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作孽者不可活

隔日的訓練賽,李鹛辛因手痛未消,便告了假坐在臺上觀賽。

趙驿槿有話想問她,第二局開始便尋了個由頭,令偶數隊退下的姑娘替自己上了場。

臺上的李鹛辛見趙驿槿朝自己走來,想避卻無處可避,心中一陣難以言說的尴尬,該來的果真終歸會來,一如那沒有的,始終都不會有。

“李姐姐!”還距着五六步,趙驿槿便喊道。

昨日觀賽的那些嫔妃今日沒再來,臺上座位空空的,唯有李鹛辛一人。

“趙妹妹。”李鹛辛站起來回禮,“過來坐。”

她二人坐下,侍女開始烹茶。

兩人相差一歲,李鹛辛十七,趙驿槿十六,都是花一般的年華,雖着馬球服,亦別有一番看頭。

早前她們便是在馬球場旁認識的,不曾想,如今又在馬球場旁重聚。

“李姐姐今日為何沒上場?”

“身上不适。”李鹛辛不露痕跡地用帕子遮住手背,“妹妹怎地亦沒上場?”

“見姐姐獨自坐在臺上,看起來怪寂寞,便想找姐姐說說話。”

李鹛辛一怔,她二人初相遇,是因李鳳娘帶李鹛辛前來觀看球賽,爾後她嫌熱便先回,獨留下她,那時趙驿槿見到落單的她,仿佛亦是這般地走到她身邊,說了近似這般的言語。這一切,仿佛一個輪回。“讓妹妹挂心了。”

“李姐姐在躲妹妹麽?”趙驿槿的性子向來直接。

“妹妹何出此言?”李鹛辛覺到難堪,一來猜到自己的心事許已被她看透;二來,她想起此前下藥之事,那時她只想着阻止趙驿孟成親,最終卻弄得好姐妹的兄長淪為笑柄。此二者,每喚對方一聲妹妹,她便羞愧更深,兼又恨自己 * 卑劣。

“如若不然,為何姐姐音訊全無,你總不會沒有收到妹妹的音書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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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鹛辛臉紅起來,“我不值得妹妹牽挂。”

“姐姐的意思是,你我情誼不複了麽?”趙驿槿不知她心中愧事,只以為她躲着自己只是因為六哥成親之事,“姐姐真傻,你為何不早知妹妹?”

果是被她看透了。李鹛辛面上更是挂不住,“事已至此,再說無益。妹妹便放過姐姐罷。”說着,她望向球場上的蘇靈咚,她依舊如同昨日一般,光彩異常、耀眼無比。

“佳偶天定,他日姐姐自有良緣,不必為我六哥疏了妹妹,知己難逢不是麽?”

“好不羞,”李鹛辛勉強一笑,想要岔開話題,“妹妹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趙驿槿見她笑了,亦笑,露出可愛的酒窩。“沒有的。”她未說真話。

“那為何又是佳偶、又是良緣的?”李鹛辛逼自己振作起來,“五月賽事在即,你我哪有心思想旁的事?”

“我球技不佳,不過是應景充數的。倒是姐姐,應盡快好起來,到時好一展風采。”

“妹妹看這球場上,誰的球技最好?”

“這馬球賽,比的是團隊協作,一個人好又有何用?”

“雖如此,然控球、擊球,以及馬術自然是有三六九等,你方才也說了一展風采的。”

趙驿槿不願孔明誇諸葛,便道:“論氣魄與馬術,自然是太子妃娘娘最佳。”

“那球技呢?”

“看起來,好幾位娘娘都很出色。”

“要我說,這場上無人能及孟郡王妃,你看她那身姿,輕靈如燕;那揮杆,流暢如風;所有的隊員中,唯有她能夠空中連擊,她的速度快若閃電,其餘人等,相較之下無不相形見绌。”

“姐姐為何如此盛贊于她?”

“事實而已。”

李鹛辛從蘇靈咚身上收回目光,她想,若自己是男子,在自己與孟郡王妃之間,應亦會選她。痛徹心扉的清醒。

忽此時,二人聽聞場上馬兒一陣嘶鳴,聽那尖銳十分的聲音,必定是受驚了。

兩人忙站起循聲望去,只見大家紛紛拉住馬兒的缰繩,球場旁的內侍、以及醫女已匆匆奔進場上。

“不好,有人摔下來了。”

二人同時見到一匹脫缰的馬奔向西面,故而忙轉身朝下臺的階梯跑去。

摔下去的人是太子妃。無人知曉,連李鳳娘自己亦不知為何自己的馬兒忽然嘶鳴驚跳,壞她好事。

原來,李鳳娘見馬球淩空而來,她前頭正對着蘇靈咚,于是便臨時起意,欲借擊球的機會,将球杆揮到蘇靈咚的頭上,到時只說球杆無眼,即便不能将她打落馬背,亦絕對能将她打傷。

