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寸晷

這話一出,室內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

黑胖道長的神色僵硬一瞬,最後擡手拍了兩下:

“早就聽聞魔尊博學多識過目不忘,今日倒長見識了。”

“承讓承讓。”樓畫笑眯眯對着他一拱手,随後終于收了懶散,撐起身子在椅子上坐好,沖他揚了下巴:

“其實,我诓你的。雖然老頭子确實非我所殺,但他喜歡什麽花我可沒興趣了解。”

聞言,黑胖道長愣了一下,随後冷哼一聲,身形變換,再看時便成了一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

他手裏多了一柄短劍,其上黑霧缭繞,這便沖樓畫而來。

樓畫眸裏紅光更盛。

對方修為不低,自己身邊目下也沒有武器,打起來未必能全身而退,但他懶得去解身上的封印。

受點傷省下這種不必要的麻煩,值。

他看向魔修的動作。

這一劍多半無可避,但如果被他刺中手臂……

想到這,樓畫已經擡手,想正面迎上劍刃,結果下一秒,他便連人帶椅子被丢了出去。

金屬和靈流相接之聲傳來,樓畫被扔出去,落地踉跄一下才站穩,一時氣急,搬起椅子踹向秦東意:

“死病秧子,丢我作甚!”

秦東意沒理會他,随手震碎椅子,擡劍刺向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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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青色劍光流轉,這把劍名喚清寒,是他的本命靈劍。

一時間,淺青色與黑霧交織在一起,靈力相擊的餘波都足以令議事殿輕震。

一邊的蓮垚擡手布下結界,板着臉護住自家弟子們和那些愛找事的各位宗主。

“啧,沒想到今日竟是糟了賊人的算計,還好有蓮垚長老和疏月君相護,在下感激不盡。”

有人乘亂湊過來給蓮垚拍馬屁,蓮垚輕哼一聲,不做回應。

這群人方才咄咄逼人惡意揣測時,擺的可不是這副嘴臉。

那人這便讪讪退開了。

黑衣跟青影碰撞在一起,秦東意出手又穩又準,魔修漸漸落了下風。

他在暗處投機取巧倒還有幾分勝算,但若正面對上秦東意,再耗下去早晚得被擒住。

想到這,魔修一咬牙,看向了一邊正看好戲的樓畫。

樓畫懶得解開自己的封印,也沒有去幫秦東意打架的打算,他正饒有興趣地觀察那魔修的身法,然而下一瞬便見那人突然看向了自己。

樓畫唇角笑意微斂,果真如他所料,那魔修在秦東意面前虛晃一槍,直直沖他而來!

樓畫之前就在想,這魔修今日弄這一出到底是為什麽。

這群人上清陽山的目的就是要清陽山把他交出來,無果,魔修便選了下策,當衆殺人嫁禍于他好逼迫清陽山交人,順便還離間一手清陽山同其餘仙門的關系,可他沒想到前一日他便給自己下了封印,這才露出馬腳。

這人的目标從始至終都是他。

所以,到底是誰。

想到這,樓畫斂了唇角笑意,準備試探其一番。

他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靈力是靠不住的東西,因此修煉之餘除了看書,更多的便是精進體術。

正如此時,他背着手輕松躲開魔修攻擊,完全不在意魔氣浸染,瞬息間便扼住了魔修的脖頸。

樓畫的手抵在人最脆弱的咽喉處,慢慢上托,逼迫魔修擡起臉。

也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魔修手上戒指微弱地閃過一道綠光。

樓畫聽見了自己手腕上那串鈴铛聒噪的聲響。

這玩意是他從常楹那裏騙來的,那小鬼說,若是遇見了危險鈴铛便會發出聲音。

與此同時,識海中也傳來應龍一道驚聲:

“小心!!”

