。”蔣随趴在床上沒動彈,“你光屁股出來再穿不行嗎?我都上床了。”
“我怕晃瞎你的狗眼。”
“你那屁股上是貼着金箔啊?”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身體還是行動起來,段灼看着蔣随蹦下床,翻箱倒櫃,半截身子探進洗手間,不知是瞧見什麽香豔場面,笑個不停。
“遮什麽遮,你身上還有哪片我沒見過的地方嗎?”
程子遙笑聲爽朗:“臭流氓。”
段灼被這龐大的信息量砸蒙,望着這倆人打情罵俏的場面,浮想聯翩。
男人和男人之間要怎麽進行那種活動?互相用手還是……不可避免地回憶起在KTV被人解褲腰帶這事兒,他就已經渾身不适了,更接受不了其他。
累了一天,他幾乎倒下就睡,夜裏斷斷續續做了幾個夢,其中不乏蔣随和程子遙在他面前親熱的名場面,在夢裏也叫他窒息。
清早,他被一陣窸窸窣窣的交談聲吵醒,交流的主要內容是上哪片操場跑步。
段灼睜眼,大腦花了兩秒才重啓成功,提醒他換了新環境,要适應群居式生活,不能暴躁。
可此時才四點五十分,段灼實在難以理解:“你們怎麽起這麽早?”
“啊,”蔣随伸長脖子看他,“是不是被我們吵醒了啊,不好意思。”
他的道歉總是這樣真誠又及時,段灼沒脾氣了,問:“你們大清早的幹嗎呢?”
“去跑步。”
蔣随說這話時已經換上成套的運動服,藍白相間,幹淨的臉龐洋溢着濃濃的青春氣,他一條長腿擱在鞋櫃上,一邊系着鞋帶一邊問:“你要加入我們嗎?”
又來。
段灼剛睡醒,迷迷糊糊,嘴巴動得比腦子還快:“我過去當燈泡嗎?”
蔣随和程子遙都用古怪的眼神看向他,似乎在問,你在說些什麽。
氣氛瞬間僵住。
段灼從沒經歷過這種狀況,不知道該和這倆人挑明,方便大家日後相處還是繼續裝聾作啞,把自己當成透明人。
他個人更傾向于前者。
“懶就懶,還找什麽理由。”還是蔣随最先打破沉默。
段灼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直到倆人出門也沒再多關心一句。
睡了個回籠覺,段灼起床刷牙。
學生公寓旁邊就有個小型的田徑場,他推開玻璃窗,看見操場上一前一後那兩道身影。
其實操場上運動的不止他們,有在熟悉環境的新生,也有其他在跑步的學生,但蔣随勻稱修長的身形,以及那身藍白色的運動服都過分耀眼,光那奔跑的背影就叫人一眼認出。
段灼立在洗手間窗戶旁看了一會兒,程子遙支撐不住,癱倒在草坪上,蔣随路過時候踹了他一腳,程子遙沒有站起來。
段灼以為蔣随也會躺下休息,畢竟他們已經在外邊活動了足足兩小時,但蔣随并沒有,他喝完水,撿起地上的毛巾擦汗,接着跑,一圈又一圈。
他的四肢就像是流水線上的儀器,機械又完美地活動,到後來甚至還有其他學生坐在草坪上看着他跑。
段灼最終沒有看完,他去食堂買了份三明治,吃完便和許多新生一樣,漫步着熟悉校園。
T大有着濃厚的歷史底蘊,光博物館就夠他逛一天,傍晚他在校外的一家自行車店買了輛二手的山地車。雖然學校到處都有租車的地方,但他還是覺得有一輛自己的車更方便。
入學前幾日事情不多,就是各種培訓和體檢,段灼的絕大部分休息時間都待在圖書館,到晚上熄燈前回去。
他喜歡看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離蔣随他們遠一些,他總覺得蔣随和程子遙需要更多私人空間,方便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而事實上,蔣随和程子遙除了鍛煉就是玩,大學城附近的密室逃脫都被他們玩了個遍。他們也邀請過段灼一起,但被段灼拒絕了。
蔣随開始還以為段灼是因為缺錢才不想玩,故意說那家店還在試營業,可以免費玩,門票錢他可以偷着買單,但段灼仍然表現得興趣缺缺,他便沒有再邀請。
大家雖然同吃同住,但交流極少,認識一禮拜,段灼才知道這倆人練的原來是短道速滑。
蔣随和程子遙都出生于黑龍江,一個擁有得天獨厚的氣候優勢的地方,冰雪項目的名将幾乎都來自這裏。
蔣随爺爺熱衷于觀看體育賽事,蔣随耳濡目染地愛上滑冰,小學兩年級接觸花樣滑冰,被各種環跳折磨得崩潰,從而改練短道速滑。
程子遙和他的經歷差不多,倆人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學,每晚都一起訓練,如果不是蔣随因為打架被學校勸退,蔣随現在應該在黑龍江讀大學。
聊起蔣随當年打架的事跡,程子遙簡直手舞足蹈,唾沫橫飛:“冤啊!我随哥就是給冤死的!”