抓住這時機,她用盡全力,舉杆對準蘇靈咚揮去。

恰在那時,她的馬兒驚跳起來,仿佛受到攻擊一般發了瘋,不防的李鳳娘被摔下去之前試圖抓住馬鞍,可馬兒一直跳着,直至将她從背上甩下去。

衆人才将自己的馬穩 * 住,醫女和內侍亦到了。

混亂中,大家攙扶起李鳳娘,只見她右手癱下去,一身狼狽,雖一瘸一拐卻尚能走動,醫女忙将她扶上敞轎,把她帶離球場。

突如其來的騷亂令比賽中斷,副隊首令大家稍事休息,等候命令。

方才那一幕,有幾個明眼人看出來,太子妃對準的目标并非馬球,而是蘇靈咚的頭部,若是被擊中,蘇靈咚便是不被打死,至少亦會被打傻。

轉機來得太突然,無人明白為何太子妃的馬兒會忽然受驚瘋跳。

看清這一幕的包括青梅,她心有餘悸地接過蘇靈咚遞給來的馬球杆,及至到了場外遠離衆人的地方,她才将剛才驚險的一幕道出。

“果真,她不會那麽輕易放過我!”

蘇靈咚朝太子妃被帶離的方向看了一眼,昨夜酒瓶摔了,李鹛辛手背有紅腫;今日太子妃暗起殺心,自己又幸免毒手。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暗中相救。

“還好,姑娘吉人自有天相。”青桃幫她擦着汗,亦是滿臉驚悸。

“應是有人暗中相助。”蘇靈咚道出心裏話。

她想到趙驿孟,旋即又否決了,他亦在馬球場,如何可能?許是爹爹派人暗中護着自己。

這時候,趙驿槿亦到了她們身旁,“嫂嫂、嫂嫂!”

“我沒事。”她疲憊地笑了笑。

太子妃右手被摔折,醫女才幫她把手臂固定綁好,她不顧傷痛,便鬧起來,說是有人要害她,只差一點沒有指名道姓說是趙驿孟暗箭傷人。

衆人烏泱泱全都候在她屋裏,李鳳娘道:“你們中可有誰看清了,是誰暗中謀害本宮?”

無人言語,屋中靜得針落可聞。

“好!你們不說,指不定這小人便站在你們中間,若日後讓我知道誰包庇不說,到時亦是同罪!居心如此險惡之人,一日不查出來,你們便一直在這兒站下去!”

李鳳娘說完,往蘇靈咚身上掃了一眼,這該死的揚州女人到底何德何能?居然能夠一而再地躲過去,氣得她想拿桌上的果子扔她。

一個階位稍高的嫔妃道:“娘娘息怒,現今養傷要緊,可勿要再動怒傷身。若是有人居心叵測,徹查自會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到時再罰不遲,令衆姐妹這般站立,有如提審,似有不妥。”

“好、好!好一個徹查自會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到時候看我不把他的雙手折斷,雙腳砍下!”李鳳娘已怒到口不擇言。

李鹛辛眼看着局面越來越亂,便湊到李鳳娘耳邊低聲道:“娘娘息怒,昨晚我亦是這般被暗箭所傷,如此興師動衆反于你我不利,依我看還是交給侍衛徹查比較好。”

李鳳娘覺得有理,方平靜了些,這時候,在南院訓練的太子聽聞消息後匆匆地趕到了,同來的還有趙驿孟人等。

太子雖知道李鳳娘是個不安分的,然此事輕者有損皇家聲譽、重則影響國祚,慰問一番之後,亦不由得大怒,立 * 即下令,命盛月宮侍衛統領、內侍總管協同立即徹查此事。

二人領命,正準備行動,卻被李鳳娘喊住了:“且慢!”

他二人又轉回身垂首待命。

“方才我的馬兒無故大驚,想必是被人暗襲,你們且從那馬兒身上查起,自可順藤摸瓜,揪出暗算本宮的小人!”

“遵命。”二人異口同聲,領命去了。

趙驿孟在太子身旁,不經意地掃了蘇靈咚幾眼,發現她安然無事懸着的心才放下了。

太子命衆人先散,未出結果之前,大家都不得擅離盛月宮。

見太子妃看過來的眼神充滿怨恨,趙驿孟欲言又止,只颔首致意後便退了出去。

“六郎,等我。”

