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可甭怪我不客氣了
程子遙在走廊盡頭扔垃圾,聽見蔣随“嗷”的一嗓子,尾音打顫,像極了小狗被踩尾巴。
“你輕點啊!想掐死我?”
程子遙進門,險些和出門的段灼撞上,而後又瞧見蔣随縮着脖子,右手捂住後頸肉,五官擰在一塊兒,表情極為痛苦。
“怎麽了?”程子遙問。
蔣随反複搓揉被段灼捏過的地方:“我讓他幫我擦個防曬,他簡直要把我肉掐下來。”
程子遙瞅了一眼,發出喜聞樂見的聲音:“哇,都紅了耶,像被人種了草莓,看不出來他手勁這麽大。”
“滾蛋。”蔣随到洗手間照鏡子,确實有指甲蓋那麽大一塊紅印,段灼是用手指捏緊他的皮膚,狠狠拔了兩下。還別說,留下來的印記真挺像被人嘬的。
蔣随想找段灼報仇,飛奔下樓,人卻已經不見了。
七點半,新生以班級為單位,準時在操場集合,領導在主席臺發表演講,蔣随的視線不安分地四處掃描。
身旁有位男同學盯了他許久,問:“你在找女朋友嗎?要不要幫你一起找?”
蔣随的腦袋這才定住不動了。
幾位領導輪流發表完演講,各個班級分散開來,在教官的指揮下站隊列。
帶蔣随他們班級的教官姓嚴,一米八五左右的個頭,皮膚曬成了麥色,兩道劍眉斜飛,乍一看面相有點兇。
都說相由心生,在相處幾分鐘後,大家都預感這位教官不好招惹。
站軍姿,有同學的手指沒有貼緊褲縫,教官從兜裏掏出紙牌,在他指縫和褲縫出分別卡上數十張,掉一張就是五十個俯卧撐。
報數報錯的,或是不夠響亮的,就得單獨出列,從一到十,扯着嗓子報數,報到教官滿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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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出來,嚴教官很有帶班經驗,鍛煉人的小花招一樣接一樣。
偷笑的,搖晃的,眉來眼去的,都會被揪出來。
“你這四肢是新安裝的嗎?還能不能并攏了?”
“挺胸收腹,收腹,收腹能明白嗎?”
“小小年紀肚子怎麽吃這麽大?”
“笑笑笑,有什麽好笑的嗎?你肚子也不小!”
教官在隊伍間隙裏穿過,看一眼蔣随,沒說什麽,又走開了。
氣溫很高,剛開始還有領導坐在看臺上拿望遠鏡圍觀,沒多久就跑沒影了,但教官們的态度并沒有因此而松懈。
烈日炎炎,報數聲在操場上回蕩,一次比一次整齊,嘹亮。
大約過去一個小時,終于有班級開始休息了,樹蔭下堆放着一箱箱礦泉水,大家一哄而上,教官吼了一嗓子:“誰讓你們動水了?”
整個班的人忽然急剎,淩亂地站在跑道上,走過去也不是,回去也不是。
“給我回去站好!”
一幫人又悻悻轉身。
蔣随就那麽瞥了一眼,瞬間認出段灼的側影,他的個子實在太高了,走路姿态挺拔,充滿英氣,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沖上去搶水的,慢吞吞走在最後,腰帶被他解下來,拿在手上甩來甩去,遠看就像在趕一群鴨子。
蔣随被自己的腦洞逗笑,一擡眼,對上嚴教官淩厲的目光,立刻斂起笑意。
教官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笑意森冷:“你在笑什麽?”
蔣随搖搖頭:“沒什麽。”
“沒什麽你笑得跟中彩票一樣,看人女同學長得漂亮是吧?”
“真不是……”
于是蔣随就被罰站十分鐘。
其實罰站這樣的懲罰根本不算什麽,只是當操場上所有同學都坐下來休息時,他還站着,就顯得突兀。
周圍許多新生都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但不包括段灼。
蔣随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坐在草坪上喝水,衣袖高高挽起,帽子沒戴,露着光潔飽滿的前額,側臉線條很漂亮。
理科專業普遍都是男生多一些,段灼的班級也是,樹蔭處都讓給了女同學。段灼班上的教官很年輕,也顯然要比大部分教官好說話,甚至還和同學玩起小游戲。
蔣随離得遠,聽不見他們在聊什麽,但知道他們在玩數字抱團的游戲。
段灼似乎對這類游戲不感興趣,幾乎站着不動,但他身上又仿佛有塊磁鐵,每輪都有人貼上去抱住他。
某個瞬間,段灼好像看見了他,視線短暫相觸,很快段灼又将視線移開了。
最後一輪,站着的只剩下三個人,兩男一女,教官發出指令,女同學毫不猶豫地擁住段灼,而段灼顯然沒反應過來,雙手半舉着,一副投降的姿勢。
坐着的那幫同學一下沸騰起來,像極了在求婚現場圍觀起哄的吃瓜群衆。
“他真有女生緣。”程子遙的聲音幽幽飄過來。
蔣随不用問也知道他說的是段灼,大家都在看他們班玩游戲。
程子遙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蔣随:“口渴嗎?”