當年,蔣随在上廁所的時候聽到一個男生在問另外一個男生,如何帶女朋友開房。
從倆人的交談中得知,那女孩拒絕過男生好幾次,被問到的男生就提議他去買酒和藥,灌醉她再實施性行為,等人醒了就裝糊塗。
這倆人發表了諸多侮辱那女孩子的言論,蔣随上前勸了兩句,被罵“關你吊事”,甚至還動手動腳。蔣随的脾氣上來,二話不說直接開幹,最後那倆人去醫院驗了傷,帶着單子回校報複。
“那倆渣滓壞的要死,一口咬定是随哥挑事,先動的手。”程子遙說。
如果這個故事的主角不是蔣随,段灼會覺得離譜,這世上哪有這麽講義氣的,自己都要被勸退學了還不把女孩名字供出來,把來龍去脈解釋清楚。但他見識過蔣随見義勇為,甩給阿姨一萬八的模樣,知道這樣的事情,蔣随真做得出來。
“那女孩後來知道真相了嗎?”段灼問。
蔣随躺在床上玩手機,聽到這句才淡定開口:“我沒明說,但她肯定心知肚明,臨走那天她跟我說了對不起。”
當英雄意味着承擔和犧牲,古往今來,英雄大多都沒有太好的下場。
段灼雖然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但也能理解女孩當時為什麽做出這樣的選擇,一個懵懵懂懂的初中生,對戀愛抱有幻想,沒有建立起正确的是非觀,或許還會覺得站在男友那一邊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況且在那樣一個困境之中,她恐怕很難有勇氣面對那些信任她的長輩說出真相,她的選擇本身也是一種逃避。
退學後,蔣随就被爸媽帶到南城,“栓”在身邊。
蔣随的文化課成績爛如狗屎,所幸體育成績搶眼,高中拿到過國家級運動健将稱號,沒有參加高考,直接被學校特招進來。
段灼聽完,終于理解為什麽蔣随不愛看帶字的書。
他都能想象蔣随坐在班裏上課時的模樣——坐在最後一排,不是趴着睡覺就是幹擾同桌,最大愛好應該是在課本上畫小人。
程子遙聽了他一通分析,大笑着辯駁:“錯!随哥上課最愛轉書,不管多厚的書本,他都能轉個對穿!”
正巧蔣随洗完澡出來,一巴掌扇在他腦門上:“要你多嘴!”
段灼留意到蔣随的耳朵尖有些泛紅,不知是被熱水燙的還是被揭了老底在害臊。
直到寝室熄燈,程子遙還在嘴碎,揭露蔣随在校時期的種種惡習,段灼縮在被窩裏笑,這一晚,他和他們聊到十二點才睡下。
英語分級測試結束的第二天就是軍訓,規定新生七點半在操場集合,段灼六點鐘起來,洗漱換衣。
蔣随起得更早,從外邊帶回來燒麥、肉餃和豆漿,招呼大家一起吃。
程子遙大馬金刀坐下,嘴裏吃着還指指點點,說為什麽不是豬肉香菇,為什麽沒放辣油,豆漿裏的糖放少了。
蔣随忍了兩個餃子的時間,咽下去就回怼,用帶着濃重地域色彩的語言一通狂噴。
東北人好像天生就擁有這項傳奇技能,罵人時像架起了一把步槍,瘋狂掃射。從蔣随口中蹦出來的新鮮詞彙并不帶髒字,但嘲諷值拉滿,他的口音又讓它們聽起來有些幽默。
段灼邊聽邊樂,像免費聽了一場相聲。
他們的争執維持了五分鐘,坐下來又跟沒事兒人一樣,程子遙問蔣随,這頓早飯一共花了多少錢。
蔣随反問:“問個毛,知道了你給嗎?”
吃飯不用給錢,這是程子遙享有的特權,他甚至可以一邊數落蔣随買的早點,一邊吃得心安理得。
不過段灼不認為自己也享有這項特權,給蔣随發了個紅包。
這是段灼第一次同他們一起吃早點,拳頭大的糯米燒麥,蔣随兩口一個,一共吃了八個,而後又把大家吃不完的肉餃吃光,食量如饕鬄。
段灼看得一愣一愣,莫名感覺噎得慌。
更可怕的是,程子遙說:“今天是還沒運動,他運動完了能吃下更多。”
嘬完最後一口豆漿,蔣随擦擦手,從衣櫃翻了罐防曬乳,搖了搖,問段灼:“你要抹嗎?”
而在段灼的認知裏,只有女孩子才會在臉上抹這些東西,男生曬黑就曬黑,無所謂,于是拒絕了。
蔣随提醒道:“今天溫度很高,中午估計三十來度,我們要在室外站一天。”
段灼仍是拒絕。
依照他對蔣随的了解,但凡被拒絕過一次,蔣随就不會再堅持,但這次情況有變。
蔣随一邊往臉上抹防曬一邊告訴段灼他之前被曬傷的痛苦經歷,還像導購員一樣講解防曬乳的質地與功效,強烈建議段灼也抹上一點。
“我說認真的,站一天你會被曬傷的。”
蔣随往手裏擠了一大坨乳液——有種要往人身上抹的氣勢。
段灼從嘴上抗拒延伸到全身抗拒,猜想蔣随可能是要同他搞暧昧,潔身自好地起身:“我先走了,還要先到班級集合。”
“等會兒。”蔣随将那坨東西往後頸一拍,一副理所當然的态度指揮他,“你幫我後邊抹一抹勻,露在外邊的位置都要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