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揚州美人喜進京
這一年元旦前,聖上為蘇靈咚和趙驿孟賜婚,蘇府上下一片歡騰。
美人的父親蘇昭睿,揚州知州大喜,阖府上下皆重重有賞,同時下令,舉城從元旦一直慶祝到上元節後。
他鎮守淮南東路,令一直對宋國虎視眈眈的金國從不敢輕舉妄動,邊境人民安居樂業,可謂居功至偉,聖上終是看在眼中,加封他為淮南安撫大使的同時賜了蘇家這一門親事。
蘇靈咚甫一見到趙驿孟的畫像便心旌搖蕩,久聞臨安物奢人華,果是如此。
許是老天感應到了美人萌動的春心,他們原本定在秋天的婚期忽然提前半年,改到三月初十完婚。
蘇靈咚進京待嫁的日子定在二月二十。
到了出發的那一日,揚州城第一美人出閣的消息須臾之間傳遍街頭巷尾,全城百姓聞風而動,駐足街頭觀看、歡送。
那十裏紅妝的陣仗浩浩蕩蕩地穿街過市,人群中歡笑聲不斷,哔哔啵啵的鞭炮響了一路,吹敲的樂聲震得料峭春風裏的暖意驟然增了幾許。
送親隊伍既有蘇家的人手,也有郡王府特派而來的隊伍。
盛裝的蘇靈咚坐在一輛奢華的雙馬大車中,她蛋白般滑嫩的雙頰上仿佛飛着桃花,靈動的雙眸中似有星子,閃着期待和歡欣。
美人腦海裏是畫上那張充滿浩然之氣的面龐,自踏出家門後,她的心便一直砰砰跳着,若小鹿亂撞,在這微冷的早春天裏,她竟熱得額頭浮起一層香汗。
蘇靈咚實在好奇車外面的喧鬧,便忍不住伸出纖白細手,蔥指輕輕地挑起一個縫兒,在車窗後探頭偷看。
“姑娘、姑娘!”她身旁的侍女青梅忙忙地喚着,“使不得,若被人看了去,怎得了?”
另一個侍女青桃卻不以為然:“姑娘可是舍不得我們揚州城?”
她二人是蘇靈咚的随嫁丫頭,伺候她已有多年,是最信得過的。
“沒有。”蘇靈咚一邊放下車簾子一邊搖頭,面上一派爛漫,仿佛漾着春風。“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爹和娘!”她那紅彤彤的臉面上并無太多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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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距我們揚州不過四五天的腳程,若乘船,那更是快,回來亦不算難事。”不舍的是青梅。
“出嫁以後,哪還能随意回家?”青桃是個認真的性格。
蘇靈咚并不理會她二人的言語,她垂下眼眸,此一行,人生将會開啓新的一頁,故而心中的期待又多了幾分。
車子在寬闊的道上穩穩地行進,車外喧鬧聲依舊不絕于耳。
蘇靈咚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開心,嘴角一直微微彎着,雙眸閃着星。
哪怕素未謀面,她卻莫名地篤定,趙驿孟,孟郡王,将會是她如意郎君的不二人選。
如若不然,又怎會牽出這一段姻緣來?揚州城中從不乏青年才俊,為何他們皆入不了眼、進不得心?想來只因他們皆非他。
此前蘇靈咚的婚事一直懸在 * 蘇家上下的心坎,家人為此都快操碎了心,說她挑來挑去終将會挑花眼,誤了自個兒的青春,畢竟她即将年屆雙十。
未料,她竟得到聖上親賜姻緣,且對方還合了她心意,不可不謂良緣天賜。
見了趙驿孟那畫像,蘇家人都嘆,唯有人傑地靈的臨安城才會養出那般風華絕代的男子。
他不過才二十二歲便獲封郡王,他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蘇靈咚在意的并非這些。初次對上畫中男子的眼睛時,她的心跳便仿若搗鼓之聲一般,撲通、撲通快速而跳,似要躍出胸膛,心中有一股難以名狀、無法抑制的溫柔。
那是別的男子所不能夠給予的交雜着期待、溫馨而又喜悅的感覺,她想,許那便是所謂的一見傾心了。
“報!”
