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沙漠樓遺(一) 別出聲!

晝伏宵行經大漠, 雲陰月黑風沙惡。

商隊正停下休息,沈乾靠在板車上喝水。

望着水壺裏僅有的小半壺水,她最終只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便收回去。

他們已經走了半個月,四周卻還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阿甜正蹲在旁邊堆沙子玩, 小孩子精神氣足, 便是遇到這般境地也總能找到樂趣。

吳大嬸則已經疲憊的睡了過去。

許是年紀大了,沙漠氣候變化極端, 吳大嬸身子受不住一直不太舒服。

沈乾環顧營地一圈, 見不遠處商隊裏的兩人正靠在駱駝上, 朝着她們的方向指指點點,小聲商讨着什麽。

這些日子她總能感覺到有人在盯着他們,讓人渾身不自在。

沈乾眉頭微皺, 朝阿甜輕聲喚道:“阿甜, 你來。”

阿甜聽到聲音,爬上板車:“怎麽了?”

“你們當初是怎麽認識這商隊的?”

阿甜聽到這話回想着:“好像商隊裏有人是娘親的老鄉,聽聞我們缺錢就跟娘親說起了去西域跑商能賺錢,我們就來了。”

老鄉, 西域, 孤兒寡母, 賺錢

這套路聽着還真是熟悉……

“是那邊那個人嗎?”

阿甜朝她目光所及的地方看去, 點了點頭:“是他。”

見沈乾面色凝重, 阿甜有些疑惑:“姐姐,有什麽事情嗎?”

“沒什麽,但願是我想多了。”

沈乾搖了搖頭, 轉移話題道:“之前不是說半個月就能到樓遺嗎,如今這四不着店的,我就是有些擔心。”

阿甜笑道:“我剛才聽商隊說的應該明日就能到了, 正好你的腿也快好了,等到了樓遺會修整幾日,咱們可以去逛逛。”

她眼中滿是興奮,“我還是頭次來沙漠呢。”

見她沒有絲毫的緊張和恐懼,沈乾只摸了摸她的頭不再多說。

小孩子或許并不懂得沙漠意味着什麽。

饑渴,溫差都只是外在的考驗。

望不到盡頭的絕望和絕境之下人性的選擇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入夜,沙漠中燃起了篝火,商隊正圍着火光吃幹糧調侃,人群裏是不是穿出哄笑聲。

沈乾靠在板車上獨自休息。

一旁吳大嬸因為身子不适已經熟睡,沈乾為她蓋好了被子後便撐着腦袋望向夜空發呆。

星夜下的沙漠不似白日的酷熱荒蕪,又或狂沙漫天時的肆虐張狂不可一世。

繁星低垂,仿佛觸手可及,溫柔又孤涼。

許是不遠處哄鬧的人群與這偏僻處的清冷對比太過強烈,沈乾心底恍惚升起一絲寂寥。

在千歲府的時候,即便夜晚寒涼,也總有人暖着被窩。

那人雖然每每看着目光薄涼,但身子全是暖的,像火一般。

沈乾自幼體寒,便是晚春入睡腳下也是冰涼,只能用水袋捂着。

入了千歲府後,晚上她便喜歡抱着九千歲暖身子。

冰涼的腳塞到他腳踝處,瞬間便沒了寒意。

九千歲雖然對她這般舉動嫌棄的要命,覺得她盡占自己便宜。

但還是會将她摟在懷裏,手一邊不老實的上下亂竄一邊用內力幫她驅寒。

這麽想着,她突然發現即便兩人同床共枕多時,可自己好像還不知道九千歲的名字。

從她回帝都以來,所有人對九千歲的稱呼都是都督,或是千歲,從未有人喊過他的名諱。

就連沈乾已經知曉了他假太監的身份,卻也從未聽他提起過自己的名字,甚至連他作為太監的小字都不知曉。

仿佛所有人都遺忘了那個當上九千歲之前的他本該是什麽樣子的人。

仿佛這世上有的只是九千歲,而非他這個人。

沈乾忽然意識到,就連自己,都沒有真正在意過他真實的模樣。

寒風拂過,冷得沈乾打了個哆嗦。

輕嘆一口氣,她也不再去想。

雖非她願,但總歸離了大趙。

她就不信這丫還能追到沙漠來。

一切都過去了。

抹去心中的一絲悸動,這時,沈乾聽到身旁傳來一陣腳步聲。

“喝點水吧。”

轉頭望去,就見阿甜拿着一個水袋遞過來。

沈乾接過水袋,卻發現是滿滿一壺的水,頓時有些驚訝:“你哪來的水?”

“是萬叔叔給我的。”

阿甜口中的萬叔叔名叫萬富貴,就是吳大嬸的老鄉,也是今天同商隊領隊私下談話的人。

沈乾聽到這話,擡眼朝人群中望去,就見萬富貴朝她和善一笑。

她也笑着點點頭,仰用唇抵着水壺口喝了一口。

不遠處的萬富貴見她喝下了水,眼中暗光一閃,神色如常的轉頭繼續同旁人說笑。

沈乾擦了擦嘴,見阿甜伸手來接水壺,擡起胳膊擋住了她,将水壺蓋子扭緊丢到身後。

“你沒喝?”

