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妒驕娘卧病失威
大家分乘小船, 往浮在水深處的大船駛去。
南下泉州的主船是三層的福船,非常大,艙房很多, 容納幾百人綽綽有餘。福船配有寬敞的膳廳、雅致的茶屋。
上了大船,太子與太子妃等朝東面艙房行去;趙驿孟和蘇靈咚等緊随其後,上船後左轉到背面, 随後其餘人等亦紛紛上船。
及至吉時,清風徐徐而起,船隊便陸陸續續起帆, 不多時,一聲號響, 幾艘小船率先而行, 緊跟着, 大船亦緩緩啓航,大大小小幾十艘, 依序離港,聲勢浩浩地往大海的方向開去。
船速變穩之後, 艙房裏,趙驿孟道:“船上人員混雜,切莫亂走亂跑。”
蘇靈咚和趙驿槿應了是。
路呈骞并未現身, 他只喬裝成侍衛,待在另外一層。
臨安城漸漸被甩遠,兩三個時辰之後, 忽聽外頭有人說船隊已到了大海上。
趙驿孟起身往外走,蘇靈咚忙跟了出去。
一到外面,浪濤擊船之聲更加清晰,帆響獵獵, 天空有幾只海鳥随着船隊飛行,還有幾朵蓬松的白雲,似乎亦在追逐着船隊。
“跟來做什麽?”
“六郎,我們去看海好麽?”
“不好。”
不解風情!蘇靈咚腹诽,“那,一同吹風如何?”
“沒興趣。”
蘇靈咚見他仿佛又變回剛剛成親之時軟硬不吃、橫豎不合的冷然模樣,頓覺一陣乏味與無力,她越過他身邊,獨自朝船頭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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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到了閘板上,海風吹得她的長發、衣帶以及裙擺飄飄,剪出她高挑、筆直的身量,那潔白的身姿,猶如仙影。
她知道趙驿孟跟在身後。
現今,蘇靈咚算是明白了,趙驿孟并不喜歡自己貼上去,每一次,只要試圖靠近,她總會受傷,他就像仙人掌,總将她刺傷。
站到木欄邊上時,望着浩渺無邊的大海,西湖落水那一幕忽又湧上蘇靈咚的心頭,被水緊緊攫住的恐懼生生地将她逼退了好幾步。
一回身,只見趙驿孟近在咫尺。
“怎地,不看海了?”海風快速地将他冷漠的聲音吹走。
“船頭風太大,眼睛生痛。”蘇靈咚心情有些混亂。
越過趙驿孟側望,她才發現,那些在港口中顯得很大的船只,漂浮到蒼茫的大海上之後,在汩汩巨浪的激蕩下,竟如同浮萍般輕微無力,遠處那些小船就更不用說了,簡直渺若塵埃。
“早叫你別亂跑,不聽!”
“這一路漫漫,總要找點事情打發時間,不是麽?”
這時,隔着大大的臺子,蘇靈咚遠遠見到李鳳娘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出,日光下,只見她的頭釵射出刺眼的光芒,只是,看她被人攙 * 扶的模樣,似乎失去了清晨在碼頭碰面時盛氣淩人的氣勢。
“六哥、嫂嫂!”不知何時,趙驿槿亦出來了。
蘇靈咚向她走去,及至到了小姑子跟前,一個沒忍住,她回首望了望,只見趙驿孟站到了她方才所在的位置,上半身伏到欄杆上,他向來都是站如松,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松懈的身影,她愣了一下。
“嫂嫂和我六哥又吵嘴了?”趙驿槿悄聲問。
“什麽叫又,我幾時跟你六哥吵過嘴?”
