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中秋夜補拜天地

一切都要從三五中秋日說起。

那一日, 整個行在所的人都在忙着準備出席泉州新港落成典禮。

李鳳娘卻依舊抱恙在床,她向來最愛這種熱慶大典和萬民齊聚的盛事,站在高高的臺上, 受萬千人敬仰,從來都是她最熱衷的事情之一。

她身體不争氣就罷了,臨出門之前, 偏偏趙惇說了一句:“鳳娘,你好好養病,我去去就回!”

“好好養病”刺痛了她的心, 火氣一上來,她又一陣劇咳, 直咳得東倒西歪。

“等一等, ”李鳳娘道, “你帶妹妹去罷。”

此前趙惇是有此意,然李鹛辛堅決要留下來照顧李鳳娘, 他亦不好勉強。

李鳳娘自然很樂意妹妹留下來照顧她,不過, 她想要知道蘇靈咚的動态,少不得要派一個能挨近她的人去,這個人便只有李鹛辛。

“娘娘, ”李鹛辛非常抗拒,她實在不願與太子挨得太近,一來, 她知道李鳳娘是什麽性格;二來,太子是何許 * 人物?到了衆目睽睽之中,誰又知道會傳出什麽樣的流言;第三,她怕見到趙驿孟夫婦, 自己會失态。“妹妹不放心娘娘,我留下來才好。”

“你必須去!”李鳳娘身體雖然虛弱,語氣卻霸道依舊,“給我好好,咳咳咳,好好盯着那個妖媚!”

李鹛辛面露尴尬,她果然還是不願放過蘇靈咚。

趙惇聞言,大搖其頭,“鳳娘有姜兒她們照料,妹妹同去無妨。”

他夫婦二人竟出奇地一致,李鹛辛知道推脫不掉,便勉強答應了。

卻不知,這正是李鳳娘自搬石頭打自腳的開端。

泉州新港果然具有天下第一港的氣勢——

形狀大氣、态勢恢弘、布局嚴謹、格調莊嚴,皇帝親題的“天下第一港”被放大之後雕刻到高聳的石碑上,矗立在新港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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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港落成典禮之盛大自不必言,典禮開始前慶祝的炮仗和禮花響聲,幾近半個時辰不絕于耳。

出席的人員除太子一行,還有官紳貴胄,更有富商雲集,同時還有蕃客代表,臺下是簇擁而來的、喜歡熱鬧的城中百姓。

太子出席典禮一事早在月初便傳遍泉州城,宋國皇室向來親和,喜與民同樂,故而百姓自是不會輕易錯過一睹高貴皇族的難逢機會;

更何況,新港落成本身亦是難得一遇的盛會;

加之,早前盛傳,備受泉州文人雅士、公子哥兒推崇的才女陶覓菡将在此次盛會中獻舞。這陶家之女尚未出閣,引來多少的小年輕……

一切的一切,大家無不翹首以待。

最終,盛會果然不負衆人所望,空前隆重、盛大、熱鬧。

人們尤其注意到,皇族隊列中,有一位姿色卓絕的女子,她并不過分妝飾卻氣質自華,并未張口言語卻引人注目,看節目的時候偶然一笑,竟璨若明星,大家只以為她是公主。

而她身旁的那個男子,那俊朗、那軒昂、那氣度,絲毫不遜色于皇太子。

典禮有序地進行,太子剪彩、致辭、宣布新港啓動,末了還順帶提到與新港相匹配的萬國商城——

爾後,趙知州将太子一行帶到臺上,表演開始。

開場舞便是名動泉州城的陶家女。

“嫂嫂,你看!”趙驿槿激動得抓住蘇靈咚的胳膊,指向臺下,“陶姐姐出場了,她可是泉州城的第一才女呢!”

蘇靈咚露出她是誰的表情。

“陶姐姐,”現場太吵雜,趙驿槿大聲說,“我們小時候,天天玩在一起的。”

蘇靈咚聽清了,天天玩在一起,包括趙驿孟在內麽?思及此,她側身,只見趙驿孟目光投注到舞臺,神情之中似乎、似乎有一些溫柔?

