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想去你從小生活的小島上看看
段灼曾與蔣随一起看過很多部經典電影,在看的時候,他總以很理性客觀的态度去分析某個角色的設定,然後在蔣随義憤填膺地痛罵某個角色時,告訴他,這都是編劇的小伎倆,主角當初不那樣選,就沒有故事可看了,只要我們在生活中避免做出和主角一樣的錯誤選擇就可以了。
而眼下,他卻無法用同樣理性的态度去分析王野的現狀,無法告訴他,你的選擇是好是壞,對未來有怎樣的影響,也無法告訴他,你應該怎樣做,結局才能朝着你所希望的那樣改變。
就像他沒辦法告訴自己,你應該怎樣走,那個人才能永遠屬于你。
現實不會有電影那般缜密的邏輯,沒有編劇埋下的種種伏筆,沒有精妙絕倫的反轉,有的只是角色的自我矛盾。
誰能想到呢,一貫桀骜嚣張的王野,能把一句喜歡藏在心裏整整十九年。
如此瘋狂,又如此平靜。
坐在床上的人忽然低下頭,把臉頰埋進臂彎,段灼識趣地起身走到窗邊,将厚重的窗簾拉上,房間頓時陷入回一片昏暗。
無法克制的悲傷終于還是轉化成了聲聲抽泣,一開始很低弱,再之後又是讓人揪心的咳嗽和幹嘔,像是要把心肝都要吐出來了。
段灼趕忙走過去扶住他,也不顧上把人弄進衛生間,挪了個垃圾桶過去說:“別起來了,就吐這裏。”
黑暗之中,看不見王野的表情,只是抓着段灼手臂的那只手徒然收緊,再收緊,以這種無聲的方式,宣洩着這長達十九年的委屈和絕望。
沒由來的,段灼想起去年夏天,王野在向自己介紹賀恂這個名字時,臉上泛濫的笑意。
他說:“他是我的對手,也是我最好的搭檔。”
如果那個時候,王野能夠早一點告訴賀恂自己的心意,這個故事會不會以另外一種結局作為收尾?
再後來,藥物起了作用,在一點多的時候,王野終于睡着了,安安靜靜的,只是身體以一個很沒安全感的姿勢蜷着,段灼替他将被子掖好,手機調至靜音。
趕在太陽落山前,段灼把樓上樓下收拾幹淨,順便研究了一下廚房燃氣竈的使用方法,勉強搗鼓出了一頓晚餐。
還是稀粥,不過裏邊添了點帶味兒的香菇和肉絲,王野家的那只貓好像把他當成了朋友,繞着他的腳脖子轉圈,毛絨的尾巴掃過段灼的小腿,仰頭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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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來到這個家裏的人,大概對它太好了,以至于它對所有外人都沒有戒備。
段灼把熬好的粥倒入電飯煲保溫,寫了張便簽條,留在王野的床頭。
不過在他臨走前,王野還是醒了,拉着他的衣擺,沙啞地說了聲:“今天麻煩你了。”
“這說的什麽話。”
王野按亮了床頭的燈,幹澀的嘴唇動了動:“這件事情幫我保密,別告訴他,也別告訴任何人,我自己消化得了。”
段灼的心髒一抽,王野說出這句話,便是做出了最後的抉擇,放棄了那萬分之一的,可以改變這個故事結尾的可能性。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今天他沒有碰巧聽到那些流言,沒有撥出那一通電話,那這個秘密是不是将會被王野永遠地埋藏起來。
那這段感情,真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
段灼點了個頭說:“我明白的。”
充滿電的手機突然亮了亮,段灼不由地往那瞧了一眼,是陶執發來的新消息。
【我平安到家啦,你好點了嗎?】
王野沒什麽表情地戳了個表情包過去,然後把手機放下了,并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
他的這個動作引得段灼愣了愣,随後猛然意識到,原來人只有在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時,才會有軟肋,才會那樣小心翼翼。
盡管段灼是盼着王野能與賀恂有個好的結局,但此刻又同樣的替陶執感到難過。
他走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倒退回去說:“我想你應該很清楚,陶執對你有那層意思。”
王野又恢複了往日散漫無畏的模樣,輕挑起一邊的眉毛,仿佛在問,然後呢。
段灼試着不去把對面的人當成長輩,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緒,說:“在還沒有完全割舍掉一份感情時,就開始另一段,這對于另外一個人來說很不公平。”
王野聽後,點了兩下頭,像是認同他的觀點,可又扭過頭反問:“那怎樣才算真的割舍掉一份感情呢?”
