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休妻之罪
李也辰詳細地把整個事情說完,趙珩聽罷,一時沒有言語,李也辰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半晌後,趙珩方開口道:“你費了這麽多心思入京見朕,就為了告黃紳一個無故休妻之罪?”
李也辰淡淡笑道:“牢中刺客之事,臣沒有證據;橋溪縣外遇截殺之事,若張大人果真就是‘沒看清’,臣自然也沒有辦法;似乎臣唯一有證據的,就是這一件了。”
趙珩皺眉,道:“你這個脾性,實在是叫人哭笑不得。較真起來雷打不動,随意起來又不把規矩放在心上,吃虧也是活該。”
李也辰道:“臣如何敢不把律法放在心上?臣對犯法之人不姑息,自己犯法亦甘願受刑罰,明正典刑,臣從無偏頗。”
趙珩搖搖手道:“罷了。黃家确是放肆了些,刺殺朝廷命官,不是小事。那張簡芝……沒想到膽子這麽大,算你命大了。”說完又是皺眉,“無故休妻,至多不過罰銀罷了,至于這麽拼命麽?這古怪脾氣。”
李也辰只是笑了笑。
“傷怎麽樣?”
李也辰道:“無礙。謝皇上關心。”
趙珩點點頭,“你先回大理寺吧,待朕着人查清楚了,再辦你的事。”
李也辰私放犯人的事如何處置,現在還沒有論定,看來趙珩還不想簡單處理了這件事。
“臣告退。”李也辰站起來,一開口嘴角湧出一口血來,他內腑震傷,吐血也是正常的事,随手擦了擦,他行了個禮,轉身而去。
柔緋被休之事查起來并不難,找到當時為柔緋診斷懷孕的大夫,又有休書在手,黃紳當初以不育休妻的理由便不成立。黃家是皇親,雖是遠房,與娴妃的關系卻還比較親密,這些須小事原本不值得勞師動衆,然而本朝後妃與官員結交營私之風甚重,這娴妃敢于指使人多次謀殺朝廷命官,膽子着實不小,娴妃之子與其他兩位皇子暗有太子之争,這些事須得防患于未然,這次的事情就算一個警告,也好令娴妃等人收斂些。
案子移交大理寺,黃紳無故休妻,判罰銀三百兩,為柔緋正名;前橋溪縣令草菅人命,查現已升任知府,當即革職,三年不得敘用;張簡芝謀劃殺李也辰之事既無證據,便定了個斷案不明、玩忽職守之罪,連降三級,出任外縣知府。
這件事情完了,李也辰戴罪立功,革職不用三年改為罰俸一年,仍複原職。趙珩知李也辰這回把自己也算計進去了,着實心有不甘,想要再打他一頓,想想他還有傷在身,只得罷了。
出京之時正遇張簡芝,李也辰看見他的時候他也看了過來,李也辰向他一拱手,“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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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簡芝冷笑道:“連自己都算計在內,李大人,你果然夠膽色。”
李也辰含笑道:“張大人知在下會武,可惜不知在下還通醫道。多謝張大人請了大夫來,否則在下此時大約不能站在這裏了。”
張簡芝臉色劇變。
李也辰微笑道:“張大人也不必找了,那位大夫大約已經遠走他鄉,否則張大人此刻大約也不會站在這裏了。”說罷他一拱手,道,“張大人,後會有期。”
張簡芝臉色發青,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字地說:“後會有期。”
李也辰道:“張大人可是要報一箭之仇麽?不知在下這幾十箭之仇可該怎麽報?”
張簡芝一怔,旋即省悟:李也辰可是會武的,倘若他真要找自己麻煩……想想那天那般陣勢都沒能射死他,張簡芝不由一陣發冷。
李也辰卻是一笑而去。
李也辰此番無事,回橋溪便不急,一路走一路養傷,走了将近一個月才回到縣衙。
旨意卻是一早便傳回了橋溪。
明緋接到消息的時候,怔了許久。他入京果然是另有打算,這案子胡亂結了,他到底是不甘心的,竟不惜冒這麽大的險來讓真相大白。她不知這是幫她,還是只是他對扶公正義的一種執念。然而有一件事卻是肯定的:她又能見柔緋了,柔緋——可以回家了。不知道柔緋和莫為知道這消息了沒有,倘若知道,想必是會回來看看她的。
只是,她還不能回家。縱然如今已經證明她是清白的,然而一個入過牢獄的女兒,福老先生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認的。今後的日子該怎樣過,她一時也有些茫然。住在徐大姐這裏終究不是個長遠之法。或者,她其實已有了決斷,只是還在等着什麽。
一個月後,李也辰回到橋溪。來的時候依然和上次一樣,一身布衣,獨自走進縣衙大門。在院裏他居然又碰上了那個書吏王溫時,李也辰含笑對他點點頭,“王書吏,這是要去哪?”
王書吏看見他愣了一下道:“大人?大人回來了?”
“回來了。”李也辰微笑道,“怎麽?”
王書吏呆呆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拱手正色道:“大人,小人佩服。”
李也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沒說什麽,慢慢走回後衙。
後衙內一切如舊,甚至桌上還放着沒看完的一疊案卷,也不知為何打掃屋子的時候沒有把它們收走。李也辰坐在桌前,随手翻了翻,卻沒有看。
随手拿起另一疊不知是什麽的卷宗來,翻開來便見一行字道:橋溪縣寡婦金福氏貞節事錄。
這是……請賜貞節牌額的奏書。這是備份,那一份已上報朝廷,還未批複。
李也辰輕輕合上卷宗,靠在椅上,閉上眼睛,那女子的影像依然清晰。想起她閉上雙目淡然卻隐隐透着一分傲然地說:“我早已如木石之人,人生有何寶貴?不要也罷。何況……我此生早已是一無所有,所餘唯有一身傲骨而已,又何必去求人下氣,若我果真如此,便真正是一無所有了。”
想起她負氣似地說:“這些又與大人何幹。”
想起她輕輕地說:“大人并非為官之人,還是不要為官的好。”
想起她在公堂上與他四目相對,那一瞬間的交集,她選擇了信他……
只是那一瞬間的交集。
如今他與她自然再沒有關系。他是縣官她是寡婦,自然是不能再見的。
自然……是不能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