是錯覺麽?蘇靈咚輕輕地掐了下自己,會痛。

早知道,那一天我該與他一同去陶家的。思及此,她開始心不在焉,可不論有多麽心不在焉,她終是看清了臺下正在如同 * 鮮花盛放般舞蹈的“陶姐姐”,那飄逸絕倫、嬌柔紛呈的舞姿,誰不愛看呢?

再看趙驿槿,她的目光已經完完全全被她的陶姐姐吸引去了。

心裏有點酸,可不是麽?他們畢竟是小時候天天玩在一起的,哪裏比得過?而且,在座的、以及臺前站着的那些人,哪個人的心裏眼裏不是陶姐姐?

胡思亂想挨到結束,在返回行在所的馬車上,蘇靈咚裝作不經意地問:“妹妹那陶姐姐,不知芳齡幾何?”

“陶姐姐與我同歲,記得她是二月的。”

“這樣柔美的姑娘,不知哪一家的郎君有福氣。”

“她已許配給臨安的傅家。”趙驿槿并不知蘇靈咚在套話。

“是麽?”蘇靈咚忽覺得有點可悲,這一刻她才發覺自己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一如她不确定趙驿孟對自己有沒有感情。

“當然的,九月初她就會進京待嫁。和嫂嫂一般,陶姐姐亦是遠嫁!”

“是啊,遠嫁。”

“嫂嫂,你可見到你表姐了麽?”

蘇靈咚搖搖頭,“你們去陶家的那一天,我去姑母家,姑母遣人去接表姐,碰巧她不在。”

趙驿槿眨了眨眼睛。

“妹妹和路師弟如何,他可有松動的跡象?”

趙驿槿喪氣地搖搖頭,路呈骞有些狡猾,總是不拒絕、不接受,像貓一樣,高興的時候就陪她玩,不高興的時候就消失不見,搞得她悲喜無常。

姑嫂二人沉默下來。

不過,這一趟泉州之行,最開心的人還是趙驿槿,到端州短短十來天,見到路呈骞的次數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以往的總和,她已經非常心滿意足。

太子妃一病不起,是以,蘇靈咚不再需要暗中保護,路呈骞此行便再沒任務。

“路師弟,四月時,我們是不是在盛月宮中見過?”剛到泉州,趙驿孟介紹路呈骞時,蘇靈咚曾這樣問過他。

“我沒去過盛月宮。”路呈骞一副不羁的模樣,撒謊面不改色心不跳。

“那個人的眼睛,和你的一模一樣。”

“相像的人多了去——”

蘇靈咚本來還想問,結果被趙驿槿搶了話,那占有欲,明顯得令大家不由得苦笑。

一旁的趙驿孟亦不打算對她透露自己請師弟暗中護她之事。

新港大典圓滿結束,中秋之夜,趙知州又設宴将太子和趙驿孟請了去。

蘇靈咚與趙驿槿在院中賞月。

瑩瑩透亮的圓月才越過屋脊,蘇靈咚忽然有些想念爹娘。

本來是阖家團圓的佳節,不能得見爹娘,連與夫君亦各在一邊。

趙驿槿一派爛漫,開心地說着她的路大哥給她做了一個木雕。

姑嫂二人在夜色中坐了一會兒便回了屋,卸完妝,蘇靈咚令梅桃她們退下,早早地上了床。

亦不知幾時,蘇靈咚聽到扣門聲,趙驿孟向來不喜歡叩門環,總是用手敲。

現在,開門之前,她 * 不會再像一開始那般再問門外是誰了。

吱吖一聲,她将門打開。

“去看月亮。”趙驿孟站在屋外,朝身後歪了歪頭。

蘇靈咚只以為自己聽岔,去看月亮,真的是他這種連閨情詩詞都會被說成绮言靡語的人講出口的話麽?她一時不能信以為真,總以為,所有兒女情長之事都不可能與他沾邊。

“還傻愣?快去穿好衣裳。”趙驿孟明明見蘇靈咚的眼睛漾出花兒來,嘴裏卻說,“該不會,今夜你亦心累?”

蘇靈咚嗔道,“那件事情,你到底要叨到什麽時候?”

