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玉相
四下靜寂。
安喜掌管大內多年,即便是朝臣見了也要給三分薄面,還從未有人敢當他的面揚言殺之。
陸雲川眉眼陰鸷,阖眸中戾色如同翻湧雷雲,唇角卻噙着笑,喚道:“安公公。”他略微頓住,随即輕輕緩緩地吐字:“久違了。”
一句久違,驚得安喜背生冷汗。
這話聽上去跟“安公公,受死吧”沒什麽區別。
陸雲川也是實實在在動了殺意,在那鷹隼般銳利的眼神下,安喜只覺從骨子裏往外滲出了冷意,像是被兇狠殘酷的狼盯上了咽喉,讓他恍然間生出随時會被捕獵般咬碎喉嚨的錯覺。
風聲也靜,安喜雖不信這人敢當衆殺了他,可卻還是被兇煞之氣震住了片刻,腦後發麻。
他屏息了片刻,随即忽而跪了下去,受了冤屈般道:“幾位貴人莫惱,若平日裏幾位貴人求見,奴婢自然不敢攔,可這才剛出了事,內閣已傳了令來,恐有人對陛下心懷不軌,陛下傷愈前若無內閣蓋印文書,任誰求見,也不成!”
他眼裏含了淚,又說:“陛下自幼便是奴婢伺候,眼下這樣緊要的關頭,奴婢怎敢拿陛下的安危兒戲?”
他說得情真意切,可當年安乾帝還在世時,這位公公便已是真貴人,這些年來哪裏還伺候過誰?
“所以——”陸雲川掃了眼噤若寒蟬的內侍,在安喜落膝時,他們就已跪了滿地,他嗤嘲掀唇:“就憑你們這幾條爛魚保護陛下?安公公,禁軍才是陛下親衛。”
安喜啞然,無言反駁。
大梁各地皆設折沖府,邑京禁軍則分十軍府,只遵聖令行事,乃是天子心腹親兵。
若說內侍局的宦官掌管大內,那行走宮闱朝堂的禁軍則是在外的利刃。
然而已許久無人将禁軍當做天子親衛,如今禁軍中世家子弟橫行,俨然成了世家稱霸朝堂掣肘邑京的一把刀。自聖元帝後,雍德帝明殊辰繼位三年而亡,胞弟安王明容晝登基,改國號為安乾,直至如今的建元帝明挽昭,大梁歷經三位帝王,誰都未能在世家聯手囚困的邑京中尋到出路。
靜默中,陸雲川用餘光瞧了眼齊雁行。
禁軍總督心領神會,自腰間抽出了佩刀,寒刃在手,他提刀開路,淡淡道:“未見陛下,難斷生死,本官今日求見陛下,端看誰敢攔我!”
安喜臉色一變:“齊總督!休在宮中肆意妄為!”
電光火石間,陸雲川的刀也出了鞘,刀尖正抵在安喜額心,是一柄通體烏黑的重刀,薄刃厚脊,揮動時帶起的風都染了血腥氣。
安喜梗着脖子僵滞,冷汗自鬓角淌了下來。
“你算個什麽東西?”陸雲川譏诮,褐眸蘊着殺意沉冷,“文書自然是有的,待我拜見陛下後,自會去內閣讨一封來,算不得什麽大事。倒是安公公,管好你的舌頭——”
“才能保住你的腦袋。”刀尖下移,在安喜脖頸虛虛輕劃過,随即又停住,陸雲川說:“長公主殿下,請先。”
風卷殘雪,滿地的靜。
臨到進門時,陸雲川提着刀忽而轉身,眼神如狼,狠戾冷酷,用刀點了點跪地的內侍們,說:“算上安公公,統共十四個,且好好跪着,若我出來瞧見少了誰……”
寬刀入鞘,帶起凜冽殺意,陸雲川的未盡之言便融在這似有若無的血腥氣裏。
進門撲面便是苦澀藥香,陸雲川繞過屏風去瞧,入目便是清冷冷的白玉色,明夜闌端藥侍奉在側,齊雁行伫立榻前,下面還跪着個年紀不大的藥童。
榻上靠坐的是個羸弱纖瘦的少年,明黃錦緞掩着清瘦鎖骨,往上延伸出細白的頸,如凝脂白玉雕琢而成,黑發如瀑,幾縷散落在白皙肩頸。鳳眸無神,眼眶卻紅了一圈,顯得可憐巴巴,又十分乖巧。
陸雲川怔了片刻,回想起先前那些随口戲言,還當是什麽坊間無根無據的閑話,卻不想這人竟真生的……生的……
陸左都尉想了想,只有八個字。
色豔如妖,勾魂攝魄。
“陛下幾時醒的?”齊雁行問。
藥童弱聲答:“醒了有一會兒,嚷着腿痛,消息已傳給內閣大人了。”
像是因聽見了齊雁行的聲音,明挽昭稍稍擡了頭,眸子空泛地尋了半晌,最終瞧着站在榻前的齊雁行,軟軟地喚:“小叔……”
尾音嘶啞猶帶泣,于是便更可憐了。
齊雁行俯身,溫溫和和地應:“陛下可還好?”
明挽昭垂下眼,眼角便濕了,萬般委屈地說了一個字:“痛。”
陸雲川從來都見不得男人哭,草原上的兒郎就該流血不流淚,哭爹喊娘的都是孬種,然而他從未見過有人欲哭未哭也能這樣好看,柔柔弱弱,軟綿綿的,出口的語氣都帶着幾分稚氣,可愛又可憐。
但不過剎那,陸雲川的神情又微妙了起來。
這小皇帝喚齊雁行什麽?
小叔?
齊家的孩子才這麽喚,顯然明挽昭不是,可他偏偏喚得自然又親昵,甚至連明夜闌都滿臉的司空見慣,半點也不意外。
況且……九五之尊喚這一聲,齊雁行算是僭越了。
明夜闌美眸含淚,心疼道:“阿昭,到底怎麽回事?好好的怎會走水了?”
明挽昭像是不解其意,歪首思索了片刻,啞着嗓子慢吞吞地說:“不知道……很熱,喘不過氣,我找不到門……”
話說得零散,也沒說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明夜闌嘆了口氣,輕輕拭淚安 卓g vav網址5 5元 永 久l y xy ,咬牙道:“他們……他們怎麽敢如此怠慢!”
齊雁行也嘆,直起身看向了陸雲川,說:“宮中境況便是如此。”
他回頭瞧了眼垂着頭不時抽噎的小皇帝,苦笑道:“昭兒雖有天子之稱,在宮中卻處處如履薄冰,長公主殿下自顧不暇,禁軍亂着,以我之力難護他平安,沉松,召你入京也有我之私心,便是在此。”
陸雲川舌尖抵了抵唇,無聲地念叨了句:昭兒?
這齊家二叔同小皇帝之間,還有點意思,陸雲川心道。
“所以,二叔的意思是……”陸雲川頓了頓,指尖點了點小皇帝,“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