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我會說,到了一個年紀,男孩子就不該随便進女孩子房間,反之亦然。當然有例外的,譬如說:他是同性戀、他是變裝皇後、他是妳爸、他是妳哥、他是妳全家都核可成為妳的未婚夫的…

…還有山姆。

因為山姆是絕對可以被相信的,善良又溫和的。

「山姆,聊聊新戀情啊!」我玩笑口吻的開口,跳上他那藍色條紋的床,盤腿坐在上頭,菲尼斯也在我身旁、面對山姆地坐了下來。

「我爸跟妳說了!」山姆驚叫,但随即松懈下緊鎖的眉頭,「他老是緊張兮兮的,不要介意,安。」僅僅是這個反應就可以看出,這男孩會下意識地替父親着想。

我擺手表示沒關系。

「喬伊斯,手球隊的女生,棕發的,妳知道嗎?」他簡單描述,不過我早就知道是誰了,「上禮拜我邀她參加舞會,天啊!她同意,她居然同意了!」

我笑着點頭,「這樣很好呀!她會同意表示她對妳有好感耶!」

「我也這樣覺得!」山姆羞赧地笑着說,然後他露出為難的表情,「那,安,既然妳在這裏了,不知道妳可不可以幫我的忙…」

「沒問題啊!」

原來男孩子參加舞會也有衣着的問題,我想山姆因為全校皆知他爸爸是報攤的伯特,所以更擔心自己穿得古板死硬會惹人嘴閑。

我們把他那幾套西裝攤在床上研究,去掉不合身的,只剩下兩套可以選。

「很多件欸!」我不知道一般男生會有這麽多正式場合的衣服,山姆搖頭,「都是親戚給的,妳看不合身的這麽多…」想來,他可能也沒有真的去訂做過。

「他穿右邊那套好看。」沉默許久的菲尼斯突然轉頭對我說,「剪裁比較利落,看起來高挑英挺很多。」

我還真沒有想到,菲尼斯她真的有對周遭留心。

「右邊的。」我告訴山姆,男孩沒什麽主見,把其他幾套收進衣櫥裏頭,獨留下剩下這套,想是想找時間熨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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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山姆抹了抹額頭,這動作跟伯特也很相似,「一整個晚上,要是她無聊怎麽辦?」

「老實講哦!」我呵呵笑着說,轉移了話題,「你跟我講話有擔心過無聊嗎?」我知道他一定不擔心,我跟喬伊斯在他心裏的位置又不一樣。

「不會,」山姆像認真思索過,回答我,「好像從來沒有過。」

我聳了聳肩,「即興發揮就很好吧?」山姆看我的神情很是不安。

「喬伊斯是很好的女孩,」雖然我不是真的跟她很熟識,但看上去、傳聞都是如此,「你不需要擔心、也不要多想,她肯定是很好相處的。」

「但是…」

「不要太過于在意,有很多安靜的時刻即使不言不語都很恰當的。」反而是苦尋話題的時候尴尬的痕跡最明顯。

看得出來他沒有被說服。

「跟我聊音樂、聊運動、聊天氣、聊時事?」

「嗯…安,妳喜歡,喜歡Flora Cash嗎?」

「還好耶。」我照實回答,看到他臉色一片慘淡,話題接不下去了,「推薦我歌啊!」我假裝耳語的提醒。

山姆會意的點頭,但臉又皺了一會兒,最後決定放棄這個話題。

「那妳喜不喜歡Fun.呢?」

「Nate Ruess聲音好棒啊!」我贊嘆。

山姆點頭接口,「這專輯很有力量,聽完晚上會感動到睡不着,尤其是…」

他輕哼起一首歌的旋律,我聽着會意,激動得幾乎站在山姆床上大唱了起來,「Yes, I know it hurts at first, but it gets better!」最朗朗上口的那句。

It gets better.

It gets better.

It gets better.

We’ll get better.

It gets better.

