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山亂

夜深燈明。

明挽昭坐在案前,用斬月的刀穗逗弄籠中兩只珍珠鳥,也不瞧跪在地上的白檀,只輕聲說:“你跪什 麽昵?”

白檀不敢擡首,便說:“跪天子。”

明挽昭面上便笑,逗着珍珠鳥展翅啾明,淡淡道:“哪有天子,你是在跪這籠中鳥吧。”

正是夏日,白檀墨綠色的領口已被汗水浸濕,他跪了半晌,仍不敢起身,只俯首道:“奴婢不敢,陛 下恕罪。”

“不敢什麽? ”明挽昭托着腮,語氣天真無邪,又遽然而淡,“不是安公公的新寵麽?何須對我搖尾 乞憐,快些起來吧。“

明挽昭一向是柄生鏽卷刃的鈍刀,此刻卻好似撣去塵土的利刃般鋒芒畢露,眉梢眼角映着暖熱的燭 光,卻只沁出滲人的冷來。

他忍了當真太久了。

白檀敏銳地感覺到明挽昭的變化,額心冷汗順着臉頰往下淌,他垂着眼,一字一頓,“奴婢不敢,陛 下乃天下之主,自然也是奴婢的主子。”

“你是安喜的人。”明挽昭斂眸瞧着他。

白檀不敢作聲,也不敢放肆,跪得規矩。

明挽昭便又淡淡移開眼,瞧着籠中鳥,溫和說道:“可安喜是從哪尋了個你來呢?”

白檀當即答道:“奴婢邑京人,家中弟妹衆多,因不堪貧苦淨身入宮。”

“邑京人啊。”明挽昭若有所思,輕笑道:“能搭上安喜,你有能耐。”

一句誇贊,卻是明晃晃地告訴白檀,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白檀聽懂了,腰脊便崩得更緊。

白檀沉默片刻,便說:“近日安公公動了庫房不少東西,都搬去了陸閣老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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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挽昭哦了聲,問道:“你如何得知?”

“回陛下的話。”白檀垂首說,“安公公近日心情不佳,每每醉後便與奴婢說起此事。”

明挽昭靜默須臾,輕啊出聲,随即平靜道:“你是聰明人。”

白檀仍舊不敢答話,卻聽明挽昭輕聲道:“擡頭。”

白檀不敢有違,擡起頭來,卻見明挽昭正滿面溫良地瞧着他,剎那又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癡傻小 皇帝了。

“你聰明就是了。”明挽昭晈字也輕軟起來,柔柔道:“我只管是個傻子。”

白檀再一叩首,道:“奴婢曉得了。”

明挽昭揮了揮手,白檀便兀自退了出去。天子在室中靜默了半晌,對着珍珠鳥意興闌珊地收回手, 又輕撫華貴刀鞘,便難免有些煩躁。

處處都是陸雲川的影,躲都躲不掉。他是捉摸不定的流雲,路過這金銀囚籠時卻偏要留下一筆,濃 墨重彩的,叫人難以忽視。

明挽昭起身瞧向窗外濃郁的夜,緩緩伸出手,任由清風自指尖拂過,繼而狠狠向下一劈,如同要劃 破這天一般。

流雲素來不在他的計劃之中,而今邑京将亂,這天才是第一要緊的事,而陸雲川,也不過是萬裏江 山中的一抹點綴。

再想要,明挽昭也務必克制。

他先是大梁的天子,其次才是明挽昭。恰如安乾帝一般,先是梁皇,後是明容晝,他的一世安穩都 交代給了明梁的江山。

安喜近來的日子不好過,他不是蠢人,哪怕如今陸氏還對他和顏悅色,可他已察覺到其下暗藏的險 惡危機。

他怕是已成了陸氏的棋子,尚未被處理掉,便是還不到時候,他最後的那點用處被榨幹後,必定再 無活路!

這一點不僅他有所察覺,文武百官的嗅覺也格外敏銳,都是玩權弄術的老狐貍,風吹草動便能惹出 關注來,這兩日朝臣對安喜也再無先前的畢恭畢敬,即便還維系着幾分體面,可那眼神之後藏着的分明 都是輕慢與幸災樂禍。

他風光太久了,自然有人盼着他早日跌下來。

閹人低人一等,而他安喜往日風頭正盛時,這些人也都打心底瞧不起他,如今見他與陸氏離心,便更加無所顧忌。

安喜明知如此,卻無計可施,離了陸氏,他安喜就是條落水狗!于是便恨不得醉死在酒壇子裏。

陸非池入府尋人時,安喜正同幾個清秀少年少女暍着酒,酩酊大醉。

“他這是鬧什麽?”陸非池擡袖掩着口鼻,睨了眼神智還算清明的一個少年。

白檀溫聲,當即起身過去施禮,無奈道:“安公公近來嗜酒,叫大人見笑了。”

他話音剛落,後面便傳來安喜尖細暴怒的吼聲:“暍!暍下去!”

陸非池擡眸一瞧,安喜掐着個少女秀氣的頸子,将細長壸嘴探入她口中,拼命往裏灌酒。神色癫狂 陰戾,面上猙獰出條條擠堆的溝壑,披頭散發,哪有半分往日矜貴的樣子。

陸非池眸帶譏诮,與小厮耳語了幾句,不多時,小厮便拎着桶水回來,在陸非池示意下,潑到了安 喜的身上。

安喜一個哆嗦,酒氣散了幾分,松開了已生死不知的少女,癱坐了半晌,才瞧見靜立在一旁的陸非 池。

“安公公,請您請不着,融章便親自來尋了。”陸非池放下了掩着口鼻的手,面色平靜道,“若是公 公玩夠了,便來談一談正事。”

安喜捋了把淩亂的花白頭發,醉意仍在,懶散道:“貴人吶,陸大人。”

“言重了,稱不上貴人。”陸非池冷淡地瞧着他,“金燕樓一事你應當知曉,安公公,你同妗如的那 點陳年舊事想必不用我再多問,你且答話,刺殺一事,與你是否有關?”

安喜坐在軟塌上,嗤了聲:“奴婢哪有那個膽子?”

“既然如此。”陸非池瞧着他,神色極淡,“安公公若是肯聽話些,此番便自證清白,日後陸氏主朝 政,你安喜主內宮,你我互不相擾,皆如往常,如何?”

安喜掀了眼皮,“自證清白?”

陸非池溫和道:“刺客從何而來總得有個交代,證詞有了,證人便不必再有,安公公可明白?”

這髒活可沒人比安喜更明白,殺人滅口死無對證,再留份證詞在世,慣用的栽贓手段。

半晌,安喜垂着眼答話:“給陸大人辦差是奴婢的福氣,大人一一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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