蘇靈咚在門外等着,一見他跨出門檻頭也不回地往前去,便沖他的背影喊,她的聲音向來是清脆的,二人雖身在門外,然那聲音終是被裏頭的李鹛辛聽了去,不由得呆了一瞬。

“跟我來。”趙驿孟低聲道。

一旁的趙驿槿便識趣地先回了西廂房,每次見到哥嫂在一起,她總會無限遐想,他二人相随的模樣滿足了她對婚姻的全部期待。

梅桃二人自然明白他們有話說,故亦未跟随。

這一次,趙驿孟一反常态,走得不快。

蘇靈咚不确定他要帶自己到哪裏,只默默地跟着。

尚未到午時,是一個陰天,天空壓的很低,灰雲密布,似将有雨。他們走到一個池塘旁邊,又繼續走了一小段,雨點便急急地落了下來。

趙驿孟任雨打在他身上,并沒有加快腳步的意思。

是蘇靈咚,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一邊向前拉一邊大聲道:“你這傻子,下雨了,快跑啊。”

趙驿孟定了下,卻并沒有掙脫。

兩人往不遠處的亭子跑去。

前所未有地,他任由她拉着,邊跑邊看着一身馬球衫的她,再反觀自己,亦是一身馬球衫,同是官家的球服,男女的式樣是很接近的,兩人的背影別提有多親密,只他們自己卻不得而知。

二人才一進入亭子裏,雨線便更密集起來,一下子将他們所在的亭子隔成一座孤島。

“你要拉着本王的手到何時?”

松開手之前,蘇靈咚緊緊地握了下。

趙驿孟眉頭微蹙,看向她的眼神中露出不解與責備。

就好似新婚後久別,他回來隔天清晨說的那一句“你到底想在本王懷裏裝睡到幾時?”一般,話語雖然令蘇靈咚覺到羞澀,卻又不禁想當然地以為那話中帶着幾許柔情。

“總是拉拉扯扯!”趙驿孟抹了抹那只被蘇靈咚拉過的手。

像嗔怪。亦像撒嬌。

蘇靈咚不語,只是低頭偷偷地笑着。

然後抽出帕子,将臉上的雨漬擦去,接着又将帕子遞給趙驿孟,“擦一擦罷。”

趙驿孟呆了一瞬,才接下了,帕子擦到臉上,一股清甜的香氣立即襲來。

太子妃之事令蘇靈咚滿心混亂,可是,一見到趙驿孟,她便莫名地安下心來,尤其是聽到他說“跟我來”, * 且不管是跟去做什麽,那意味着他們将要一起,那能令她無比、無比地心安。

所以,真的是他在保護自己麽?

“你不喜歡拉拉扯扯麽?”蘇靈咚看着他的側臉,不經意地問。

趙驿孟沒回答,無聲地将帕子還給她,爾後向亭外看去。

原本他是想将她帶到僻靜的地方,問她太子風摔下來跟她有沒有關系,可此情此景,他沒再開口。

他只想與她并肩而立,一同看雨。

蘇靈咚亦不介意他不答。

兩個人對着亭子外面,望向同一個方向。

因那雨水漸漸地變得朦胧的天與地,兩人心頭不約而同地彌起淡淡的溫柔。

雨停之後,二人又從原路返回。

原本想說的話,他們都沒說。

查了兩三天,衛官統領和內侍總管皆一無所獲。太子妃命令他們仔細地檢查的馬匹亦安然無恙,并未找到任何傷痕。

最終,連太子與趙驿孟都信了是那匹馬忽然發瘋這種說法。

打馬球摔下來這種事情實在太過尋常,且李鳳娘那種程度的手折亦不算大傷。

太子被不停吵鬧的李鳳娘傷透了腦筋,他雖已同意撤案,李鳳娘卻不依不饒——

“害我的小人一日不找出來,我便一日不恢複訓練,大家便都如此繼續耗着。”李鳳娘放了狠話,表明不出這口惡氣絕不善罷甘休。

太子急了,畢竟這一年的馬球賽是他自個兒請命攬下的差事,若是任由她胡鬧,影響了比賽,且不在皇帝面前打自己臉。

他與她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聽,還直言,她知道是誰出的暗箭。

“是誰?”太子氣到頭疼,“你說!”

“孟郡王。”

“又來!那日六弟一直與我在球場上,怎可能?這種無憑無據的話,你給本王注意着些!讓六弟聽到了,他會怎麽想?”

“無憑無據!”李鳳娘氣到想摔東西,“之前不也是他到皇帝面前參我一本麽?”

“六弟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麽?”

“是,他就是看不慣我。”

“看不慣你的人多了去了!”

李鳳娘左手抓起身邊的團扇,朝太子身上打去。

太子不願繼續放縱她胡攪蠻纏,亦不願令女子馬球繼續停練下去,故而回了一趟皇宮,請求皇帝同意撤換女子馬球隊隊首。

皇帝二話不說便準了。

事隔幾日,及至聽聞西馬球場上比賽的鐘聲再次響起,李鳳娘才大夢初醒,急忙令李鹛辛去看是怎麽回事。

李鹛辛速去速回:“娘娘,太子請來黎妃,命她擔任新的隊首!”

李鳳娘一怒,将一旁的椅子一腳踢翻。

“好你個趙惇,如此待我,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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