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隔壁房間裏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緊接着是易碎品落地的聲音。
冀瑤從夢中驚醒,迅速趕了過去。
家裏停電了。
覃子姝對着漫無邊際的黑暗,渾身顫抖着抱住冀瑤。
“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怕黑。”冀瑤想了想,發現她昨天晚上對黑暗也接受很良好啊,為什麽今天晚上反應這麽劇烈,冀瑤拍拍對方的背部,哄着她冷靜下來,“別怕,我在。”
長大後的覃子姝其實不是很怕黑了,每個孤獨的日子,她總是要一個人面對的,她怕的是失去——尤其是冀瑤剛答應了自己的情況下,她怕一睜眼,天黑了,自己再次被丢進絕望的循環裏。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先例。
某次的某世,她強行留下冀瑤,逼着對方做了不想做的事情,結果當天夜裏,她發現自己眼前漆黑一片,濃重的黑暗裏散發着不詳的血氣……沒過多久,她就被踢到了下一個循環裏。
這一世的開端不錯,冀瑤也答應了自己……所以不可以這樣再被帶走了。
可是她一睜眼,發現床頭燈不亮的時候,恐懼再次降落下來——
冀瑤打開覃子姝手機的亮光,扯過被子把對方包起來,像是裹粽子一樣圍好,然後坐在她面前。
“家裏停電了。”冀瑤耐心地陪着她,“我不知道這十年你是怎麽過來的,能過的這麽……”
這麽落魄。
無關金錢和生活品質,覃子姝的日子就像一根即将繃斷的弦,冀瑤想象不到,要是自己沒來的話,她要怎麽活?
就這樣自虐一樣地過日子嗎。
“你像是在懲罰自己。”冀瑤問,“有什麽事情非要和自己較勁呢。”
冀瑤去被子裏摸到對方冰涼的手,又心疼又難過。
她沒想到,自己只是順着那個過分的監聽器說了幾句狠話,就激得覃子姝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胡鬧,一胡鬧,差點沒了半條命。
冀瑤:“……”
唉。
要死要活的。
眼看對方沒有一點睡意,冀瑤也幹脆陪着她一起失眠。
天還有一個多小時才能亮,手機也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電量了,冀瑤打開了一首和緩的輕音樂,然後掀開被子和她并排坐好。
熬夜真要命,覃子姝這家夥就像不知道睡覺是什麽一樣,連續兩個晚上都沒有休息了——而在此之前的那幾日,冀瑤并不知道對方也沒有好好休息過。
直到一首歌播完,覃子姝好像才緩過來。
“對不起,讓你操心了。”覃子姝冷靜下來,第一件事便是道歉,“你就當看笑話了,我已經很努力去好好生活了,日子還是每況愈下。”
冀瑤見她有吐露心聲的意向,便耐心地等着她說。
覃子姝:“當年你出事以後,你的那些‘朋友’都散了,還有一些人倒是沒走,但是由于一些原因不敢來摻和,大家都知道你死因蹊跷,卻幾乎沒人敢站出來發聲,網上的猜疑聲迅速被人壓了下去,不知道幕後主使是誰,但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我和婁娟為你處理了後事以後,她給我接了戲,告訴我,這是目前最快的圈錢辦法,等我夠厲害了,就能查到你真正的死因了。”
最開始,覃子姝不知道幕後主使,但大致查清楚了那幫沆瀣一氣的團夥,她也報複過,但是每次循環裏的冀瑤都不是很願意知道真相。
後來循環次數多了,覃子姝也無心一直查到最後了,只是把直接導致冀瑤死亡的那幾人送到了鐵窗裏——畢竟冀瑤都不在意,她又報仇給誰看呢。
這次談心,覃子姝也不覺得冀瑤想要刨根問底,因此輕飄飄地把這個話題帶了過去:“我賣掉了我們住的房子,你不會介意吧。”
冀瑤:“不介意,畢竟死過人的房子,不幹淨,你一個人呆着會害怕。”
雖說冀瑤當時是拍戲時意外墜崖去世的,但因為是非自然死亡,她覺得小覃子姝一個人呆在舊房子裏害怕也是應該的。
“不是,不是的。”覃子姝放松眼肌,一臉的厭世,“我不害怕。”
就算是鬼魂,只要冀瑤願意回來看她一眼,她也不至于在後悔和思念中瘋掉。
至于為什麽賣掉房子……
“房子是婁娟要賣的,她說我不能呆在這個地方了,這樣下去,怕我也會出事。”
覃子姝垂首,露出下颌優越的弧線,她抿着唇,讓冀瑤想象出了這個高傲的丫頭當時得知自己死訊時的樣子。
冀瑤開玩笑:“我以為你不是很在乎我,原來我死後,能讓你有這麽大後勁,當時的我要真有鬼魂,說不定都樂出聲了。”
覃子姝用那種“你在瞎說什麽”的表情幽幽怨怨地看着她。
冀瑤笑得差點仰倒在床上:“哈哈哈哈。”
覃子姝心裏哭得很,見到冀瑤笑得這樣沒心沒肺,無奈地說她:“別笑了。”
冀瑤:“讓你當時和我吵架,後悔不?”
