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夫妻其名不副實

遲了一個多時辰的拜堂終是禮成了。

從新房到正堂那一路上,即便隔着同心結牽巾,蘇靈咚亦能感到拉着她的趙驿孟大異于白天,早前的他有力且快速,而現今,那牽巾卻時張時弛,牽巾的力道顯得很奇怪,前面的腳 * 步聲衆多且淩亂。

蓋頭下的蘇靈咚不知,前頭的趙驿孟根本未醒,他睡在敞轎上,由人擡着、扶着。

她身旁的梅桃被人警告過不準多言,二人雖憂心忡忡,卻垂着頭,緊張地照看着主子,只偶爾提醒她門檻的高低、臺階的上下,并未敢多言其他。

新人好不容易到了王府正堂。

拜堂時,蘇靈咚察覺堂屋之內不是和樂歡喜的氣氛,那嘈雜之聲令她窒息,仿佛每個人都在議論着她不知道的事情,大家對他們不是正大光明的祝福,而是怕被人聽去的竊竊私語。

她木然地依着婚禮官的言令而行,直至聽到“禮成”,蘇靈咚恍然禱告,假若這一切是夢,便讓我快一些醒過來罷!

就在那時,她的蓋頭被人挑了兩次後,第三次終被緩緩揭開。

蘇靈咚慢慢擡頭,只見一個年輕又俊俏的小郎君握着紅裝新郎官的手,而新郎官的手裏握着秤杆,那紅豔豔的霞披已滑落到地上。

眼前那令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正被二人架在肩上,全無浩然之氣,是一副癱軟的樣子,雙眼緊緊閉着,只不知是昏睡中還是已死過去。

一時之間,蘇靈咚呆若木雞,對四周衆人的驚呼、亦或者是贊嘆皆充耳不聞,婚禮官見狀又忙高喊:“送入洞房!”

如夢初醒,她呆呆地環視了一下盯着她看的衆人,那高堂上金燦燦的喜字,那紅得暈眼的燈籠、紅帳,以及大家不知是祝福還是同情的神色,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這并非噩夢。

混亂中,青梅與青桃及時上前攙住木然的蘇靈咚,急急忙忙跟上被人架着離去的趙驿孟。

“九哥兒,你快去查清那壺花飲從何而來?!”

待新人的身影一沒入堂外的夜色中,太王妃即刻對趙驿檸發令,今日這一出,王府便是明日臨安城裏的談資笑料,原本因這樁喜事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她又氣得猛咳了幾回。

“孩兒定會盡快查明原委,請母親放心。”趙驿檸見他母親狀況不佳,适才并未送他六哥和新嫂嫂出去,這會兒領了命,他朝妹妹看了一眼,才匆忙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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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六哥只是誤喝了那昏睡藥水,明日便會清醒的,你勿要心急傷了身子。”趙驿槿忙過來安撫母親。

王府大堂中又亂了一會兒,親朋嘴上紛紛安慰着太王妃,心中卻或暗喜或真憂,各不相同,一會子也漸漸地散去了。

趙驿孟被帶進婚房,那麽高大的一個人,兩個人齊架着他猶顯得吃力,親友将他架到婚床旁,才一松手,他整個人便癱軟下去。

一旁的小橋擠上前,蹲下來,正欲為趙驿孟脫鞋,蘇靈咚止道:“你們出去罷!”

小橋答是,低着頭倒退。

其餘衆人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新娘,或擔心,或惋惜,終究無人開口,大家默默離去了,只剩下她及其梅桃二人。