樓畫目光微頓,等他做出反應時,手裏的人已然被清寒劍刺穿,踉跄幾步跌去了地上。

一道煙青色身影擋在他身前,樓畫愣了一下,低頭看着自己手上冰涼的面具,又擡眼望向那魔修。

魔修倒在地上嗆咳出一口血,脫下面具後,露出的是一張白淨俊秀的臉。

此時其它人顯然也看清了魔修的樣貌,有一人認出他來,驚訝道:

“溫小仙君?!”

魔修雙眉緊皺,随手擦掉唇邊血跡,露出一個略顯詭異的笑。

下一瞬,他整個人化為數百只黑色蝴蝶,撞破議事殿的門沖了出去!

困住議事殿衆人的法器被解開,屋外大亮的天光刺破議事殿內的陰暗,戊炎長老早就發現議事殿的不對勁,已帶着弟子在門外焦急好久了,見裏面人似乎沒事才松了口氣。

但戊炎這口氣并沒有松到底。

樓畫還在饒有興趣地看着手裏的面具,下一瞬,他餘光瞥見眼前那抹煙青晃動兩下,驀然落地。

“小九!!”

耳邊是戊炎破了聲的喊叫。

樓畫有些呆滞地看着一群人急吼吼将秦東意帶走,只留下白色地面上一灘刺眼的血跡。

場面一片混亂,那些人甚至都忘記樓畫還大搖大擺在地中央站着。

樓畫捏着面具的手指逐漸發白,只聽一聲碎裂聲響,金屬制成的面具碎成了幾塊,尖銳的地方劃破了樓畫的手,猩紅血跡順着手指淌下來,但他一點不在意。

他看向秦東意被帶離的方向,問:

“老長蟲,這是怎麽了?”

應龍沉默片刻,帶了些許凝重道:

“剛才那個魔修手裏拿的是金犼的骨刺。顯然,秦東意被那東西傷到了。”

“金犼,骨刺?”樓畫重複一遍,眸裏浮上一層豔紅。

“嗯,金犼原身是僵屍,本就渾身是劇毒。萬年前我為防有心人盜它的毒為禍世間,拼得同歸于盡将它屍身封印在東荒,沒想到即使這樣還是……”

“所以,病秧子活不成了?”

樓畫打斷了他的話,情緒無甚波瀾,仿佛在說今晚吃什麽一樣淡然。

“難。”

應龍頓了頓:

“兇獸骨血裏存了上萬年的毒,又哪有那麽容易解。”

樓畫點點頭,彎唇笑了起來。

随後,他回頭看了一眼。

議事殿內一片亂象,有人在幫忙收斂白眉老道的屍身,還有幾個沒走的各派掌門正同魏長珏和蓮垚說着什麽。

樓畫的視線在那些人臉上掃過一圈,最終擡步走過去,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領,拖了出來。

蓮垚大驚失色:

“十三,你幹什麽!”

樓畫卻沒理她。

他笑眯眯的,很溫柔,神色間卻總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他彎起唇,語氣滿是威脅意味:

“剛才你說的,溫小仙君,是誰?”

那人只是個小宗門的堂主,此時被樓畫這麽一唬,吓得直打哆嗦。

樓畫不耐煩地甩開他,那人踉跄幾步,緩了緩,這才說道:

“是,是懷杏閣神子,溫見賢。”

聽見這話,一旁的蓮垚倒是皺起眉:

“懷杏閣溫見賢?那不是個天賦頗高的醫修,不是早就……如何跟魔修扯上了關系?”

樓畫懶得聽這些彎彎繞繞,他揚揚下巴,不耐煩道:

“去哪能找見姓溫的,懷杏閣又在哪?”

誰知他這話一出口,周圍幾人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其餘人不敢吭聲,最後還是蓮垚反問道:

“你不知道?”

“我為什麽要知道?”

