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叵測居心不姑息
“不懂!”前頭的趙驿孟聽到蘇靈咚的腳步越急,他便走得越快。
“你又知道我要說什麽?”蘇靈咚已經喘起來,奈何那榆木根本沒有等她的跡象。
“不論你想說什麽,本王都不想懂。”
“你這腦袋,很不解風——”還沒說完,蘇靈咚摔倒了,啊的一聲,一陣刺辣辣的痛從手心傳過來。
趙驿孟以為她又鬧花樣,只繼續往前走,直至五六丈外,聽不到蘇靈咚跟上來方才回頭看,見她在不遠處,站定低頭看着手心,左手拿着帕子在右手上輕輕地擦着。
“再不跟上,本王便回了。”
蘇靈咚置若罔聞,待擦淨手上的砂與塵,又拍拍衣裙上的土漬。
跟得太緊,難免會摔的。她忍着痛,擡起頭看了看表情中滿是不耐的趙驿孟,罷了,今日便到此為止。“郡王請先回罷,我無心再逛。”
蘇靈咚也沒動,只遠遠地望着他。
趙驿孟亦沒往回走,只定定地回視。
“說要逛和不逛的人都是你。”
“不行麽?”蘇靈咚挑釁道。
趙驿孟大步返回到她身旁,一把捏住她的手,冷酷道:“最好不要挑戰本王的耐性!”
“放開我,很痛。”蘇靈咚掙紮,卻反被抓得更緊了些。
這時,趙驿孟才見她手心破了皮,有幾道狹長的傷口滲着血。
“走平地怎會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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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你管。”這一次蘇靈咚終甩開了他的手,“你先走,我跟不上你的腳步。” 便是解釋,想來他也不見得會放慢腳步。
“這兒距我們院很遠。”
“我自個兒慢慢回去。”
“你方才說不識路。”
“我有嘴。”你這榆木,我不過是想與你在一起。蘇靈咚覺得他根本不會懂。
“別犟,跟我走。”
趙驿孟的語氣不容抗拒,表情很駭人。
蘇靈咚依了他,再僵持下去也怪沒意思。
一樣的“跟我走”,昨日聽着是欣喜,相隔一日再聽卻是委屈。
蘇靈咚任自己距他越來越遠,兩個人的距離本便是這般遙遠,倘若不追去,他亦不等待的話,這距離将永無法縮短。
盯着趙驿孟的肩膀,那寬闊得仿佛能夠阻擋一切傷害的肩膀,她才發現,那寬闊的肩膀與自己并無關系,是陌生的。
癡了一會兒,蘇靈咚加快了腳步,可終是與趙驿孟越來越遠。
日頭越來越高,湖水閃閃發亮,湖邊開着許多花,白的、粉的、紅的、紫的等等,許多蝴蝶翩翩而飛,偏偏,這一切都沒有前頭那個無情的男人吸引人心。
蘇靈咚 * 索性從他的背影中挪開目光,放慢腳步,欣賞起這一片無邊春色。
趙驿孟察覺後面的腳步聲又從耳邊消失,他站定,亦不再催促,只靜靜地等着,許久還是聽不到蘇靈咚跟上,才忍不住回頭,只見蘇靈咚揮着手中的帕子,在花叢裏追着蝴蝶。
那白得耀眼的側影,那黑得閃亮的秀發,那憨然又不失靈動地撲蝶的姿态,如會動的畫一樣。
這女人總是能把他逼到各種情緒的臨界點,卻又能若無其事地叫他忍住心中的暴躁。
“你在等我啊?”好一會兒後,蘇靈咚才走到他身旁。
趙驿孟不置可否。
“肚子餓了。”她已一整天沒正經地吃過東西。
就像在附和她,趙驿孟的肚子一陣空響。
蘇靈咚用帕子遮着嘴巴,咯咯一聲嬌笑。
趙驿孟的頭扭朝一旁,亦忍不住偷笑緩解尴尬。
春光真燦爛。
“我們回去用膳罷。”
“別羅裏吧嗦的。”
蘇靈咚見他雙手背到身後,那樣子,顯得老成又持重,明明他才二十二歲!
那一段路确實遠,加上一路上趙驿孟都在有意識地放慢腳步,繞完整個湖看起來還需要不少功夫。
兩個人隔着大約半步的距離,趙驿孟很久以來都不曾這樣放松過了,約是從他父王去世以後,他作為長子,理所當然地接過照管整個王府的重擔,而那一年,他不過才十八歲。
這女人的出現,令他總是繃得很緊的那根神經不經意地松懈,情緒亦開始偶有起伏,趙驿孟不懂何以如此。
春和日暖,天朗氣清。
他扭過頭,日光迎面照來,刺得他不得不眯起眼。
蘇靈咚忘了手上的傷,心情好了一些,這樣子的天氣裏很适合彈琴,或者放風筝,再不然,和喜歡的六郎說點什麽亦是很好的。
“六郎!”