“姑娘,這可如何是好?”青梅小心翼翼問道。

“你 * 們也退下罷。”蘇靈咚背對她二人道。

“是。”梅桃二人齊答,退到了屋外候着。

新房內紅燭明晃晃,将纏繞着赤幔紅紗的房間照得更加鮮紅。

蘇靈咚不知道自己此時确切的感受,委屈,傷心,絕望?或是無措,茫然,失落?……

她一動不動地在床頭站了許久,方回過神來,後挪了幾步,伸手将床邊的幔帳揭得更高一些,好讓燭光能夠照到趙驿孟的臉。

實所難料,第一面會是這般景況!幫趙驿孟褪去凫舄布鞋時,蘇靈咚特意看了看鞋上的紋飾,是雲紋交雜着花紋,很精致,應該出自繡工巧手,爾後擺正他,掀開被子為他蓋上。

那被子攪起的風拂動幔邊輕紗,飄到她的花冠上挂住,這時她才覺得頭上沉重。

蘇靈咚站直,伸手摘下花冠放到桌上,後在床沿上坐下來,俯身看着趙驿孟的臉,相比畫像,真人要英俊更多,那鋒利如劍的濃眉,那飽滿又圓潤的額頭,下颌骨流暢而直長,正對着高挺鼻梁的人中凹痕分明,人中的兩棱指着薄唇的雙峰,他的嘴唇偏薄,又不至于太薄——

連昏睡中亦是如此完美。

靜靜地盯着趙驿孟的臉,蘇靈咚覺得自己忽然被治愈了,仿佛只消看着他那張好看的臉,別的一切都能夠忽略。

包括自己麽?蘇靈咚一驚!他不過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而已。

我想要你喜歡我,像我喜歡你一樣,行麽?她喃喃自言。

盯着趙驿孟又看了看,忽然,她覺得有些餓了。今夜該有的合卺酒、撒帳和合髻指定泡湯了,還有小人畫上的那些令人羞澀又好奇的事情亦是——思及此,蘇靈咚一陣心酸,起身離開床邊,穿過月形門,走到正屋桌旁,喚了一聲:“青梅!”

屋外的梅桃二人應聲而來。

“姑娘,有何吩咐?”

“倒碗熱水來——”一開口才知道喉嚨有多幹,肚子有多餓,“我很渴。”

早晨,從梳好新娘髻的那一刻起到現今,蘇靈咚滴水未進,從期待到不安,從緊張到疑惑,從驚訝木然又到平靜自若……

“姑娘,水涼了,我去拿熱的來。”青梅躬身拿起桌上的水壺。

“那水壺先別端出去,去拿新的來即可。”蘇靈咚制止道。

青梅答是,退離幾步方轉身去了。

“青桃,幫我卸妝罷。”蘇靈咚坐到牆邊方桌旁的座位。

青桃猶豫着答是,跟上來,站在她身旁,靜靜地為她摘下簪子、發繩、花勝,耳墜、項圈……

“姑娘,日後我們該怎麽辦?”今日發生的種種,以青桃對蘇靈咚的了解,她大約會撂開,她最擔心她這樣的沖動。

“等孟郡王醒了再做計較罷。”蘇靈咚的語氣失去了平日裏的生氣,往常,她的聲音總是悠揚婉轉的,生動又有感染力。

“适才我們在外頭,聽聞孟郡王是誤喝了昏迷藥,想來并無大礙,姑娘莫要太過擔心。”

“我有什麽可擔心 * 的?他對我而言,還什麽都不是。”

“姑娘與郡王既已行了大禮,便是郡王之妻,是郡王妃了。”

“你也看到了,雖行了禮,可床上的那個人只怕一無所知呢!”

“亦不知是誰搗鬼?如今太王妃派人查去了,那人也未免太膽大,居然敢動到郡王頭上來。”

“想必是有恃無恐或更高位的人,再不然便是怨憎冤仇相會罷。”

冷靜下來之後,蘇靈咚思緒越來越清晰。

方才在混亂中她亦聽聞了趙驿孟昏睡的緣由,“回頭叫人把我們屋內的吃食一并查一查,指不定有線索,或許我亦被計算在內的。”

“是。”青桃應了,“不過我們初來乍到——”

“便是如此,誰知他都招惹了什麽人?”

