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沈丹青換了身窄袖緊腰的夜行醫,看着夜色中晉王府的高牆縱身躍了上去。

地牢裏的清塵被綁高雙手吊在中間,他已經沒了擡起頭的力氣,神智卻出奇的清醒。

今晚這裏沒有巡邏也沒有守衛,這不正常。除非他們在等一個人。

清塵皺了皺眉,這個圈套主人肯定看得出來,那他還會來嗎?

李昕終于來到了千世湖。

河燈來到這裏蠟燭已經都燃盡了,湖面上漆黑一片。

李昕揪下發帶上的夜明珠,蹲在湖邊一個個往上撈,用夜明珠照着看上面的字。

河燈上無非是寫些平安姻緣功名什麽的,李昕耐着性子一個個看。

直到靠近湖案的河燈撈盡了也沒看到沈丹青的筆跡。

李昕借着月光看向湖中心零散飄浮的河燈,一咬牙脫去外衣跳進了水裏。

沈丹青穿過花園回廊,從假山的一處縫隙裏找到了通往地牢的路。

地道挖得很窄,只容一人行。

裏面靜悄悄的連呼吸聲都沒有。

果真是個圈套。

沈丹青走了幾十步,轉了兩個彎後看到了一道鐵栅欄,隔着栅欄能看到裏面有個奄奄一息的人。

沈丹青用匕首砍斷栅門上的鐵瑣,進去把清塵手上的繩子解了下來。

清塵往他懷裏一靠,慢慢清醒過來,幾乎驚恐地看着沈丹青,啞着嗓子說:“主…主人…快…走……”

沈丹青沉默了一會兒,解小腰間的葫蘆,柔聲道:“喝點潤潤嗓子。”

清塵毫不猶豫地喝了兩大口,眼神慢慢清明起來:“這是個圈套…主人你快走…這是個圈套……”

沈丹青溫聲道:“他們困不住我,你放心。”

清塵慢慢露出笑容:“對啊,主人那麽厲害…誰都…誰都傷不了他。”

晉王摸了摸假山的石縫:“有人進去了。”

世子道:“是什麽人?”

晉王淡然道:“定然是幕後指使派來的人。”

世子皺眉道:“你不是埋了炸藥嗎?把地道炸了不就得了。”

晉王搖頭道:“我們還不知道清塵真正的主子是誰?若這條線索也斷了,就等于給我們自己留了個虎視眈眈隐于暗處罰敵人。”

世子不耐煩道:“你也聽過那個娘娘腔叫沈丹青主人,而且那個沈丹青明顯不簡單,你直接殺了沈丹青不就得了?”

晉王不理他,轉身就走。

世子怒道:“喂你什麽意思!”

晉王瞟了他一眼:“你也不小了,做事的時候多用點腦子。”

湖面上尚浮着薄薄的冰渣。

李昕運氣抵抗着那透骨的寒冷,把那河燈一盞一盞拿過來看。

有一盞燈上沒有寫字,倒是畫了只小兔子。

李昕愣了半天,看到落款的沈丹青三字忽然在冰水裏大笑起來。

他嗷嗷叫着躍上岸,披上外衣把那盞河燈小心抱在懷裏,驅馬回城。

清塵的嘴唇哆嗦着:“主人…沒有诏書…晉王……”

沈丹青打斷了他的話:“沒有就算了,我本就沒怎麽想要,我帶你出去。”

清塵努力擠出一個笑來:“不…用了,清塵、清塵活不長了,不值得主人費心。只是…清塵死了,以後誰給主人研墨呢……”

沈丹青不笑了,低聲問:“難受嗎?”

清塵艱難地搖頭:“不…難受…我現在…我現在像做夢一樣,身上暖洋洋的好舒服。”

沈丹青柔聲問:“夢到什麽了?”

