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欲墜

聽見這一聲,樓畫微微睜大眼睛。

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笑了一聲,随後撐起身子:

“你叫我什麽?”

但秦東意哪裏能應他,僅在無意識時微微皺了下眉。

樓畫緩緩收起笑意,眉眼間卻舒緩了些。他俯下身,像小貓撒嬌似的用臉頰蹭蹭秦東意:

“師兄,你再叫我一聲,我聽見了,你剛剛喚我十三。”

在他們少年時關系最好的那段日子,樓畫叫他師兄,他則喚樓畫十三。

這兩個稱呼填滿了樓畫為數不多值得回憶的記憶,因此再相見時他一直想複刻當初的那種純粹,所以對秦東意的稱呼一直沒有變過,即使秦東意從來沒有給他回應。

“師兄。”樓畫用指腹摸着他的臉:

“我聽見了,你可不許耍賴。”

他眼都不眨地看着秦東意,許久,他眸裏浮上一層鮮紅顏色,似是有點不解。

“老長蟲,他為什麽不理我?”

樓畫皺着眉,問識海中的應龍。

應龍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他沉默片刻,出口的話淡漠又殘忍:

“因為,他快死了啊。你知道的,還很期待不是嗎?”

樓畫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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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秦東意要死了。

樓畫突然有點無措。

他這時才突然意識到“死”這個字代表了什麽。

是消逝、是終結、是盡頭。

是身軀泯滅、魂歸天地、再無關于世間。

樓畫的手有輕微的顫抖。

随後,他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走到桌邊,一把将桌上的茶具全揮到地上,又在一地殘片中拿起一塊大小合适的。

他幾乎沒有猶豫,将瓷片鋒利的斷口抵在了自己手腕上。

猩紅液體順着他手腕淌下,最終滴落在秦東意蒼白的唇上。

樓畫随手用衣袖替他擦幹淨臉頰上濺到的血滴,期待地等秦東意醒來,可過去許久,依然沒有動靜。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已經愈合的傷口,雙眉緊緊皺起,語氣略顯急切:

“我的血不是能救他嗎?”

“你的血只能緩解他身上龍息的反噬,對于金犼的毒又有什麽用?”

“我不能救他嗎?”

“你不是盼着他死?救他幹什麽?”

這話把樓畫問住了。

他站起來,有點焦慮地在屋裏走來走去,給自己找理由:

“我愛他……我愛他,我自然要救他。”

“愛是什麽,你知道嗎?”應龍的語氣平靜。

“我……”樓畫眼瞳顏色已然一片鮮紅,他一腳踹向了桌子,那可憐的物件砸在牆上四分五裂成了碎片,碎裂聲中還帶着樓畫情緒失控的怒吼:

“我不知道又如何!我現在就是要他活!!我要他活着,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也別想帶他走!”

樓畫頭發淩亂,眼白裏可見些許血絲,肩膀随着急促呼吸輕微起伏,白衣上還有剛才染上的血跡。

倒真像極了一個瘋子。

應龍看他這個模樣,也知道要慢慢來,不能逼他太緊。

于是他語氣稍微和緩了些,退一步道:

“你冷靜點,我有辦法救他。”

“說!”

“找見那個魔修,把金犼骨刺拿回來,剩下的交給我。”

聽見這話,樓畫連一絲猶豫也無,直接用靈力震開了屋子的門。

他情緒失控的時候往往伴着靈力暴走的現象,當下躁動的靈力和妖氣生生震碎了他在自己身上加的封印,攜着晚香玉氣味的妖氣無聲地彌漫開來。

門外,發現不對勁匆匆趕來的戊炎和樓畫打了個照面。

“你個小……”

戊炎話還沒說完,人就飛了出去。

樓畫微微眯起眼,打量着面前餘下的那些清陽山弟子。

應龍很是時候地出聲提醒道:

“我勸你別起殺人的心思。”

“啧。”

樓畫煩躁地皺起眉。

随後,衆人只見他身後生出一雙巨大的白色翅膀,猛一振翅,平地便卷起一陣狂風。

風中夾雜着樓畫的靈力,卷起地上的碎枝枯葉向衆人襲去。

弟子們只來得及躲避随風而起的小東西,等回過神來,那一襲白衣的人已然飛去了半空中。

領頭的弟子大驚失色:

“他要逃!結陣禦敵!”

“都省省吧!”

正在這時,一道清冷女聲出現,蓮垚望着空中那道白影,冷哼一聲:

“戊炎蠢,你們也蠢。他要走,你們真以為能攔得住?”