“何事?”這女人是真的要對着來才開心?
“無事。”我只是想聽你說說話,随便什麽。蘇靈咚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在陽光之中,他面上的冷然退減了許多。
趙驿孟看她明明有話,“有事便直說。”
“你真要忍氣吞聲?”蘇靈咚方才無意間聽聞他令他弟弟對外的說辭,邊問邊輕輕地将一塊攔路的小石子踢進湖裏,那些破壞她好事的人,不論對方有多難以招惹,她依然想讓他們像那石子一樣沉到水底,只有令他們也痛苦,他們才會恐懼,才會明白別人的痛苦。
“把話說完。”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是的,趙驿孟自然知道她想知道幕後指使是誰,但他有點不想再提。
“這件事,你不用管。”
“為何?她害得我夫君昏睡不醒,無法好好拜堂,亦對我伸出利爪,我不過是幸運才沒那般遭遇,若我亦喝了那藥水又該當如何?如今你我皆成為臨安城的笑柄,我為何不管?”
不用蘇靈咚多言,趙驿孟亦知道今日臨安城的八卦小報一定将昨日孟郡王府的種種情形大書特寫一番, * 宮廷秘事、侯門趣聞向來是城民們最喜聞樂見的。
始作俑者偏偏是太子妃,是一個他不屑與之交手、手段卑劣的女人。
“別去招惹太子妃。”趙驿孟看着蘇靈咚,等于将幕後主使間接告訴了她。
她一點都不像随便說一說的模樣,他竟有些好奇她究竟有什麽樣的能耐去管。
“我去招惹她?!”蘇靈咚難以置信,“明明是她招惹我。若是有前因,想必招惹她的那個人,一定是你。”她非常篤定地指着趙驿孟。
“放肆!”趙驿孟呵道,真是一個不懂尊卑的女人。
她确實說中了他的心事,趙驿孟每每不領太子妃的盛情,又時常與她唱反調,再者又從不掩飾對她的反感,況且,一個女人讨厭別人本不需要理由,他明白自己早已進了李鳳娘的黑名單。
見他愠怒之色越凝越重,知是被言中,蘇靈咚露出嘲諷的笑,“惱羞成怒?”
“盡給本王添亂。”
“首先,我并非、也絕不願給你添亂;其次,別人欺負我,還有我的夫君,你不為我出氣、要忍氣吞聲便罷了,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說完,她拂袖而去,将盛怒中的趙驿孟甩在身後。
趙驿孟心裏對蘇靈才産生的一點點好感瞬間消散殆盡,果同是武将之後,盡是沖動、好事之輩,根本不懂何為忍辱負重、韬光養晦、伺機而動。
二人一個比一個氣惱,不歡而散,背道而馳。
蘇靈咚穿過湖邊,在王府的樓閣亭臺邊、屋宇下、廊院間繞來繞去,終于迷了路,後不得不命一個丫鬟帶路,走了許久方回到他們的院子。
梅桃二人早前聞蘇靈咚與孟郡王游園去了,亦不甚擔心。
見她回來,眼尖的青桃發現她的手受了傷,不禁擔心詢問,一邊忙去找創傷藥。
“賞那帶路小丫鬟些銀錢。”
蘇靈咚吩咐青梅,比起那總是惹她的趙驿孟,她對手上的皮外傷根本不以為意。
原本很餓,然回來之後,她亦不曾想起來用膳,只呆呆地望着窗棂,心想着那個冤家此時去了哪。
“姑娘,傷口并不是太深,想是不用包紮。”青桃幫她清洗着。
“擦點藥水即可。”蘇靈咚懶懶地說,手上的鈍重感退散之後,碰到水,又刺痛起來。
蘇靈咚尚未行動,便已經有人準備打擊太子妃。
用遲來的早膳時,太王妃派人來傳她過去,原是喝茶。
席間,蘇靈咚便挑一些揚州趣聞趣事哄太王妃開心,太王妃心想不久或可含饴弄孫,心情又好了些,平日裏總蒼白的臉色紅潤了不少。
“等息婦回門歸來,我擇日帶你到宮內拜見皇後娘娘。”早前同為王妃之時,太王妃與皇後娘娘的交情是很好的。
“全聽阿婆安排。”蘇靈咚應道。
太王妃将皇後娘娘與太子妃之間的種種講了一番——
皇後娘娘素來不喜太子妃作風,太子妃鋪張浪費,常目無尊長、不服管教,且又喜歡 * 挑撥太子與帝後的關系,常常惹得皇上皇後不高興,甚至太上皇和太上皇後亦對她頗有微詞,太子是個壓不住她的,東宮被她攪得烏煙瘴氣又豈止一次兩次。
很快蘇靈咚并明白了太王妃的意思,原來她想借皇後之力出這口惡氣。
“阿婆,到時若皇後娘娘垂憐,息婦自會如實禀報,不敢隐瞞半分。”
太王妃見蘇靈咚已明白她的意思,滿意地點點頭。
午後,她五哥蘇澤域帶人來王府接他妹妹和妹夫回門。
趙驿孟很不耐煩,直接拒絕,說蘇家并不在臨安,此禮可免。
太王妃将他說了一頓,他便像昨日去迎親那般,心不甘情不願地一同去了。
及至半路,他拉住馬缰,對轎中的蘇靈咚道:“明日午時,本王過來接你。”說完不等她回應,便駕馬消失在街頭。
回到家,與哥哥嫂嫂一同續了一番,話題終是不可避免地轉到昨日成親上的傳聞。
蘇靈咚只按照太王妃和趙驿孟的囑托道:“是王府裏一個小丫鬟愛慕孟郡王,情不能自已,一時糊塗,想阻止婚事才鬧出那一幕。”王府對外如是宣稱,甚至對親戚們亦是這般解釋。
“妹妹,你當五哥是三歲孩兒?”
