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歸路
陸雲川聽出了明挽昭的意思,沉默須臾,笑問道:“陛下現在想要臣?”
這樣一句略帶狎昵意味的話,被他坦坦蕩蕩地問出來,明挽昭便答不上話了。
那樣的磊落,襯得他更卑鄙。這裝出的單純天真之下,不過只是個玩權弄術算計人心的天子,是截 然不同而真實的明挽昭。
陸雲川,他是天際流雲,從不由人。
明挽昭是想抓雲的人,哪怕知道最後徒勞無功,兩手空空。
半晌,明挽昭忽然起身,抱着個箱子往外走。
“陛下? ”陸雲川蹙眉,覺着今日的天子與往常不太一樣,卻又說不上具體哪裏不同,只得追出去, 卻見明挽昭又在廊下擺起了自己的小木牌,白檀靜立在一旁。
陸雲川在原地瞧了片刻,終于發現了點端倪。
明挽昭偏要在階上擺,木牌時不時便會掉下去,甚至掉得十分刻意,而後明挽昭便會擡眸瞧着白 檀,意思很明顯,讓他給撿回來。
白檀來來回回,彎腰撿了四五次,明挽昭才收起了木牌,抱着木箱往回走。
回到殿內,陸雲川失笑問道:“他怎麽招惹你了?”
明挽昭沒答話,而是将小木箱擺回了原來的位置,再起身時已收斂好了情緒,無辜輕聲:“沒有
呀。”
陸雲川着實沒想到這面團似的小東西也會故意折騰人,瞧了他半晌,笑說:“那就沒有。”
明挽昭詫異于他竟沒追問下去,靜默須臾,冁然笑道:“陸哥哥待阿昭好。”
“嗯。”陸雲川頭疼得厲害,笑得也勉強,輕輕撫了下明挽昭的鬓,“待阿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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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挽昭見狀笑得歡喜,牽着陸雲川的袖口按他坐下,站他身後,不過片刻,陸雲川便覺柔軟指尖便 抵在了頭側穴位,輕輕柔柔地揉按了起來。
“以前父皇就常給我按的。”明挽昭的語調也溫緩。
陸雲川從中只聽出了溫和來,猶如春風過耳,又輕又柔。 “先帝他......”陸雲川遲疑須臾,輕聲問,“待你好?”
“自然。”明挽昭不曾猶豫便答,又有些悵然般,輕輕地說:“以往父皇待我最好。”
明挽昭其實不太敢回憶過去。
他因金沙赤而早産,又因母體中毒而受牽累,自出生起便全無五感,不哭不鬧,像個活死人般活了 許久,服下解藥後,也只能聽見聲音,無痛無覺,瞧不見,嘗不出。周圍之人不懷好意者甚多,幼時便 罷,可自從父皇發覺他讀書識字聰慧異常起,便勒令他外人面前務必不可顯露。
曾有內監為父皇心腹,被安喜發覺後杖斃于秋月宮門前,生生打死。明挽昭隔着一扇門,聽得真 切,那慘叫聲凄厲得刺耳。
還不僅于此,那日晚膳中被添了東西,明挽昭雖瞧不見,嗅不出,卻聽安喜極輕地說,那是狗肉, 是陛下的狗。
他便都明白了,好一招狠辣的殺雞儆猴。
明容晝嘔了半宿,卻抱着親子,輕聲與他講:“昭兒,不要怕。”
其實溫熱的淚都掉在了明挽昭的頸間,燙的灼人。
從此明容晝再也沒碰過葷腥。
如今想來,那些前塵舊夢,都已久遠得好似前生的事了。
父皇死于那個雷雨天,也帶走了齊雁行的喜怒哀樂,留給明挽昭的,卻是一條不得不踏上去的,不 歸路。
兩人彼此沉默了半晌,陸雲川終于覺着,他好像看清了一點這個小皇帝。
從前覺着他癡傻,甚至像根本不曾活在此間,隔着濃霧般看不真切,直至今日,這傻皇帝也有喜怒 哀樂。陸雲川看見了,濃霧之後那個徘徊在世間邊緣的明挽昭。
頭疼似乎也緩解了些,陸雲川擡手,握了明挽昭纖瘦的腕,随即擡眸瞧他,說:“陛下,這真的是你
麽?”
他問得沒頭沒尾,明挽昭便一貫的茫然相對,“啊?”
陸雲川只盯着他,眼神銳利,“陛下聰慧,何必還要裝出這幅樣子來騙臣?”
氣氛遽然繃緊。 兩人都沉默着,這是一場無聲的對峙,明挽昭在隐藏,可陸雲川卻敏銳地嗅到了不對,他緊追不 舍,但他不能确定,便只能裝腔作勢,迫着明挽昭妥協。
明挽昭也知道他的猶疑,他開口解釋才會露出馬腳,故而只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陸雲川捏着他手 腕,滿眸的無辜驚懼。
像個茫然無措的小可憐。
過了片刻,陸雲川才收回手,說:“臣失禮。”
“陸哥哥...”明挽昭怯怯地喚,眼尾便紅了,慌亂地嗫喏小聲:“你不要這樣...”
陸雲川心一軟,便想哄他,袖口卻忽然被小皇帝扯住,他是當真哭了,委屈道:“阿昭好怕。”
“......是我不好。”陸雲川無奈,只得用另只手替他拭淚,過于小心以至于束手束腳,萬般無奈
道:“不該吓阿昭,莫哭了。”
陸雲川有些惆悵,他确有疑慮,便想着試探試探,誰料想竟将人給欺負哭了,于是無端生出幾分罪 惡感,便只得哄着。
陸府,堂內堆着數箱的金銀玉器,珠寶古玩,單拎出一件便是價值連城。
陸臨羨昨夜吃了大虧,眼下心情也不好,随手拎起翡翠項鏈把玩着,冷笑道:“安喜這老東西倒挺能 折騰,好東西沒少撈,一個閹人,半點分寸也沒有。”他随手将項鏈丢回去,惡狠狠道,“不過現下這東 西,不是又都交上來了麽,竹籃打水,阿,老閹人怕是要氣死了吧。”
陸非池睨了眼那金玉,手裏拿着書,平靜道:“安喜自然還沒氣死,倒是你,昨夜是怎麽一回事?陸 雲川現在還活蹦亂跳,你的命卻險些搭上,還搭進去了個金燕樓,連妗如都下獄了。”
金燕樓常有官員富商進出,消息也靈通,老板娘妗如也是陸氏推上去的。
提及這個,陸臨羨臉色更差,煩躁道:“操,誰知道怎麽一回事?我還想問你們呢,不是說金燕樓盡 在掌控中,必定萬無一失麽?”
他指了指自個兒脖子,說:“險些這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