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廿三、情動

二月的京都洛城已微微的有了些早春的清潤之意。時候過午,竹院街上漸漸熱鬧起來,雖然是寒意沁人,街上各種攤販仍是不少,和着人群的步聲語聲,倒也不冷清。

街角行人稀少處,擺着個算命攤子。攤子後面坐着個一身青布衣袍留着兩绺胡須的算命先生,正自閉目靜坐。

忽然街角後轉出一個人來,這人年紀三十許,一身衣飾雖富貴卻并非貴人之質,看來似是高門貴家的使喚人。那人匆匆走到那算命攤子前,低聲對那算命先生說了些什麽,神态甚是恭敬。

那算命先生睜眼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了句話,便轉開目光,漫漫地在街上掃過。忽然他眉頭微皺,望向對街角落的目光一凝。那角落裏坐着一個一身破爛衣衫、面目肮髒不清的乞丐。他目光凝注在那乞丐身上的時候,恰恰那乞丐的目光也向他望過來,一剎那的四目相對後,那乞丐垂下眼睛,慢慢抱起面前的破碗,轉身蹒跚着向轉角處的小巷走去。

瘦弱的身影漸漸隐入巷口,那算命先生的眼睛一直盯在那乞丐身上,方才與他說話的中年人也不禁望了過去,不知這乞丐有什麽特別之處。

突然那算命先生倏地站起身來,幾乎是轉瞬之間沖入對街的小巷,頃刻間便沒了影。

中年人雙眼微眯,望着狹窄的巷口,若有所思:這樣看來,似乎有其他辦法了……

巷子中那瘦弱的乞丐慢慢地一步步走着,聽到身後的步聲也沒有回頭,渾如無事一般,突然手臂被身後追來的人一把拉住,才頓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來,低着頭啞聲說:“大爺,給點吃的吧。”

那拉住他的人半晌不語,開口的時候聲音澀而低啞,卻只說了兩個字——

“明緋——”

那人一怔,旋即搖了搖頭,道:“大爺,你認錯人了。”說罷便轉身要走。

他卻不由分說,脫下外衫裹住她,便要抱起她來,道:“跟我走。”

“大爺、大爺……”急急叫了幾聲,他都緊抿着嘴唇不答話,不得已之下,她輕喝了一聲:“先生!”然後終于擡頭,望着他道:“如今情勢非比尋常,你又有要事在身,不能……”

“無論情勢如何,我又怎能眼看你為我受如此苦楚?若不能護你,不能一力承當,這要事不做也罷。”他說罷橫抱起她,不再多言,徑直向巷口而去。她為他一路乞讨到京城,她為他寧願不與他相認,他知她等閑決不願折腰求人,如今眼見她這份情意,他又如何能按捺冷靜。

明緋在他懷中,怔怔地望着他,然後輕輕地嘆了一聲。她不該來的,明知道他已經動心,明知道這一相見只怕兩人都會情不自禁……可是想到不能繼續留在橋溪,她便不知不覺地随着他一路到了京師,她只是想默默地看着他,卻不料她盡管已是如此裝扮,仍被他一眼識破。

兩人一路默默無言,李也辰抱着她一直走到一家客棧門前。明緋望着那醒目的招牌,擔憂道:“在這裏……他們只怕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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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也辰道:“無妨。如今局勢尚未大變,京中還可算安全之地。你如今受了風寒,須得好好調治,否則引動舊傷,只怕病勢難擋……你放心就是。”

明緋沒有說什麽。這一路走來她走得确實不容易,一直支持到現在,如今見到了人,疲倦病痛一并襲來,漸漸的昏昏沉沉起來。

朦胧醒來的時候,隐隐聽到房裏似是有說話聲。只是一架屏風擋住床榻,看不見說話的人。睜開眼睛,眼前還是茫茫一片,渾身綿軟無力。恍恍惚惚間,似是聽見有人說了一句:“那位姑娘還好嗎?聽說似乎病得很重。宮裏上好的藥材倒是不少,李大人有需要的話只管說就是了,救人要緊。”

李也辰說了什麽她沒有聽清,然後便聽先前那人道:“時候不早了,在下便告辭了。”

随後便是腳步聲和門響動聲,片刻後,步聲漸近,她身子被扶起來,嘴邊觸到了一個溫熱的東西,便聽李也辰柔聲道:“吃藥吧。”

溫熱的藥湯流進腹中,力氣似乎恢複了些,她慢慢眨了眨眼睛,眼前依舊人影模糊。

“你燒得很厲害,一時還看不清東西。閉上眼睛,好好休息吧。”

她聽着,那聲音仿佛遙遠自天外而來。想要開口,嗓子卻幹啞得發不出聲音來。他扶她躺下,給她蓋好被子,一只手輕輕覆在她眼前,低聲道:“睡吧。”

她終于昏昏睡去。

京城煙花地,人間富貴天。城南流霞街錯錯落落的盡是脂粉風流門面,其中最安靜最不起眼的一家,是巷尾一個叫做流瀾院的小院。這小院平日裏總是關着門,安安靜靜,只是偶爾能聽聞歌吹之聲。

聽說這裏只有一個姑娘,名字就叫流瀾,原本跟媽媽兩個人也是開門做生意的,只是後來突然就關了門,據說是被某個達官貴人出錢養下了,卻也一直沒有搬走,仍舊在這裏住着。

今日院子裏仍是靜靜,裏面廳中坐着個衣着華美容貌清貴的年輕人,正拈着茶盞出神。小幾對面一位溫秀的女子靜靜陪坐,兩人相對不語。

片刻後,那年輕男子忽然微微一笑,道:“這件事情,倒真是想不到。”

對面那女子抿唇不語。男子望着她道:“流瀾,你不為我高興麽?”

女子低低一嘆,道:“流瀾已為殿下高興過了,現在,卻是在為那位姑娘嘆息。”

“怎麽?她遇上一個肯如此為她着想的人,有什麽不好麽?”

流瀾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是。只是……若那位姑娘知道自己所愛之人為了她而甘冒叛上之險,心裏定然不好過,若是我……寧願當時就死了罷了。”

男子柔聲道:“你又如此自輕。若是你,你就應當相信自己值得如此相待。”

流瀾聞言目光中柔情湧動,脈脈不語。

男子放下茶盞,嘆了口氣,道:“這樣做法也是出于無奈。二皇弟眼看已是要動了,我也不得不動。他是父皇的心腹臣子,又是個文武俱全的人才,若不先穩住他,只怕到時事敗,我……”他又嘆了一聲,道,“我又何嘗想與父皇沖突,只是此事如今不由人。”

流瀾輕輕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會低聲說:“倘若此事不成……想必也不至于落到絕境,畢竟是骨肉至親。”頓了頓,她凝望着眼前人,靜靜地道,“無論如何,流瀾相随殿下,此生不改。”

男子眼含溫柔,兩兩相望,一時靜寂。

片刻後,門外有腳步聲漸漸近了,男子微笑道:“來了。”

流瀾也聽到了,嘆了一聲,喃喃地道:“若真是不成,只怕到時他是難逃一死了……”

吱嘎一聲門響,門外,正立着一位青衫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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