離開清陽山後,樓畫讀遍方圓百裏所有鳥類的視覺記憶,他看見溫見賢從清陽山逃離,一路向南。

樓畫是白鴉,共感世間所有鳥類是他生來便有的天賦,但無論什麽能力,被如此透支使用都會有代價。

正如此時,他識海中似是被針紮了似的傳來一陣劇痛。

但他不在意這些,依舊以最快的速度追向溫見賢的方向。

然而,那劇痛并不會因為他置之不管就自行消散。

反之,透支能力帶來的反噬愈發嚴重,到最後,樓畫甚至連靈力也随之消散,人再撐不住高速飛行,直直便從半空中掉了下去。

寬大的白色衣擺在空中翻飛下墜,也正是那一瞬間,周圍忽地陰雲密布。

有道龍吟自雲後傳來,随後,一只通體漆黑的蛟龍自雲中而來。

龍身在陰雲中翻湧,旁側是陣陣悶雷,将天地都染上一片沉悶的墨色。

下一刻,蛟龍長吟一聲,低頭直沖樓畫而去。

就在碰到人的那一瞬間,黑蛟身形如煙霧般消散,換作一身形修長的黑衣男子。

他小心地用靈力托住樓畫,随後穩穩落地,将樓畫置在一旁的巨石上。

樓畫知道來者是誰,并沒有過多反應。

他咳了兩聲,閉眼緩一陣,這才捱過識海那陣刺痛以及聒噪的耳鳴。

他半睜着眼瞧着身邊默立的黑衣男子,随口問道:

“你怎麽來了?”

男子微微低頭:

“燎鴦她說主人出了清陽山,屬下擔心有變,便追過來了。”

霧青額上有對小小的黑色尖角,容貌俊朗身形高大,發絲和衣衫皆是墨色,唯獨一雙眼睛青碧如湖水。

樓畫點點頭,從方才起便一片鮮紅的瞳色也随着他情緒平複暗了下來。

他唇角溢出一絲血色,但下一瞬便被他毫不在意地擡手拭去。

他沒有和霧青敘舊的意思,直接道:

“來得正好,去幫我查查懷杏閣,和一個叫溫見賢的人。”

霧青眸中神色微動:“主人?”

“我沒事,你去就是了。”

說罷,樓畫便撐起身子運轉靈力開始調息。

霧青看了他一會兒,确認沒事後擡手替他布了護法結界,這便轉身離開了。

應龍從剛才起就一直沉默,直到這時,他才将疑惑問出口:

“又是半妖?”

“半妖又如何?”樓畫沒多在意,應龍頓了頓,又道:

“從古至今,人與妖因為種族不同信念不同,向來都是争鋒相對。而普通人類無法與妖結合,只有修為足夠高的修仙者才能做到。又因為種族不同,生下來的後代也大概率是死胎,種種條件篩選下來,半妖必然是極其罕見的個例。”

“但若我沒看錯,你、之前的小貓、剛才的小黑蛇,還有……”

說到這,應龍卻突然閉了嘴。

他沉默片刻才重新開口:

“而且,你們都帶着神獸血脈,鳳凰、白虎、青龍。難道不奇怪嗎?”

聽到這,樓畫似是覺得好笑:

“白鴉、黑貓、黑蛟,哪裏跟你說的沾的上邊?”

“你在質疑我?”應龍這就不服氣了:

“拿你為例,鳳凰是四大神獸之一,她的後代有支變種名喚雪凰,你多半便是雪凰的孩子,所以你的靈力是罕見的變種冰屬性,和我的龍髓兼容性也極高。因為鳳凰可是我的直系後輩,算下來,你還得叫我一聲祖爺爺。”

“妖可是血脈定上限,你若真是普通白鴉,修為怎麽可能到得了這種程度?”

“不過,你倒是讓我見識到不少。人類以心髒調息天地靈力,妖則依靠妖丹,而你居然兩者兼備,能造就的可能性無可限量。可惜你身邊這些小孩沒你這麽幸運,他們都是妖的部分占多半,應該或多或少有些先天缺陷吧?”

“或許吧。”樓畫并不想跟他糾結這些。

應龍看他态度敷衍,索性也就閉嘴不談了。

沒了應龍的叽叽喳喳,樓畫才好靜下心來調息。

等過去一日一夜,他傷勢也恢複大半,睜眼時,霧青已經回來了。

他先沖樓畫一禮,随後開門見山道:

“主人叫我查的懷杏閣,百年前已被人滅門,具體是誰做的不知道,但世人皆傳是我暗香谷手筆。”

“懷杏閣是正道流傳幾千年的醫修門派。傳聞他們的先輩曾得過仙獸饋贈,血脈特殊,但治病救人需消耗自身壽元,而因他們幾乎可治各種疑難雜症,也令不少人起了心思。為避免麻煩,懷杏閣早在千年前便隐世而居,從不輕易露面,也沒人知道他們究竟在哪。”

“而懷杏閣衆弟子中,每代都會出現一位血脈最為純粹的弟子,被尊為神子或神女。”

“他們的特殊之處便在于,必要時可以命換命,活死人,肉白骨。甚至殘魂僅剩一片都可挽回。”

“溫見賢,是懷杏閣最後一代神子。”

“他身為醫修,修為卻極高,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因此經常隐姓埋名出門義診、懸壺濟世。他不在意損耗自身壽元,因此傳下不少妙手佳話。只是此人在懷杏閣滅門後便消失了,至今是死是活也無人知曉。”

說罷,霧青從懷裏拿出一張紙來,攤開,泛黃的紙上是一少年的畫像。

那人容貌俊秀,眉目中帶着點書卷氣,眼皮上有一顆小痣。

是那魔修沒錯。

樓畫接過畫像,看了一會兒,又折一折放進了懷裏。

霧青看着他的動作,問:

“主人尋他,是想救人?”

“算是吧。”樓畫不甚在意,緩緩勾起唇角:

“救人、殺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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