蔣随這才發現,原來十分鐘早過了。
軍訓五點多結束,晚上沒布置什麽任務,大家吃過飯,各自回寝。
食堂離圖書館不遠,段灼順道去借了兩本書,最後一個回房。
程子遙在洗澡,蔣随則坐在電腦前玩槍械類游戲,他操作自如,精神飽滿,好像根本沒參與過軍訓,不過想想也是,他每天都能堅持出去跑圈,這點運動量于他而言肯定不算什麽。
蔣随暫停了手頭的游戲,扭臉問:“怎麽這麽晚回來?”
這理所當然的語氣讓段灼想起小時候回家晚了,被老媽質問的場面。
他老老實實說:“去借了書。”
“只是借書嗎?”
“不然呢。”段灼把原本想要放到床頭的書放在書桌上,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多此一舉地證明自己。
蔣随繼續打游戲,不過角色很快就死了,他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地說:“我今天看到你和班上同學玩游戲了。”
“哦,我也看到你了。”段灼說,“你被教官罰站了。”
“……”蔣随退出游戲,笑眯眯的,“被女生抱着很開心吧?”
段灼沒讀懂他這個表情,像打趣,又像嘲諷,好像他被女生抱住是違反天規了。
事實上除了最後一輪,段灼都不記得自己被誰抱過,有男有女,一哄而上,且從他的視角往下看——都是黑黢黢的頭頂罷了。
他唯一會在意到就是有人的頭發柔順蓬松,有的看起來有三天沒洗了,最後那位染了發,有幾縷灰藍色的夾雜其中。
洗手間水聲停了,程子遙裹了塊浴巾出來,捅捅耳朵根說:“你終于回來了啊,随哥還以為你和女同學看對眼,一起相約圖書館了。”
段灼可算明白蔣随為什麽一回來就很反常地關心他那麽多。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
蔣随嘴角彎彎的,也不知道一直在界面上刷新個什麽鬼。
程子遙搭着段灼肩膀說:“早知道我就和他賭個大的了!”
“咝……”肩膀猛地傳來一陣針紮般的刺痛,段灼偏了偏身子,躲開了。
“咋了?”程子遙看向他脖頸,“呀,你脖子怎麽紅成這樣,過敏嗎?”
“應該不是。”皮膚上的這種灼燒感段灼很陌生,但他想起蔣随清早抹防曬時說的那番話,“可能是曬傷了。”
蔣随看了他一眼,那幸災樂禍的眼神仿佛在說:該!
段灼第一次碰上這種情況,他上次參加軍訓碰巧連着都是陰雨天,不像今天這樣,跟條鹹魚似的,在太陽底下翻面曬。
透過洗手間的鏡子,他看見自己整段泛紅的脖頸,像喝多了,又像過敏,手指輕輕一碰,刺疼得厲害,衣物柔軟的面料也成了粗粝的砂紙。
洗澡不敢用力搓,他草草沖洗一番便換上睡衣。
出門,程子遙已經在打呼了。段灼看見書桌上放着支軟膏,上面有行英文直譯過來大概是曬後修複。
“誰買的?”段灼小聲問。
“你說呢?”蔣随挑了挑眉,他很有表現力的五官就好像在說,快點來誇我。
段灼軟綿綿地道了聲謝,他雖然不太能接受蔣随對待感情的态度,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蔣随性格是真不錯,大方,坦率,細心,以及早上被掐的事情,似乎也全然忘記。
“要幫你塗嗎?”蔣随問。
段灼戒備道:“我自己可以的。”
蔣随買的軟膏還是有一定功效的——隔天段灼穿衣服時這麽想着。
灼燒感消失了,只是被曬傷的地方顏色變暗了一些,有種要脫皮的趨勢。
蔣随問:“今天還擦不擦防曬啊?”
這次段灼沒有拒絕。
“早這麽聽話不就沒事兒了嗎,哥可是比你多活了整整兩年。”
萬事開頭難,适應了幾天軍訓生活後,操場上的怨聲明顯減弱了,休息時,和教官打成一片的班級越來越多。
到了第二周,段灼班上的同學都敢慫恿教官表演節目。
帶他們班的那位教官姓林,先前沒有介紹過年齡,後來有同學從別的教官那旁敲側擊打聽到,他初中畢業就入伍了,今天才二十歲出頭。
得知他和新生差不了幾歲,大家膽子也越來越大,有個男同學直接喊:“教官會跳街舞嗎?”