清塵露出笑容:“看…看不清楚…但是我很開心,主人…我很開心啊……”

他慢慢閉上眼睛,沾了血跡的秀美臉龐帶着安詳的笑意。

沈丹青把他的屍體在地上放平,轉身向來路走去。

楚湮來到了晉王府外,他明白自己能力有限,怕進去更會給主人添亂,只得滿心焦急地等在外面,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想計策。

沈丹青剛走出假山,已經被晉王府的侍衛圍了起來。

晉王父子在樓上觀望。

世子看着那個黑影皺眉:“那個是沈丹青。”

晉王點頭道:“那就好,等把這人活捉了你看好他,我進宮禀明聖上。”

世子道:“你知不知道李昕對這個男人已經癡迷到魔障了?我總覺得這個沈丹青有點可怕,還是殺了比較放心。”

晉王淡淡道:“太子是君你是臣,以後說話注意禮數。”

世子不屑一顧:“我跟李昕的關系好得很,用不着顧忌這些叽叽歪歪的東西。”

晉王俯身看向假山,沈丹青已經和晉王府的侍衛動起手來。晉王道:“昭兒,你還記不記得你十三皇叔?”

世子随口道:“我哪記得,都是後來你告訴我的,就是那個妖妃兒子?不是去封地了嘛。”

“他十三歲就獨身去了江南封地,”晉王目光陰晦,“我這晉王府裏有多少東西值得別人大費周折?不過一塊西北軍的兵符,還在一封先帝傳位十三皇子的诏書。”

世子吃了一驚,半晌才喃喃道:“你是說…他們是十三皇子的人?”

晉王看他一眼:“他封號江南王,也算是當今聖上格外的恩寵了。”

世子半天沒緩過神來,背後出了一身冷汗:“那沈丹青接近李昕也有可能是江南王授意的?”

晉王道:“那要活抓沈丹青問問才知道了。昭兒,不管你和太子殿下的私交有多好,終究君臣有別。當今聖上尚是睿王時也是與十三弟關系極好,可是先帝屍骨未寒遺诏還未宣讀,他就帶兵入宮殺了蘭妃,僞诏立自己為帝,把十三皇子送去了江南。”

世子從未聽過這些,整個人都傻了。

晉王道:“這些事也就我們父子二人說說,五皇兄是個明君,于百姓而言确實好過幼主無能太後幹政。但是你和太子…也多少該避諱些了。”

世子有點懵,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那江南王…也挺命苦的。”

晉王道:“他在江南十幾年,從來沒有回來過。初時聖上只當他小孩子怄氣不懂隐忍,奉命監視江南王的人也一直沒發現異常。若真是他…那我的十三弟真是長大了。”

世子看向假山處,忽然道:“沈丹青逃了。”

晉王道:“他逃不了。”

沈丹青的四面八方有大網抛出,把他緊緊攏在裏面。

網是金蠶絲摻了北海龍筋做的,一旦裹住人就會陷入皮肉切斷筋脈,遇骨方止。

網把半空中的沈丹青裹成成一團,迅速向花園裏追去。

晉王縱身從樓上躍下趕往花園中。

花園裏卻只剩下縮成一團的網。晉王用劍尖挑起那團網,黏稠的血滴滴瘩嗒往下流。

沈丹青縱然脫身,恐怕也受了重傷。

晉王沉下臉來:“沈丹青受了重傷跑不遠,傳令下去,所有人只能進不能出,全城搜捕沈丹青。”

所有人都去了花園,世子自己百無聊賴地盯着假山發呆。

忽然他臉色一變,有個修長的人影從裏面走了出來。

那人似乎意識到了晉王世子看他的目光,擡頭朝他粲然一笑,忽然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後。

晉王世子受驚回頭,冰冷的劍鋒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眼前是沈丹青清俊的臉,溫柔的桃花眼裏卻滿是殺意。

晉王世子一陣寒意,竟懷疑是不是沈丹青被那網子弄死了,才變成鬼來索命。

沈丹青于他對視了一會兒,眼神稍微柔和了些:“世子殿下怎麽不在外面看花燈了?”

晉王世子長這麽大還真沒被人用劍抵着脖子,強笑道:“沈先生不也回來了?”

沈丹青放下劍,表情奇異地輕松起來,閑聊般坐在桌旁給自己倒了杯茶:“李昕又沒去,我一個人逛有什麽趣味?”

晉王世子摸不準他是什麽意思,可沈丹青用這麽有點失落的語氣說起李昕,多少還是讓他放松了些。

晉王世子努力讓自己淡定一點,坐到沈丹青對面,給自己倒了杯茶。父王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現在能做的就是拖延時間。

沈丹青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看得世子殿下莫名心虛。

楚湮知道他這個主人向來心思缜密不可能毫無安排就貿然闖入龍潭虎穴,可是主人到底安排了什麽?又是什麽安排不能直接地告訴他?