“懷杏閣百年前一夜之間被人滅了門,全門上下絲伏屍百步流血漂橹,外界傳言,是你幹的。”

樓畫愣了一下,倒沒多在意,只笑着嘆了口氣:

“可惜,被人搶先了。”

樓畫回到疏桐院時,院裏又像前幾日那樣圍了一堆哭喪的。

一群人進進出出,忙得焦頭爛額,樓畫嫌煩,便爬到梧桐樹上坐着,晃着腿看他們在院子裏打轉。

戊炎聽說了樓畫靈力散盡的事情,因此也懶得再分心管他。

倒是樓畫歪頭靠着樹幹,主動同戊炎搭話道:

“老東西,秦東意要死了嗎?”

戊炎沒回應他,只幽怨又憤怒地瞪了他一眼。

樓畫只以笑容回應。

他識海中的應龍看見這一幕,多少有點不能理解,沒忍住開口問道:

“你,就一點都不難過?”

樓畫有些莫名其妙:

“我為什麽要難過?”

“秦東意很可能性命不保,而那根金犼骨刺,原本是要刺在你身上的。”

“又不是我讓他救我。”樓畫随手瞥了一根細枝,在指間轉着:

“等他死了,我便去将那姓溫的宰了,然後自碎妖丹,做鬼也要纏着他。”

“想用死來逃離我,那可不行。”

他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還哼着小調,就那樣在樹上從白日坐到夜裏。

等天色完全黑下來時,戊炎拉着哭到抽抽的常楹,面色哀戚地帶着那群人離開了。

樓畫看着他們的背影,緩緩斂了笑意,從樹上跳了下來。

他站到秦東意房門前,擡起腳想把門踹開,但動作一頓,還是選擇用手推。

木門發出一聲輕響。

屋內的檀香味被苦澀藥氣蓋盡了,秦東意孤零零躺在床榻上,遠遠看着像個死人,但卻還有微弱的呼吸。

樓畫悄悄走過去,坐在地上,趴在秦東意床邊看他。

秦東意膚色原本就白,此時更無一絲血色。

他薄唇輕抿,像是睡着了一般。

的确如應龍所說,金犼骨刺劇毒無比,就算修為高如秦東意,此時生命體征也極為微弱。

但樓畫不在意這些。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這樣同秦東意安安靜靜相處過了。

“師兄。”

許久,樓畫小聲喚了一聲。

但床榻上的人并沒有回應。

于是他又擡手,用指腹極輕地撫上秦東意額頭,從他的額頭一路經過高挺鼻梁、柔軟唇瓣,最後停在他下巴的位置。

“你要死了嗎?”

樓畫認真地看着他,又覺得不夠,于是爬到了床上,乖乖躺在他身邊。

他像只蜷縮在主人身旁的貓咪,将臉埋在秦東意肩頭,深嗅一下,聞見了他身上的檀香味。

“死了好,你活着又不理會我,還不如死了。”

“但你是我的,誰都不能碰,死也要死在我手上。 ”

燭火晃動,往樓畫眸子裏映出幾分暖意。

他眼裏難得多出些許缱绻溫柔,這和平時行事乖張不計後果的他多少有些不一樣:

“我以前便總在想,既然活着的時候你不願喜歡我,那跟你死在一處也不錯。”

“別人沒意思,他們對我不好,我只想要你。”

說到這,樓畫似是想起了什麽,擡起下巴輕輕吻了一下秦東意的眼睛,随後,他眸中顏色豔麗些許,手從秦東意下颌劃過,最終靈力流轉,手上多了一截冰凝出的短刃。

秦東意好着的時候他打不過,半死不活的時候樓畫還想用自己吊着他的命,等到現下這個情況,樓畫只想親手了結他,不給別人機會。

刀背路過秦東意肩膀,停在他的心口處。

樓畫最後又吻了一下秦東意的臉頰算作告別。

同時,手上逐漸用力。

再見了,秦東意。

屋外有風卷進來,燭火晃晃悠悠,影子也不安分。

晚香玉和檀香揉在了一起。

也正是此時,樓畫眼神微動,連帶着眸裏那一片猩紅都消失無蹤。

因為他察覺到有人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袖擺。

随後,耳邊便是秦東意昏迷時無意識的輕嘆: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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