青桃未再接話,專心為蘇靈咚解發梳頭。

卸妝畢,青桃命外面的小丫鬟去取洗臉熱水,這時青梅已端着喝的水返回。

蘇靈咚漱了口,喝了些熱水,又往裏頭看了看,婚床那邊靜靜的,好似無人。

這洞房之夜,實在冷清。

堂中圓桌上備下的餐食早已涼透,蘇靈咚拿起一塊點心剛想吃,卻被青桃攔住了,“姑娘方才也說怕是這屋裏的東西不幹淨,我們且先別用罷。”

旁的青梅想起方才屋外的傳言,亦跟着說是,“我再跑一趟,拿些熱的來。”

“罷了,亦沒什麽胃口。”蘇靈咚放下手中的點心。

這時打水的丫鬟來了,洗漱一番,蘇靈咚令梅桃二人下去歇息,混亂了許久,天已将近三更,她倦到忍不住打起哈欠。

“姑娘,忙亂了一日,歇息罷。”青梅福了福身,“奴婢祝福姑娘與郡王和樂美滿!早——”

青桃忙捂住了青梅的嘴巴,“青梅喜酒都沒喝,竟講起了醉話來。”

方才卸妝時,青桃亦講了諸如“姑娘是有福之人,定會與郡王白頭偕老”雲雲,結果惹得蘇靈咚好不容易明朗了一些的臉上又變得愁雲密布,故而她才堵住青梅的嘴。

“你讓她說——”

蘇靈咚笑了,看着她二人擔心的模樣,竟莫名地覺得放松。

青梅覺得失言,青桃放開她之後再說不出那被打斷了的話。

“既是大喜之日,又怎能不飲酒?!”蘇靈咚走到桌旁,擡起乳白的精巧酒瓶,将倒扣在小盤子裏的酒杯翻過來,“這合卺酒,你二人陪我喝罷!”

“姑娘使不得!”

“奴婢不敢。”

蘇靈咚倒了酒,“你們是怕這酒中有昏睡的藥麽?”

梅桃二人撥浪鼓一般地搖頭,惹得蘇靈咚又笑了。

“你們若不想惹我傷心的話,就乖乖地聽我的,喝了我這一杯——喜酒,便是酒中下了藥,那就讓我們一同躺倒,睡個死覺,将今日種種忘掉更好。”

此刻,蘇靈咚才知自己心頭的失落有多濃重。

“姑娘——”

青桃不敢接蘇靈咚手中的酒杯。

“你二人跟了我多年,便是姐妹一般的,這酒擔得起的。再說此後,在這偌大的王府之中, * 我能夠依靠的說不定便只有你二人呢!”

青桃聽了一陣心酸,猶豫着接了,爾後青梅亦接了。

蘇靈咚自己端起一杯,“來,我們幹杯!現在,我準你二人盡情地說祝福的話了。”

主仆三人同站着,輕輕地碰了杯,後用衣袖遮着,都仰脖幹了。

酒後,她們沒再多言,三更的梆聲已響過,夜深人靜,是該歇息了。

蘇靈咚扣好堂門之前看了看燈火輝煌的院子,燈籠上都張貼着紅紅的喜字,在濃深的黑夜中撐起紅彤一片,似是夢幻。

轉身回到室內,見床上的趙驿孟依舊睡得深沉,蘇靈咚一陣寂寞。

我竟喜歡上一個如此陌生的男人麽?

她在他的身旁坐下,雖已疲倦不已,眼睛亦快不能支持,然她的心卻越來越清醒,若在他身旁躺下去的話,便是他的妻子了麽?

沒有清醒的拜堂,沒有攜手共進洞房,沒有合卺酒,算得上夫妻麽?

雖不願,蘇靈咚的眼淚又滴答落下,滑過她玉脂般的臉龐,掉到紅被面上。

最終,蘇靈咚并未躺下,而是靠在床柱上,那木頭硌得她更清醒。

她多希望他能夠睜開眼,叫她睡到他身旁,或者,更貪婪一些,睡到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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