段灼一怔,發現自己答不了這個問題。
一個人可以放棄一段感情,但恐怕沒辦法徹底忘記它的存在,這中間如何權衡,根本沒有一個特定的标準,但無論如何,在段灼看來,王野目前的狀況肯定是不适宜立刻開展一段新戀情的。
“我剛才問過陶執,他說,和你是在直播間認識的,”段灼看着他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是因為他和賀恂的聲音很像。”
王野沒有否認,而後又補充:“但實際上,看到他本人以後,我不太能聯想到賀恂,我很清楚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那你想過和他在一起嗎?”
王野長久的沉默讓段灼知曉了那個答案,他盡可能委婉地說:“如果沒有的話,最好還是別給陶執太多的期待,可能對你而言,送出一份禮物,請吃一頓飯,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在他眼裏……是該一輩子都記得的好,是他的全部。”
靠在床頭的人眉心微微皺起,像是在很認真地思考,就在段灼以為他要說什麽反駁的話語時,王野居然說了聲“好”。
但他的話音裏又帶着不太正經的笑,段灼也不知道他具體是怎樣想的。
這個人,除了在賀恂面前會表現出乖順的一面,其餘時候都活得随心所欲,不太像是因為別人的一句話而改變想法的人。
段灼能做的也就是提醒一句:“你應該不想他成為第二個你吧?”
王野最後留給段灼的是個錯愕的眼神。
道了別,段灼離開小區,乘公交回到學校。
蔣随那幾門要補考的科目都考完了,心情很好,說要請客吃大餐。
段灼累了一天,實在是不想動,拉開椅子,像爛泥似的攤在裏邊問:“考得怎麽樣,心裏有數嗎?”
“肯定過了啊,”蔣随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我全填出來了。”
段灼忍俊不禁:“你考39分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這次不一樣了!”蔣随有些激動,“這次我動腦子了,而且做題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跟我說過的那些話,印象最深的幾個題都考到了。”
當聽見“滿腦子都是你”這幾個字,段灼的嘴角不自覺又往上翹。
“教練怎麽樣,情況好點沒?”蔣随問,“他到底是受了什麽刺激啊?”
段灼張口,想到答應教練的那件事情,思緒立刻拐了個彎說:“就是喝多了,成年人的崩潰,我也不是很理解。”
“哎,”蔣随搖搖頭,“其實我還是很理解他的。”
段灼心髒一緊,猛然望向坐在對面的人,蔣随抓着頭發說:“我被通知要補考的時候,也挺崩潰的,恨不得回到我媽肚子裏去。”
段灼無語地翻了一眼,拿上衣服洗澡去了。
在賀恂訂婚後的第三天上午,王野銷假回校了,他第一時間在群裏發消息說,晚上要考核體能,為之後的短池賽做準備。
段灼在泳池見到他的那一霎那,還挺驚訝的——他很罕見地穿着件米色的、帶圖案的圓領衛衣,一條淺色運動褲,又把頭發推短許多,整體看起來比之前年輕許多。
有大膽的女同學笑着誇他帥。
王野也如往常一樣,痞笑着接茬,讓段灼不由地懷疑,前兩天那個發着高燒,癱在馬桶邊不停嘔吐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本人。
歡快的氛圍持續了一整個晚上,就在段灼感慨成年人強大的自愈能力時,王野卻因為倒水愣神不當心燙到了手指,腫起兩個水泡。
那時,大家剛結束1500米的測試,搶眼的成績不多,所有人都在以為王野在操心比賽的事情,只有段灼留意到了他手機上那通備注着昵稱的未接來電。
逃避,成了王野很長一段時間裏的日常。