趙驿槿知說錯話,只牽住嫂嫂撒嬌,“渴得很,忽然想喝嫂嫂的小龍團。”
“早沒啦。”二人相攜,往艙房走去。一則,蘇靈咚想避開李鳳娘,二則外頭海風實在大。
八月初,南下的船隊開進泉州港。
泉州知州與市舶司提舉帶人在港口恭候多時,太子一行受到熱烈歡迎,鼓樂吹敲自不必言,隆隆禮炮之聲震徹雲霄,又有歌姬表演、才藝展示之類的,場面甚是隆重……
接待諸事皆無比順利,在趙知州人等引領之下,一行離了港口,直奔行在所而去。
南下的一路上,李鳳娘可謂吃盡了苦頭。
登船的頭一日起她便覺得頭暈眼花,惡心想吐。
經禦醫看診,方知是暈船,服了幾天藥,猶不見好轉,她全程面若菜色、四肢無力、萎靡不振,嚴重時甚至手腳冰涼,她原本想一登船便開始刁難蘇靈咚的計劃全部泡湯。
到泉州之後,腳落了地,她心裏踏實下來,調養了好幾天,才覺身上有了些力氣,然禍不單行,亦不知是哪一味飲食不合,令她上吐下瀉了不止,最終,她連出門的力氣都失去了。
如此,連帶着到泉州之後對付蘇靈咚的辦法亦無法施展。
她成天只歪倒在榻上,被病魔擺布着。
另一邊,蘇靈咚一直提防,以為她一定會搞出新動作,因此亦是苦苦地思索着反擊的辦法。
趙驿孟聽聞太子妃病倒,曾私下找到師弟,問是不是他在搗鬼。
“師兄想多了,下毒這種事小人行徑,我不屑為之。” 路呈骞滿臉鄙夷。
那邊的李鳳娘天天在用藥,踏上泉州,腹瀉以來她粒米未進,後來禦醫斷定:“娘娘乃水土不服,只怕短期之內無法好轉。”
“你們、你們這群——”李鳳娘氣得上火,一開口才發覺,自己不光手擡不起來,連說話都覺得好累,“飯、飯桶,還不快、快快說出,說出水土不、不服的方子!”只不過才說了一句,她便快回不過氣來。
一旁的趙惇亦急得團團轉,眼看中秋在即,如今太子妃連床都下不了,更遑論參加新港落成大典。
“要如何才能快速康複?!”他急了,對禦醫呵道,“用藥那麽久,鳳娘不僅沒好轉,為何反更虛弱了?!”
“臣等罪 * 該萬死,未能藥到病除,替殿下和娘娘解憂除患。”
“娘娘在沿途本有違和,加之泉州較臨安更熱,恐怕——”另一名禦醫道。
“恐怕、恐怕——”李鳳娘是個急性子,根本等不及別人開口,“我——是、是不是要死了?”
“娘娘言重,只是需要靜心調養,或者——”
“或者什麽?快說!”太子催促道。
“這病根乃是離了故土,是以,只要回臨安便自可藥到病除。”
“你們、你們這群廢物——”
“娘娘,仔細氣壞自己。”
李鹛辛寬慰道。說來奇怪,身體不大好的她沿途居然平安無事,這一路上多虧有她細心照料,李鳳娘才能堅持到泉州。
未料才解了暈船之苦,又來一個腹瀉加水土不服。
“我、我——”李鳳娘吃力地擡起頭,“不吐不、不快。早前我出閣,從南到北,亦不曾水土不服!定是庸醫、庸醫無能。”
如今,她再也顧不上旁的,只想着快一些告別病痛,卧病在床簡直令她生不如死。
禦醫又開了一些方子,不論有多苦,李鳳娘每日只積極地吃藥,但病全不見好轉。
“許、許是——”她第一次覺到生無可戀,“我與泉州這、這破地方相克。”……
于情,太子妃卧病不起,蘇靈咚松了一口氣;于理,她該去探病,只是她二人面和心不和,這一點,在南下的船上,兩個女人都心知肚明。
為此她躊躇不定,問趙驿孟:“六郎,我該去探望太子妃麽?”
“你并非醫女,去了又有何用?”
“雖如此,你與太子交好,若我繼續不聞不問,太子豈不惱你?這人情世故,哪怕只是——”
“你并非真心探望,這等虛表之事,何必?”