伴随着那高聲喊報的是被急急拉住的馬兒的嘶鳴。“報,前面就是餘杭門。”
“繼續前行。”護送官下令。
馬車上的蘇靈咚能夠清晰地聽到他們的對話,今日已是出行的第五天,确是該到了。
一路勞頓,面上略微倦怠的美人神色瞬間又明亮起來,她的雙眸靈靈閃光,一個沒忍住,她又悄悄掀開車簾的一個細縫,果真,外頭路上人來車往,一派繁忙,景況已大異于揚州。
青桃和青梅亦好奇地湊到另一個車簾後偷偷往外看,三個姑娘本是相仿的年紀,好奇心亦是相若的。
“等進了城,我們再出去逛,臨安城跑不了。”蘇靈咚坐正,兩個侍女忙從車窗後收回目光,低頭答是。
前頭餘杭門外,早前得到先行人馬消息的蘇澤域已經帶着一群人靜候多時。
蘇澤域是蘇靈咚在臨安求學的五哥,蘇知州欲令他從文,故而命他在京中發奮,早日求取功名。
一番檢查,及至進城已臨近黃昏時分。
到了蘇家在京中的大宅,青梅才剛揭開車簾,蘇靈咚不等青梅攙扶,起身自顧自提裙輕輕一躍,跳下馬車。
“五哥!”她一下車便見到車後的蘇澤域,“終于到了臨安。”美人原地轉了好幾圈,那脆生生的嗓音飄散在夕陽下,興奮溢于言表。
“妹妹,叫五哥好等。”蘇澤域已獨自在臨安待了兩三年,兄妹二人久別,他的目光自是緊緊盯在妹妹身上。
蘇靈咚的嫁妝事先已同親家商定,先行直接送往王府,一切自有跟随人員打點,是無需操心的。
唯那幾輛載着她自個兒的平日裏的衣裳、嫁服和首飾的馬車停在蘇宅門外,衆人正忙着下貨,搬運,梅桃二人忙走過去,跟着兩名年長的婦人與小厮們周旋,生怕他們莽撞,弄壞了箱裏的物件。
“這幾年你亦不說回揚州看看,叫娘時時好叨念。”蘇靈咚說着,因未見到嫂嫂身影,故而左右看了看。
“回頭我們再一塊兒回去看爹娘!快先進屋罷,你嫂嫂家中候着呢,院子她已早早命人替你打理好了的。”蘇澤域領着妹妹,一行 * 人跟随在後,先後朝那漆紅的大門走去。
他兄妹二人跨入院中,果見她五嫂帶着幾名侍女、丫鬟候在院裏。
蘇靈咚被帶進正堂。幾人久別,邊喝茶邊長長地敘聊一番,然後洗面淨手,用了膳食,才轉到為她準備好院子裏。那時,她的貼身物用已一應搬進來安置好,管家亦已将從揚州跟随而來的人員安頓下去。
及至青梅服侍她躺下,已近三更。
蘇澤域又命管家再将宅子拾掇布置一番,緊跟着便到了三月初十。那一日天氣異常清明,草長莺飛的時節裏,風和日暖,果真是婚嫁的良辰吉日。
剛過巳時,蘇靈咚已靜候在屋內。梅桃二人起了一個大早,伺候她沐浴更衣完畢,換上紅妝。
所需的首飾、金花冠和霞披皆已備在一旁的木桌上。
因她母親沒有跟來,梳頭是由一位随行的婦人代替,她拿起木梳,滑進蘇靈咚烏黑柔軟的秀發中:“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首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蘇靈咚望着自個兒映在銅鏡中的鵝臉蛋,忽然些許心酸,母親養育之恩幾近二十載,最終卻未能夠見到自己盛裝之時的模樣。
“不愧是我們揚州城第一的美人兒!瞧瞧這海藻般的秀發,凝脂一樣臉蛋,這柳眉杏目,加上這峰兒般挺拔的鼻梁、蛋尖般圓潤的下巴兒!啧啧啧,天仙亦比不過!”婦人忙了好一陣,終為蘇靈咚梳好新娘髻,她不住地贊着、嘆着,心眼裏全都是對美人的喜愛。
青桃恨不得舉雙手雙腳贊同,“這世間,便從未見過比我們姑娘美的女子!”
大家雖早已見慣蘇靈咚的美貌,此時亦是忍不住暫停手中之事,不由地多看了幾眼紅妝的新娘,出嫁日子中的女子,自是美過平日,且她那身嫁妝是揚州城鼎鼎有名的裁縫所制,穿到美人身上,簡直錦上添花。
蘇靈咚對長相不甚在意,她從不覺得自己美,平日裏亦不十分裝扮,只這一日,換了新娘髻之後,她忽然被華服的自己驚豔到,甚至覺到那模樣美得有些陌生,仿佛此時才明白為何人人稱頌她的容貌。
到底就要與趙驿孟見面,如此一來,她面上由內而外地暈紅,那臉蛋兒就如同這春日裏開得最美的那一朵花,令周遭的一切都失了顏色。
從妝鏡前起身,她雙手舉到齊肩,輕輕轉了一圈,裙擺險些将她絆住,幸而青梅手快,扶住了她。蘇靈咚在她懷着咯咯笑問道,“我這般,可還行?”