「好歌。」山姆被我這麽一鬧,坐倒在書桌前,伸手抹激動之下掉出的眼淚,「安,這真是太妙了!」

「你說,你還怕無聊嗎?」

我問他,看到山姆笑容燦爛的搖頭,眼中多了許多自信。

時間太晚回家我會被媽打死,我匆匆越過走廊,看到伯特在客廳沙發上翻着雜志,我知道他在等我,因為他翻的是報攤剩下的過期雜志,柯夢波丹。

「安,」他起身,誠懇的眼對上我,「謝謝妳。」

「沒有,真的沒有。」我說,「我什麽都沒做,打屁聊天而已。」

「妳做了很多,妳幫了很多。」伯特說着,為我拉開大門,「多到我不知道怎麽回報妳才好。」

我站上門廊,說着搖手,我不要伯特這樣善良努力的人對我有所虧欠。

「我沒有幫山姆什麽,他只是缺乏信心。」

「我知道。」

他壓低聲音說着,又震得門廊顫動了。

「我知道,因為那孩子像我。」

我伸手握住伯特粗壯的手腕,捏了捏要他別擔心。

「安,要是年輕時我認識一個像妳這樣的朋友,山姆或許會有擁有母親身影的童年。」

「伯特,你是我遇過最好的爸爸,我才希望我爸跟你一樣。」我說,踱步離開門廊,轉頭對他揮手,「你才是,要有信心才好。」

我看到報攤伯特巨大的身影在那門口對我揮了揮,在迷蒙的燈光下他目送我離開這街口,我聽着布鞋擦在柏油路上的聲音,還輕輕唱着,It gets better, it gets better, it gets better…

「妳不像妳表面的嘴硬。」菲尼斯走在我身邊說着。

在夜色稀疏了人潮的街道上,即使知道她在這世上隐形,菲尼斯的存在還是給了我一種安心的情緒,讓我壯膽。

「什麽意思?」

「妳心腸軟爛,經不起拜托。」這到底是褒是貶,我轉頭瞪那愛神,在夜空下她蒼白的身影跟那頭金黃的發,都好比在抵抗着黑夜而閃爍般的發着光。

「妳也不像妳假裝的冷漠。」我回嘴,我想我的确沒有說錯。

她一直都在看着,即使嘴巴上冷漠,表現得無所謂,但她的确關心着她口中那些「奇怪的人類」。

「不恨你們,我就無法愛你們。」

我停下腳步奇怪地看她,想着她知不知道這句子到底有多矛盾?

「妳愛過?」愛神會愛嗎?

「我透過人類,我可以愛。」菲尼斯說着,語調卻冰冷了下來,每次講起人類她都是如此,「我『感覺』得到愛情——真愛,那種恒久不變的事物,無論時間怎麽沖刷、無論喜怒哀樂的侵蝕,那種命運如何曲折都不會改變的東西。」

「那是別人的東西。」我說,好像她偷竊了一樣。

「我也不想要。」菲尼斯皺眉,「我感受得到的,迷戀、狂喜、沮喪、失望,占有、貪婪、妒忌、…這些妳們愛情裏的東西,妳以為我全部都想要?」聽着這句子我啞然。

我們轉了彎,過了街口就要到家。

「那些感覺都像浪濤,此起彼落地拍擊,好像巨響的噪音,妳無論如何都無法阻止它們入侵。」

全世界、全人類的感情會不斷地湧入她,好像日夜都要聽着呢喃的聲音,聽久了會抓狂。我才知道菲尼斯為什麽必須冷淡,如果她不選擇一種強悍的表情,她将會被淹沒、會發狂。

「愛情不是…從來都不是美好的事物。」菲尼斯說着,眼神冷靜到幾乎帶了點扭曲的陰郁,「那些『他們』最嘈雜,要人頭痛欲裂,要妳不得不拉弓才可以好不容易終止些什麽,止息這要人死去的強烈情感…」

「…妳以為我為何要盡職?我為何不能不盡職?」

這裏頭包含太多強迫、太多折磨,愛情居然是這麽醜惡的,從一個人的疼痛裏頭榨取的所有美好愉悅…

「對不起。」

良久沉默後我說,但她冷淡看我。

「妳根本不知道妳在道歉什麽。」菲尼斯說着,而我無從反駁起,只知道身為一個人類,或多或少地我可以為那些加痛苦諸她身上的人們道歉。

「我…」

「呵,」菲尼斯說着,擡頭看着就矗立在我們面前的我家,「我說了妳不能掌握愛情,如果妳能掌控,妳才需要感到罪惡。」

我似乎搞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因為從頭到尾使人戀愛的人都是菲尼斯,她的意思似乎是:妳不必感覺罪惡,我才需要,那些錯誤是我造成的。

但另一方面,我知道她不得不的理由了,這一刻她的語音還是有這麽些模糊。

她的漠然究竟是為着什麽緣由而來的,我已經搞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放不下對她的一份同情,畢竟她的存在後頭有好多悲劇性的故事,即使至今我還沒愛過誰,都還是覺得對她愧疚。

「安,妳不能替人背負任何東西、也不能控制命運,」菲尼斯說着,對我卻又是嘲弄的語氣,「妳不能控制『愛人』這件事情…」

「…但如果妳能控制『不愛』,或許對我才是最大的解脫。」

我沒有弄懂,好一陣子都弄不懂,直到很後來我才知道她所指的事情也依循着命運的脈絡發展,在所有失控的劇情上頭不斷地響着紅燈的警告,只是我就跟大多數的人一樣,渾然未覺的從沒意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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