“六哥此言差矣,若在臨安,我們自然可以不理,然此情此景,哪怕是表面功夫,是少不得的。”
“既如此,便去罷。”
蘇靈咚未料到,趙驿孟竟主動要陪她們去。
一行到了太子的院落,通傳之後,随行的宮女将他們帶進去。
這雖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子還是覺得有些意外,畢竟,一路上,在同一條船上待了十幾日,太子妃與蘇靈咚二人每次逼不得已碰頭,眼睛都從不看對方,繞不開的話都是對着空氣說——
正堂中,趙驿孟與蘇靈咚正聽着太子描述李鳳娘的病情,忽有人報,知州來了。
趙惇命傳。
這泉州知州亦是皇親,早前在臨安,大家都是見過的,喧了一番,來不及坐,趙知州便将太子和趙驿孟請了去。
在趙知州他們到來前,姜兒從裏院出來,已将蘇靈咚姑嫂二人迎了進去。
蘇靈咚想着趙驿孟在,料不會有事,故攜着趙驿槿放心地随着姜兒往裏去。
及至見到榻上的太子妃,只見她比在南下的船上還要虛弱十分,那病怏怏的、無所妝飾 * 的模樣,哪裏還有昔往的神氣?
李鳳娘側身,見到蘇靈咚和趙驿槿,虛弱地開了口,“我當是誰?”
“見過娘娘。”她姑嫂二人福身齊道。
李鳳娘不理會,只向床畔的李鹛辛伸手,“扶我起來。”
她已經虛弱到幾乎不能自理。
“娘娘,你還是躺着罷。”李鹛辛見她那要強的性子上來,不得已,只好扶她坐起。
李鳳娘軟綿綿地靠在妹妹的肩頭,看向蘇靈咚她們的目光亦是疲軟不堪。
“你們姑嫂,想看我笑話,沒、沒門——”
“臣妾不敢。”
“不敢?”李鳳娘綿綿冷哼,“不然,你們來做什麽,為我治病?”
“娘娘,郡王妃她們是擔心你的病情——”李鹛辛勸慰她。
“你給我——”李鳳娘一生氣,差點緩不過氣來,猛地咳了幾聲,“閉嘴。”
李鹛辛忙幫她順背。
“我與娘娘一道,同為新港落成大典而來——”
“不過是戲臺上的朋友,現今太子、太子——”李鳳娘又咳了一番,“太子和孟郡王都不在,你不必再假仁假義,面子上的事情做完,便滾罷。”
被嗆了一番,蘇靈咚亦不辯解,只有一旁的趙驿槿,已氣得滿面通紅。
“國事當前,臣妾此來乃是顧全大局,還請娘娘海涵!”蘇靈咚微微颔首,又道,“中秋新港落成大典在即,祝娘娘早日康複,方不負聖上所托。”
李鳳娘最煩別人來這一套,便是渾身綿軟,她只随手抓起床上的團扇,朝蘇靈咚扔去,“馬上滾!”這用力一吼,她全身都虛空了。
那扇子啪嗒一聲,落在地上。二人相距不到一丈,她連将團扇扔到蘇靈咚身上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靈咚沒再說什麽,福了福身便攜着趙驿槿退了出去。
大堂裏已空空如也,太子同趙驿孟不知所蹤。蘇靈咚的內心很平靜,方才看太子妃病怏怏的模樣,料定她別說中秋,只怕月底亦不見得能夠恢複元氣。
是以,一時間她亦失去了鬥志,只想着,任由她受命運擺布便足夠了。
“嫂嫂,太子妃娘娘她對你真——”
“噓!”蘇靈咚止住她,“我們先回罷,你六哥他們定是外出了。”
趙驿槿點點頭,二人朝外走去。
再說裏頭的李鳳娘,她是最不服輸的,只以為這人生總會否極泰來,不料,比起生病,後面來的打擊來得更具毀滅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