後悔。
覃子姝輕聲在心裏回答。
十年前,冀瑤正是當紅的時候,行程每天都排的很滿,盡管如此,她還是要抽空和小覃子姝溝通感情,兩個人,一個呆在劇組,一個呆在家裏,以完全不同的心境和境遇來溝通,當然無法互相體諒。
小覃子姝正在叛逆期,又因為學籍調動,課業很緊張,每次通話都有種例行公事的不耐煩。而冀瑤又是個愛管人的碎嘴,唠唠叨叨半天沒個正事兒,沒幾句就讓小覃子姝耳朵起繭子了。
小覃子姝說:“最近快要考試了,沒什麽事兒可以不這麽頻繁的打電話嗎?”
冀瑤不理解:“你呀,真是小白眼狼,我每天抽出時間想要和你促進感情,你卻一點都不領情,真讓人傷心。”
小覃子姝頂嘴:“這種促進感情的方式可真別致,我真是謝謝你了。”
冀瑤:“……”
接下來的幾天,冀瑤瘋狂地使用電話轟炸術,煩到小覃子姝不停地挂掉電話。
直到——冀瑤放狠話說:“你要是再不接我電話,以後有本事再也別接。”
小覃子姝回她:“求之不得。”
而後,一語成谶。
因為劇組事兒太忙,冀瑤沒辦法親自回去和小兔崽子好好把這場沒吵完的架解決了,所以兩人開始了冷戰。
隔着很遠的距離,許多矛盾也沒辦法解決,冀瑤拍戲拍了很久,等稍微放松下來時,已經快到小覃子姝生日了。
出事兒前一天,冀瑤還叮囑小助理訂了蛋糕,說自己拍完這場戲就回家看看小覃子姝。
出事當天,冀瑤試着給小覃子姝打了個電話,想着先祝對方生日快樂吧,道歉的事情回家再做。
可是電話沒有打通,小覃子姝上學快遲到了,正在飛奔下來,同時也帶着些賭氣,沒有接。
她想,等下到了車上,冀瑤會繼續打了。
一猶豫,也就錯過了這最後一通電話。
冀瑤被導演一催,也沒時間繼續打了,只是囑咐助理中午時候讓人把蛋糕準時送到家裏。
……她敬業地在山崖吊上威亞,拍了一場墜崖的戲,便再也沒回來。
小覃子姝是在學校裏被班主任叫出去的,當時還在上課,她不明所以地問老師怎麽了。
老師沉默片刻,告訴她:“你的姐姐拍戲受傷了,先別上課了,等電話吧,過會兒可能有人來接你。”
小覃子姝腹诽,如果受傷趕快送醫院啊,讓自己等電話是怎麽回事,自己正上課呢,再說,趕過去也沒什麽意義吧?
——半小時後,電話來了,冀瑤搶救無效,确認死亡。
無數次的循環裏,覃子姝依舊沒有忘記自己聽到噩耗時的心情。
難以置信,痛苦,後悔,絕望,思念……反複折磨着她,她無法原諒自己的叛逆和自私,如果不是那些壞毛病,她也不會錯過最後一通電話,也不會和對方帶着矛盾分別。
小覃子姝麻木地被人推上車,心說——我還沒有原諒她呢,她怎麽就一個人走了?
“仿佛天塌了。”覃子姝回答冀瑤,“直到我處理完後事,一個人回到沒人的家裏時,還心懷僥幸,覺得這是你和我開的另一個無聊的玩笑,說不定是為了和好,故意吓我的。”
冀瑤笑不出來了。
此刻的覃子姝已經和緩了心情,但提到這事兒,對方臉色依舊挂着難以言喻的悲哀疲憊,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被代入到那種絕望的情緒中去。
冀瑤自己死得倒是輕輕松松,但沒想到小覃子姝還經歷了這些。
覃子姝眨眨眼,幹澀的眼球連着名為“心疼”的神經,她察覺到自己千瘡百孔的心髒還在抽痛。
“我回到家沒一會兒,聽到外面有人按門鈴。”覃子姝說,“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高興嗎,好像你回來了,這一切都是我生日當天的大型玩笑,只是你說服所有人陪我鬧了一場而已……我看了熱搜,沒有你的相關詞條,因此更加堅定這只是個玩笑……”
冀瑤不吭聲了,有點理虧。
随着外面的天一點點發亮,覃子姝把頭埋在她肩膀上:“可是我不敢開門,直到門鈴聲消失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是你給我訂來的蛋糕。”
從此,成為大明星之後的覃子姝不再紀念自己的生日,拒絕一切利用她生日進行的推廣和商業活動,沒有人可以在那一天邀請到她,她也不會去聯系任何人。
她說她讨厭蛋糕,讨厭生日……讨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