林教官很腼腆地說不會,又有人慫恿他唱歌,一直倚在籃球架上休息的嚴教官走了過來,為他解了圍。
“瞎起什麽哄,讓你們休息就休息,哪那麽多屁話。”
天熱,學校為教官們準備了西瓜,倆人分一個,嚴教官只吃了一小塊,剩下都給了林教官。
都是七八斤重的大西瓜,一個人哪裏吃得完,林教官切開,要分給班上同學。
蔣随他們班不樂意了,紛紛舉手抗議:“教官也太偏心了!”
“就是!我們也好想吃西瓜!”
那邊也喊:“給了我們就是我們的了!”
眼看着就要因為一個西瓜争鋒相對,嚴教官只好說:“那公平起見,我們來玩個小游戲。”
游戲規則很簡單,兩個班級的人相對而坐,每兩個人中間放一塊西瓜,聽從教官指令做動作,誰手速更快就是誰的。
大家都沒意見。
段灼和蔣随恰巧都是班上最高的,被安排在一組搶瓜。
倆人席地而坐,林教官切下一塊,放在正中央,蔣随擡眼,看見段灼凸起的喉結滾了滾。
也許是太渴了,段灼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塊瓜上,蔣随打了個響指,他才回神。
蔣随看過段灼玩游戲的蠢樣,勝券在握:“叫聲好聽的就讓你了。”
段灼一臉不屑。
分完瓜,教官吹哨:“聽我口令——”
“摸耳朵。”
“摸鼻子。”
“摸心髒。”
“搶西瓜!”
蔣随和段灼幾乎同時伸手,蔣随的指尖已經觸到了瓜皮,還沒來得及握緊,眼睜睜看着從對面伸過來的大手将西瓜抽走了。
蔣随傻眼,這反應力,這速度,和前幾天玩抱團游戲的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段灼咬下一大口,舔着濕漉漉的嘴唇炫耀:“這個瓜也太甜了吧。”
蔣随呆愣愣地望着,這是段灼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開懷,咧着一口小白牙,嘴角還有深深的酒窩。
蔣随本來還不是很渴,但看見他吃,就饞得不行,厚着臉皮讨:“有多甜啊,給我嘗一口。”
段灼搖搖頭,有勝利的滋味加持,手上的西瓜越吃越甜,他嘴角的笑意漸深,連帶着眼睛都彎彎的:“我憑本事搶到的,你只配喝礦泉水。”
“小氣鬼,虧我還對你這麽好。”蔣随當場例舉出樁樁件件,“給你還債,請你吃早飯,還給你買曬傷膏。”
段灼說:“早飯錢我付了的。”
蔣随可不管那麽多,撲上去搶瓜,段灼吓一跳,慌亂間後退,嚷嚷:“我都咬過了!”
“沒事兒,我不嫌你。”蔣随已經握住西瓜的一角,低頭就要咬。
段灼緊張壞了,頭皮都發麻,死命抵住蔣随的腦袋往外推。
兩個人吃一塊瓜,這不是間接接吻了嗎?程子遙可就在邊上盯着,這人怎麽能這麽不要臉?
“都是好兄弟,你可別小氣,回去我給你買一整個。”
“我不要。”
“那可甭怪我不客氣了。”蔣随耍起無賴,伸手撓他癢癢。
這一招立竿見影,段灼躺倒在地,笑聲都打顫了右手還不忘護着西瓜,蔣随吃不上瓜,一屁股坐在段灼胯骨上,雙管齊下找他敏感的位置。
結果發現段灼哪哪都怕癢,碰一下就笑得踢腿打滾,拼命掙紮,脖頸,太陽穴都暴出青筋。
段灼力氣太大,蔣随漸漸制不住他,只好利用身體的重量壓着他,去咬他手上的瓜,段灼帶着他一起翻了個身,蔣随被甩在地上,又撲上去。
眼看着離西瓜越來越近,還有不到一個手掌的距離,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頭頂響起教官低沉的嗓音:“幹什麽呢你倆?”
倆人齊齊定住。
還是蔣随先反應過來,雙手從段灼身下抽出來,拂去掌心的灰塵,面不改色說:“沒幹什麽,我就是想嘗嘗看西瓜甜不甜。”
周圍,憋得嘴角都僵硬了的同學終于忍不住爆笑。
“我早就說過,戰友之間要有團結協作和同甘共苦的精神,你看看別人,哪個像你們這樣,為了一塊西瓜在地上打滾的?”
順着教官手指的方向,他們看見的都是把一塊西瓜掰成兩瓣的同學。
大家都拿看小醜的眼神看着他們,段灼面色一僵,無法言說的難堪致使他心髒亂跳,猛地将人推開。
失去重心的蔣随又摔倒在地,捂着胸口揉了揉。
“喜歡在地上打滾是吧。”教官叉腰指着他們,“你倆抱着給我繼續滾,繞操場滾一圈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