“一個丫鬟哪會有那樣的本事與膽子?”她五嫂岳藝枝附和着丈夫。
便是未參加婚禮的人亦能這樣推想,王府的那一番解釋實在牽強,目睹經過的那些人如何會相信?
思來想去,蘇靈咚對她哥嫂道出真相,并囑咐他們不要外傳。
“這太子妃!”蘇澤域拍了下桌子,“不行,一定要告訴爹爹!”
“五哥,這樣好麽?”蘇靈咚未曾想要告知父親,畢竟已經有太王妃為她主持公道,如今她五哥非要将消息傳回揚州家中,想來她父親接到消息後絕不會任由她被人欺負、不聞不問。
是以,她幾乎已能肯定,不論太子妃下藥是何目的,她将要自食惡果了。
幾日之後,東宮那一邊,李鹛辛帶着坊間的八卦小報,匆匆地來到李鳳娘跟前。
“妹妹拜見娘娘。”李鹛辛行了禮。
李鳳娘拉住她,問道,“聽聞那小丫鬟被打了,可有說出什麽來?”
“如娘娘所料,便是她撐不住打說出來,又豈會波及你我?”李鹛辛口上迎合李鳳娘,卻心有餘悸,幸而孟郡王無事,亦沒與太子妃撕破臉皮。
這話說到了李鳳娘的心坎上,她已算準了便是事發,趙驿孟亦不能拿她怎麽樣才如此地明目張膽。
“那是。”她坐正,瞧見李鹛辛從袖中拿出小報,“便當做是給孟郡王一點教訓罷,不過可惜,終還是讓他們成了事。妹妹你亦不用着急,日後我們再尋機會将那叫蘇靈什麽的趕回她的揚州城。”
“還請娘娘為妹妹做主。”提到這事,李鹛辛又暗自心酸了一回。
“只要你聽話,別說孟郡王,更好的亦自有人在,又有何難?真不知你看上他哪一點 * ,又傲慢,脾氣又臭,好不讨厭。”事實上,起先要撮合他們的亦正是太子妃。
李鹛辛不答,只把手中的八卦小報遞給李鹛辛,“娘娘請看。”
“你又帶這些進來,讓皇後娘娘知道又要說我。”李鳳娘雖這般言語,卻迫不及待想知道小報上都是怎麽寫的,一想到孟郡王出了糗,她便心花怒放。
“娘娘放心,絕無人知。”
她姐妹二人一邊吃的瓊州進貢的果子,一邊聽着女官念那報上所寫,日前王府婚禮上的種種被描得有聲有色、一個細節都不落,尤其聽到她們的作為被說成是王府小丫鬟于心不甘,欲同心愛之人玉石俱焚,又笑了一場。
再往後,在李鳳娘快要忘了這一茬之時,一日,皇後謝氏遣人到東宮傳她到仁明殿,表面上她應了,內心卻暗叫不好,不知哪起小人又暗算本宮!
按照往日的經歷,皇後娘娘傳她到仁明殿,十回便有九回都是賢良淑德的教育課,對于這個“惡毒”的母後,她早已麻木,橫豎左右不過是一頓訓,她還能拿我怎麽地?
因而,她命宮女為她打扮得明明豔豔,即便權力上不能與皇後抗衡,她亦決定要在美貌上更勝一籌,宣示她絕不會就範的姿态,她有自己的原則,這輩子都不打算與勤儉樸素、仁慈良善握手言和。
準備一番,她乘着華麗的敞轎聲勢浩大地往仁明殿送命去了。
死也要死得漂亮、死得有尊嚴、死得富貴豔麗,那是她與皇後娘娘抗争最基本的儀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