楚湮細細回想沈丹青臨走前的一言一行,他說什麽來着?

一一“晉王府的梅花是京都一景,要不要我折一枝來送你?”

梅花?

楚湮沿着圍牆走了幾步,就看到王府裏的梅花已經開到了圍牆外,隐約能聽到府裏的喧嘩聲,似乎是出了什麽事。

梅花枝上挂了枚小銀鈴,應該是沈丹青随手從凝翠樓的挂飾上拽下來的,搖搖擺擺得卻沒有聲音。

楚湮用飛小刀把那枝梅花切了下來,從鈴铛裏抽出一條薄如蟬翼的絲款,上面小小幾個字:“點燃牆腳引線,快馬去北郊潛山。”

楚湮毫不猶豫地拿出火折子點燃了引線。引線不長不短,爆炸在前方的幾車柴草裏,聲音卻很大。

晉王府中侍衛紛紛往後門跑去。

晉王也過去,只看到滿目煙塵中一騎快馬正向北疾馳而去。

晉王心思立轉。也許這是障眼法的調虎離山計,唯一的可能就是給沈丹青制造逃走的機會。

他下令道:“陳雄,你帶人繼續搜城,特別是王府周圍,一條磚縫也別漏下。”

說着令人牽了一匹馬,向着那個人影追過去。

有時候明知道是陷井也要跳。

沈丹青受傷頗重生死不明,如果他死了,前面那個人就是目前唯一的線索。

陳雄是個盡職的人,也同樣很盡職地沒有去打攪世子殿下。

晉王世子聽到屬下的腳步聲在外面來來回回,額頭冒出了細汗。

那是陳雄的腳步聲,他已經回來了,似乎在四處搜尋什麽人。那父王呢?父王去了哪裏?

眼前的沈丹青笑語盈盈地和他談天說地,晉王世子卻莫名覺得這個人也許在他喊人的瞬間扭斷他的脖子。

沈丹青卻溫柔得很,話題繞道李昕來回轉,問他李昕是不是成親了,那女子美不美?小皇孫預計哪個月的産期?語氣裏隐約有那麽點落寞,晉王世子緊繃的情緒在他這樣的語氣目光裏也繃不住了,慢慢開始順着他的話說起些事。

楚湮在夜色裏縱馬飛馳出城,後面的追兵并沒有喊着殺聲,凜冽的殺氣卻在一片寂靜的風聲裏扼緊了他的咽喉。

北郊,潛山。

有什麽等在哪裏?

沈丹青說着說着,話題巧妙地轉到了晉王身上,正對老爹一肚子火的少年很快被套進去,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他爹的不是。

沈丹青喝完一壺茶,起身道:“今日謝過世子殿下了。”

世子心底莫名一寒,就聽到沈丹青柔聲道:“只是恐怕還要讓世子委屈一段時間,對不住了。”

夜色裏的潛山像條伏卧在城外的巨龍。

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箭簇呼嘯着從他耳邊擦過。

楚湮忽然想起沈丹青那欲言又止的神奇。

主人…這是讓他引開晉王,代價很有可能是楚湮死。

主人沒有直接把命令說出口,卻用了這般似乎漫不經心的法子讓他自己選擇。是不是也是…也有點情意在心中呢?

楚湮還未進潛山就被晉王帶人圍了起來。

楚湮摸向腰間的刀囊。他年過二十才開始習武,縱然堅韌刻苦卻怎麽也打不下太深厚的底子。

事到如今只有拼死一搏,主人一定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至少要給他多争取一點時間。

晉王帶着滿身疲憊會王府時,世子正縮在椅子上睡覺,看樣子是等他的時候睡着了。

晉王憐愛地想伸手撫摸兒子的臉,卻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輕嘆一聲走了出去,命人送世子回房裏睡。

這時東方的天空已經開始發白,他匆匆洗幹淨手去了書房,從書架後的暗格中取出一只檀木長匣,打開後裏面是一卷明黃的絹布。

那是先帝傳位十三皇子的诏書。

诏書還在,那個不惜性命也要引他離開的人又是為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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