屋裏的姑娘和婦人皆笑道:“我們姑娘自然是很行!”
“保準人見人愛。”……
外面忽傳王府的媒婆來了,于是青梅趕緊為蘇靈咚戴上花冠,青桃默契地甩了甩霞披,将她最美的臉蛋蓋住。
同時傳來的還有院子裏攔門的隐約吵鬧,蓋頭之下的蘇靈咚抿了抿紅唇,那些嘈雜的聲音中,不知那一道是趙驿孟?想起這個名字,她的心 * 跳不由自主地快了些。
今日終是到了。她期待已久的這一日!
美人左手抱着右手,靜坐床沿,屋裏忽失去聲音,好似每個人都同她一般在屏息候着即将到來的時刻。
旋即,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在屋外停下,咚咚咚的叩門聲随即響起。
“門外是誰?”屋內一位婦人朗聲問。
“天上無雲不下雨,地下無媒不成婚。是孟郡王府上的張媒婆,張媒婆來了呀,請開門放我進去罷,我們文才武略、品貌無雙的郡王已在門外恭候。早些讓我把新娘帶了去,交給她那如意郎君,成全了這天造地設的一對!”
媒婆喜慶的聲音穿透力十足,蘇靈咚句句聽入耳中。
孟郡王已候在外頭了麽?五哥叫來那許多攔門的人,他可能突破那重重的阻攔?如此一慮,她的心跳又更快了一些,甚至耳夾亦不禁燙起來。
門吱吖一聲敞開了,媒婆領着人吵吵嚷嚷笑着跨進來,接到紅包之後她那鴿叫般笑聲更是不斷,慣常好聽的言語瞬間說了幾大籮筐。
蘇家的年長婦人游刃有餘地接待着,她們言談一番,隔壁院子裏的喧鬧亦漸漸地止了,忽有人過來傳,“新郎官已入門。”
張媒婆眼疾手快,一下子竄到新娘子跟前,“新娘子把手給大娘,我來為你引路!”
蘇靈咚聞言,輕輕地将那玉一般凝白的右手舉起,袖口繡着金絲花飾的紅紅衣袖往下縮了些,露出她白到晃眼的小臂。
媒婆牽住新娘,“起身小心,慢些。”
于是,張媒婆領路,牽着新娘緩緩出屋,後面跟着衣着簇新的梅桃二人,然後是兩位婦人,接着是兩家的丫鬟。
外頭的趙驿孟,他對聖上的賜婚一直心有芥蒂,今日本不打算親來接親,然他母親好說歹說,才令他變了主意,匆忙間換上紅裝,騎上早被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的白馬來到蘇家。
與歡天喜地的衆人不同,他神情寡淡,冷漠,仿佛事不關己。
孟郡王本亦是習武之人,蘇家雖然是将門,然蘇澤域是個文人,并不懂得布陣,方才他命人設下的攔門防禦對趙驿孟的迎親隊伍而言簡直雕蟲小技,不過三兩下的功夫就被突破了。
恰此時,張媒婆最先跨出偏院的月洞門,“新郎官請過來,您的新娘子來了!”
大院裏的衆人聞聲,瞬間靜下來,或看着趙驿孟,或看向新娘。
站在最前頭趙驿孟并未走向蘇靈咚,挺拔而又醒目的他一擡頭,只見媒婆牽着一位身量高挑的人,除了那右手,她通身被裹挾在喜慶而又奢華的婚服下,在那一衆女人之中鶴立雞群。
看着媒婆牽着的蘇靈咚,那小心翼翼、生怕摔倒的模樣就好像一個學步中的大孩子,趙驿孟莫名地露出今日第一次淡笑。
此前,趙驿孟亦見過蘇靈咚的畫像,美則美,然他內心毫無波瀾,只想着将門之後的女子,品德能好到哪裏?
“新郎官請 * 過來!”張媒婆又笑着喊了一遍。
幾十雙眼睛齊齊望向趙驿孟。
被喚的人依舊無動于衷,倒是蘇靈咚,媒婆那一而再的催促仿佛敲在她的心扉上,令她的心跳變得猶如擊鼓之聲一般迅疾。
所以,那充滿浩然之氣的男人正望着自己麽?
即便緊張不已,但她仍想快一點讓他揭下自己的蓋頭,好及早見到他的真面。
那紅紅的蓋頭暈起的紅光實在礙事得很,遮住了整個世界。
自然,也遮住了近在咫尺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