一開始,段灼對于他的這種逃避行為感到很不舒服,總覺得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這倆人的關系也沒有再壞的可能了,想見就見,不想見就幹脆回絕,何必這麽糾結。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做夢夢見蔣随宣布要結婚了,還邀請他和程子遙去當伴郎,他在淩晨兩點驚醒,才忽然理解了王野的這種糾結。
不是不想見,不想聽見對方的聲音,而是因為今後的每一面都會令痛苦加劇。
這個人就站在你的眼前,而你卻失去了得到他的機會。
王野的經歷被段灼視為前車之鑒,試着拿來分析和思考,但裏邊涉及到的元素太多,比如性格,環境和家庭,這些問題于他而言又太遠,太複雜,到最後便不願多想,只在意眼前的朝夕。
月末的一天清早,段灼正在浴室刷牙,聽見手機鈴聲響,喊蔣随幫忙接一下。
蔣随手裏還握着油條,伸出一根小拇指在屏幕上劃拉了一下。
段灼的手機太舊了,通話鍵仿佛失了靈,他只好拿起手機,又使勁劃了幾下才終于接通。
打電話過來的是個男人,聽聲音年紀有點兒大,一上來就問:“這是小灼的電話嗎?”
“對啊,您哪位啊?”
“臭小子,連你親爹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蔣随反應了兩秒,終于記起了段灼那個還在牢裏的爹,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段爸爸還是因為販毒和強迫賣淫罪進去的,雖沒見過真人,但已經自動代入了香港電影裏那些滲人的犯罪分子形象,驚得從椅子上彈起來。
他慌忙跑進洗手間,湊到段灼耳邊小聲說:“你爸打來的。”
段灼倒是神色如常,好像對這通電話的到來并不意外,漱掉了一嘴的泡沫才接過電話,“喂”了一聲。
蔣随把耳朵貼到段灼的手機邊,想聽聽怎麽回事,段灼大方地開了免提。
“你在哪兒呢?”段志宏問。
“學校。”
“六號有空來趟監獄嗎?”
“你要出來了?”段灼刮着胡須說,“之前不是說九月份嗎?”
“我在裏頭聽話呗,就提前釋放了,先跟你說起一聲,想問問你有沒有空。”
“六號周幾來着?”段灼問。
“周六,你有空不?沒空我就只好自己走回去了。”
蔣随聽着父子倆這詭異的對話,莫名有點兒想笑,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大的事情被他們講出來就像是出去買菜一樣,以及,段志宏這委屈巴巴的語氣是怎麽回事?這是黑幫老大嗎?
周六沒課,但是有訓練,不過段灼還是決定請兩天假回去看看情況。
思念是一方面,另外段志宏在牢裏待了這麽多年,剛出來一定很不适應,他得想辦法幫人找份工作安頓下來。
蔣随在得知他要回老家後,也立刻說要跟過去看看。
段灼在平板上下了個訂票的軟件琢磨,笑着問:“你跟去做什麽啊?來回一趟挺累的。”
蔣随挪到他旁邊,一邊幫他注冊賬號一邊說:“我想去你從小生活的小島上看看啊。”
他們離得近,段灼沒辦法不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我就回去一個晚上,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而且我這次回去是幫我爸找份工作的,沒辦法帶你玩。”
“沒關系啊,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參觀,你忙你的,當我不存在就行了。”
其實打從蔣随知道段灼的另外一個身份以後,就一直很好奇他成長的環境,好不容易逮住機會,他無論如何都要跟過去看看,他太想知道段灼究竟是怎麽從一個小美女長成現在這副樣子的。
段灼看着他,無奈地笑:“我怎麽可能當你不存在啊?”
“你家有多餘的房間嗎?”蔣随不給他反駁的餘地,往購票頁面添加了自己的身份信息,“沒有的話幫我找個環境好點的酒店,要離你家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