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賜額
半月之後,牌額果然賜下。李也辰親率衙差送往福家,街上浩浩一隊人馬,前後兩頂轎子,隊前二位差役擡着金匾,圍觀衆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常。
進門後福老先生連忙出來迎接,轎簾一掀,兩頂轎中分別走出兩人來,正是李也辰與明緋。
“福氏聽旨。”
福老先生與明緋跪下,李也辰念道:“福氏長女,嫁與金氏為妻,丈夫亡故後,立志守節,其貞正可嘉,今賜貞節牌額,以彰其德。”
念罷,二人叩謝,李也辰從差役手上接過金匾,上前兩步,交于明緋。
明緋雙手接過,擡起頭來。李也辰今日一身官服,除了那次上堂受審之外,她這是第一次見他穿官服。忽然想起在牢中相見時,她說的那句話:“大人并非為官之人,還是不要為官的好。”
當日的情景一閃而過,她臉上卻一片平靜,靜靜地道:“謝大人。”
她的眼神極靜,李也辰迎着她的目光,想要說幾句話,卻終于沒有說出來。轉身上轎,便即離去。
明緋垂下眼睛,懷中匾上“持節守貞”四字,迎着陽光,耀人眼目。她眼中卻沒有淚。眼淚已經流過,再也不會有了。
其後的日子分外平靜,明緋自回家後便再也沒有出過家門,這個家門以外的事情,她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塵世仿佛真的已經與她沒有關系了。
李也辰又翻了幾樁錯案,有了黃家的例子在先,也無人再敢使什麽手段。
平平靜靜,轉眼就是半年。
再過兩天就是新年。明緋坐在窗邊,靜靜凝望着窗外紛揚的落雪,輕輕撫了撫手上的繡着的活計,低低嘆了口氣。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三個妹妹還是沒有消息。姐妹四人從小相依為命,這兩年紛紛都嫁了,轉眼又都走了。只是她雖是想念,卻是盼着她們不要回來——做下這般驚世駭俗的事來,還是不要回來得好,在外面能平平安安的也就罷了。
正在低頭凝思,忽然外面有人叫:“大姑娘!”
明緋回頭一望,見是鄰家的老寡婦南嬸,忙應了一聲:“南嬸。”
Advertisement
南嬸一邊進了屋子一邊對她猛搖手,三兩步趕到她身邊,才悄聲道:“大姑娘,你聽說沒有?”
明緋道:“南嬸,什麽事?”
南嬸左右望了望,小聲道:“也難怪你不知道,我告訴你,你家三姑娘回來了!”
明緋頓時一驚,道:“南嬸你聽誰說的?”
南嬸道:“你別不信,連你那老爹都知道了,就只你不曉得。現在人還在許家呢。”
“什麽?”明緋失聲道:“她回許家了?”
南嬸道:“可不是麽,你家三姑娘呀,還是那個性子,膽子大着呢。”
明緋定了定神,道:“現在……怎麽樣了?”
南嬸道:“那還能怎麽樣?這一拿住了,我看是兇多吉少。要不你在這等着,我給你打聽打聽去。”
明緋點點頭,道:“有勞了。”
南嬸擺擺手,又忙忙地出門去了。
明緋坐在房中,一時只覺得渾身冰冷。三妹與丈夫的弟弟相戀之事當時幾乎鬧得滿城皆知,她又是那樣不管不顧的性子,想說就說想做就做,直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險些被正了家法,幸而當時突然有個陌生男子出現帶走了她,這一走将近一年,卻不料她竟然又回來了。
無暇去想她為什麽又回來,明緋現在焦急的是如何能救她。此事非同小可,依照當日兩家的态度,絕無輕輕放過的可能,今日卻不一定還能有一個身懷武藝的陌生人來救,左思右想皆無果,恐怕真是要兇多吉少了。
略一沉吟後,明緋很快下了決斷,站起來換了身衣服,将半個臉遮掩起來,便匆匆出了門。
此時此刻,明緋想到的唯一能幫自己的人,就是李也辰。然而當站在他面前,聽他問“夫人找在下有什麽事”時,她卻突然遲疑了。她……憑什麽認為他一定會幫她?與他相識一場,究竟有幾分交情可言?更何況,她要求他的事,算來本不是什麽有理的要求,這件事确實是三妹有錯在先,她又怎麽能要求他幫她?
“夫人?”
明緋怔怔地望着他,輕輕道:“大人。”她聲音有些澀,頓了頓,終于還是開口,道:“大人,明緋……有一事相求。”
李也辰卻也發現她神色有異,初來時滿面憂急之色,一站定卻又忽地怔忡起來,開口又是欲語還休的情态,完全不似平時,“夫人請說。”他道。
明緋低聲道:“大人可知我家三妹的事情?”
李也辰道:“略有所聞。”
福家三女嬌緋的事情,他還是在查明緋的案子時順帶聽說的。嬌緋的夫家許家是本地有名的富戶,家中有二子,未發家之前曾與福家訂親。後來許家因得了遠房親戚的遺産突然暴富,本想退了這門親事,卻不料長子突然一病死了,許家便要将嬌緋娶過來為兒子守寡。福老先生一心認定女子必須從一而終,便應了此事,嬌緋便與那許家長子的牌位成了親。
其後嬌緋與許家次子的事情外人便所知不詳了,只知這女子很是潑辣大膽,這事非但不藏着些,反倒直接鬧到了明面上。
明緋輕輕吸了口氣,道:“嬌妹回來了,現在人在許家,我想……許家也許要動家法……怕是……”
她頓了頓,慢慢擡頭,雙目與李也辰的目光相對,半晌,忽然輕輕地說:“對不起……錯在嬌妹,明緋……不能求大人做主。”
且不論對錯,李也辰身為一方父母官,教化民風、治理民政乃是第一要務,嬌緋所作所為是證據确鑿地傷風敗俗之舉,便是不動家法告上官衙,也該當治罪嚴懲,她怎麽能要求李也辰出面救她。
李也辰沒有說什麽。低頭默然一時,她重又擡頭望向他,靜靜地道:“明緋與先生相交,不過幾面之緣,終是……說不上什麽情義。如今,明緋求先生能體諒我救妹之心,代為設法。”她緩緩後退一步,雙膝跪倒,凝望着他,一字字道:“明緋不求大人,但求李先生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