見他不答,她又道:“今夜,我的心一點都不累,六郎你等我。”說着,高高興興地回到裏面,換上外出的衣裳,随性地個結了個發髻。

“快一點。”不知何時,趙驿孟亦進了屋,站到他身旁。

“六郎,能幫我簪個發釵麽?”

“本王不會。”

“那我教你。”

“你到底去不去?”

蘇靈咚本來還想挑個好看些的發釵,被趙驿孟一催促,便只慌忙地選了一支梅花釵。

二人一同出了屋,那時才剛過亥時,并不算晚。

到了燈稀月明的地方,趙驿孟先住了腳步,借着月輝,蘇靈咚注意到,那兒有一池殘荷,水深處的月影和夜空中的玉盤兩相輝映。她心想,他還蠻會選地方。

月朗星稀,銀光皎皎。

蘇靈咚的小臉對着月亮,面目異常清美。

“六郎,你不是說要看月亮麽?”

“自然。”

“那目光為何一直在我身上?”

“胡說。”

“時間好快,都已經中秋了。”

“能不能想點別的?回臨安再說。”

蘇靈咚其實并沒催促他的意思,被趙驿孟一說,便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回臨安再說什麽?”裝傻,對她簡直易如反掌。

“看你,笑得那麽——”誘人,趙驿孟覺得是這樣。

“和六郎在一起,我很開心。”

“你可知本王為何帶你來看月亮。”

“難道不是因今夜是中秋佳節麽?”

“錯。”

“今晚月亮很美很圓,也很亮。”

“錯。”

“六郎喜歡和我在一起。”

蘇靈咚多麽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但并沒有。

他雖沒再繼續說錯,但亦沒說對。

氣氛有些僵。

“連今天是什麽日子都不記得!”趙驿孟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惱,不過比起剛剛成親時總是冷冰冰的語氣,已經好很多。

“今日是中秋節?”蘇靈咚知道,他想要的答案肯定不是這樣的。

趙驿孟拿出一本書,遞給蘇靈咚,“是你我原本的成親之日!”

他的語氣很淡,卻能聽出失落的意味。

蘇靈咚想起來了,确實,他二人原本的婚期正是中秋佳節。

“三月時,本王既未能清醒與你拜天地,今夜,高天之下厚地之上,你我二人便以月亮為媒,星輝為證,再拜一 * 次天地。”

蘇靈咚忽然怔住,感動突如其來,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還不止,忽然,趙驿孟伸過手,捧住了她的小手,對方的手溫傳過來,蘇靈咚感覺,一瞬間,好像幾個月以來心裏所積攢的委屈仿佛都盡數散去了。

左手牽右手,趙驿孟帶着蘇靈咚面朝明月,道:“今夜,我趙驿孟與蘇靈咚結為夫婦,願攜手共度此生,白首不離。”

“我蘇靈咚,願常伴孟郎左右,生死與共。”

蘇靈咚覺得這海誓山盟來得有些突然,卻亦合情合理。

說完,他們一同朝明月躬身三拜,爾後又夫妻相對,再互相三拜。

月光下,蘇靈咚又見到了趙驿孟那由衷的溫暖的笑。

二人的手還牽在一起,空氣中散發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甜美。

“六郎,你可以把我擁進懷裏了。”

說完,蘇靈咚作勢投懷送抱。

不料,卻被趙驿孟一把推開了。

“非地,成何體統?”

“為何?你我不是清醒拜過天地了。”

“亦不看看什麽地方?”

“也是。”蘇靈咚嬌聲笑了。“這個中秋夜的月亮,非常、非常美好!”

“看月亮,別說話。”

二人手牽手,卿卿我我地看了一會兒月亮。

蘇靈咚不喜歡有話憋着不說,她的頭歪在趙驿孟的肩頭,眼睛看着月亮,“六郎,以後每一年的中秋,我都想同你這般賞月。”

明晃晃的月亮印在兩個人的眼睛了,亮閃閃的。

趙驿孟的嘴角彎起來,他沒回答,只是收緊手力,輕輕地握了握蘇靈的手。

又過了一會兒,二人方轉身,牽牽扯扯地往回走。

然開心總是太短暫,一回到屋裏,看到那本書的內容,蘇靈咚幾将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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