“小氣。”

阿甜撇了撇嘴:“我告訴你,這壺水是給我們三個人的。還有一天路程呢,不準你一個人都喝光了。”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

見沈乾突然轉移話題,阿甜一愣:“什麽故事?”

“從前有一個小孩子,她特別喜歡吃東西,別人送什麽給她吃她都來者不拒。

後來有一天她的父母去世了,她呢就被鄰居收養了。鄰居一家對她特別好,總是喂給她大魚大肉吃,即使她吃不掉還喂給她。

周圍的村民都說孩子是個有福氣的,遇到了好心人。誰知道小孩越吃越胖越吃越胖,最後吃得肚子鼓鼓走不動路,只能整天躺在床上等進食。然後啊……”

見她在關鍵時候吊胃口,阿甜連忙問道:“然後怎麽了?”

“然後那個鄰居就目露兇光,拿刀把小孩子當成豬一樣宰了吃了。”

阿甜聽着這突如其來的□□,目光已經呆滞。

她憋着臉“你,你,你”說了半天也說不出什麽,氣得将旁邊的水袋砸到沈乾身上,跳下車子朝篝火處跑去。

沈乾瞧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鋪好了草垛躺在上面閉目養神。

阿甜剛跑到篝火邊上,就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扭頭一看,就見萬富貴朝她笑喊道:“阿甜跑什麽呢?坐下來吃點東西。”

阿甜瞧着他的笑容,腦海中沒由來的想到沈乾說的故事,頓時覺得毛骨悚然,扭頭又跑回板車。

“我吃過了!”

沈乾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躺在草垛上手撐着頭笑道:“怎麽回來了?不去吃點東西?”

“你故意的!”阿甜瞪了她一眼。

沈乾卻咧嘴一笑:“也沒人不讓你吃。你要是願意變成小豬仔誰也攔不住你。”

阿甜輕哼一聲,爬上車躺在她身邊睡覺。

沙漠的夜晚寒涼,須得裹上一層厚被才能禦寒,平日裏沈乾三人為了取暖都是緊貼在一起睡。

阿甜白日裏趕路疲憊,她很快便睡意朦胧,這時,就感到雙手被禁锢住動彈不得。

她心下焦急奮力想要掙脫桎梏,猛地從睡夢中醒來睜開雙眼,就發現自己的雙手被人用麻繩緊緊捆住。

怎麽回事!

阿甜剛想喊人就聽到身旁有人低聲道:“別動。”

轉頭望去,竟是沈乾也被捆住靠在她旁邊。

同樣的還有吳大嬸,只不過吳大嬸還在昏睡中。

阿甜見狀連忙想喊醒阿娘,卻又聽沈乾低聲告誡:“別出聲!”

“可是……”

阿甜環顧四周,卻見衆人都在沉睡并不似有歹人襲擊,心下很是不解,便用氣聲小聲道,“誰綁得我們?”

沈乾低着頭佯裝昏睡,只輕啓雙唇也用氣聲說道:“你們那老鄉有鬼,打着迷暈我們後半夜捆了繩子的注意,還搜走了吳大娘那全部的錢。”

“什……”

阿甜聽到錢被偷走了頓時急得要起身,被沈乾一把按住:“說了別動!”

她悄聲道:“咱們現在就是那小豬崽,你要是想被人宰了吃了就盡管去喊。”

阿甜到底是個孩子,聽到這話,又見此情此景,心中緊張惶恐得不行,只得委了身子像之前一樣低靠的板車上,小聲問道。

“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還記得那壺水嗎?”沈乾道,“裏面被人下了藥。”

“下藥?”阿甜不可置信,又轉念想道,“可你不是喝了那水嗎?”

“沒喝,裝的。”

沈乾道:“本來想看看他們要做什麽。不過他們沒有打算殺人滅口,只是捆了人搜走了我們的東西,還讓咱們躺在板車上。”

她接着緩緩道,“明日便到樓遺了,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是想将我們三個賣到樓遺當奴隸。

這裏不比大趙,四面沙海,無人相識,賣到了樓遺幾乎是不可能有機會離開的,能賺些錢自然比殺人滅口來的好。”

阿甜聽到這話很是焦急:“那你為什麽還要被捆住?咱們沒被捆或許還能逃出去!”

沈乾無奈:“他們多少人?咱們三個老弱病殘能硬剛得過?就算能逃跑,逃哪?

咱們都是第一次入沙漠,無人識路在沙漠裏是非常危險的,就算是一天的路程也極有可能迷路。更何況沒有水和駱駝,光憑我們三個,生存概率太小。而且你娘這些日子身體不适,你難道要拿你娘的命賭嗎?”

阿甜無法辯駁,只覺得她說得很是在理,心中頓感絕望:“難道我們就真的要被賣去當奴隸嗎?”

見小丫頭已經眼淚汪汪,到底是小,沒經歷過人世殘酷。

沈乾柔下聲音:“眼下跟着他們入城是最好的選擇,等入了城之後再做打算。你放心,我欠你們一條命,自然是要報答你們的。”

阿甜卻已經眼淚鼻涕一把流,壓着聲音哭道:“你能報答什麽啊?你腿還瘸着呢,自身都難保了。”

沈乾看着她已經快要滴扯到衣服上長鼻涕,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挪:“總歸今晚是安全的,先睡吧。”

阿甜剛想說話,就見旁邊這人居然已經靠着草垛閉眼睡了過去。

“……”

她怎麽睡得着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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