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幻夢

清陽山,疏桐院。

原本昏迷在榻上的秦東意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跌坐在地上,臉色蒼白異常,猛地吐出口血來。

一旁的蓮垚見此,忙上前替他把脈。

靈流紊亂、毒素入心,但除卻金犼的毒之外,還有另一種不知名的力量在吞噬他的生命力。

蓮垚雖是醫修,卻也摸不清這是發生了什麽,最終只能用靈力替他穩住氣血。

秦東意心口又傳來陣陣鈍痛,随後鈍痛逐漸尖銳,像是被萬千蟲蟻撕扯一般。

秦東意下意識看了一眼先前樓畫待過的位置,那裏空空如也。

他眼角淌過一道血淚,理智被痛意撕扯,全憑本能問出一句:

“長老,十三在哪?”

“他昨夜便逃了,不知去向。”

蓮垚将秦東意扶到榻上。

秦東意心口處的撕裂感牽扯着五髒六腑,連龍息都隐隐有失控的趨勢。

耳邊,是從方才開始就從未停止的鈴音。

那鈴音他再熟悉不過,是他贈給常楹的物件,若是常楹遇見危險,他便能聽見銀鈴的喚聲。

半晌,他突然起身跌跌撞撞往門邊去,竟是要出門的模樣,口中還念着:

“阿楹,阿楹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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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垚一把又将人拽了回來,好不容易才把他按在榻上安撫好:

“阿楹能有什麽危險?剛剛還在隔壁看書呢!”

蓮垚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為了讓他安心,她還是第一時間叫來了隔壁正看畫本的常楹。

孩子好端端在他眼前站着,嘴邊還有偷吃點心留下的殘渣。

秦東意神色一頓,耳邊鈴聲未絕:

“你的銀鈴在何處?”

常楹心裏一咯噔,這才小聲答:

“我,我給樓畫哥哥了……”

這話一出,屋內陷入一瞬詭異的沉默。

秦東意眼前蒙上一層血色,随後臉頰似有溫熱液體淌過。

他下意識擡手碰了一下,随後垂眸看去。

滿手猩紅。

“師尊!!”

藥香四溢。

陽光透過窗子灑進屋內,滿室洋洋暖意。

藥香中夾雜着樹木草地泥土的清新氣味,偶爾還能聽見微風刮過湖面的聲音,以及樹上鳥類婉轉的叫聲。

榻上的人睡顏恬靜,眉目溫柔,雙眉卻是輕輕皺着的。

他身上很冷,就算陽光曬在他身上也無法為他帶去暖意。

他耳邊是嘈雜的哭嚎。

有人有妖,有男有女,有成人也有嬰孩。

各種聲音疊在一起,最終被一道含怨的女聲蓋過:

“去死。”

樓畫猛地睜開眼,他呼吸有些急促,眸裏猩紅未散。

他直直望着屋子木質的天花板,随着呼吸的緩和,他眸裏顏色也消退了些,最終變成平日裏的暗紅色。

樓畫撐着身子坐起來。

他身上的傷已經被人處理過了,基本都已愈合。身上穿的衣服不知道是誰的,有些大了。

他在枕邊找見了自己用來綁頭發的紅繩,随意把它纏在手上,這便打量一番四周環境。

這屋子布置清新雅致,看得出來屋子的主人也是風雅之士。

樓畫看着對面牆上挂着的字畫,半晌,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樓畫微微眯眼看去,而後便見屏風外走進來一位身形修長的男子。

他眉目清秀,人帶着點書卷氣,右眼皮上還有一顆小痣。

溫見賢!

樓畫目光一凜,無一絲猶豫地擡手向其攻去。

溫見賢似是吓了一跳,他沒想到先前還、奄奄一息的人此時會突然發難,根本閃避不及。

加上他手無縛雞之力,很快便被掐着脖頸按在了桌上。

“霧青人呢?”

“什麽霧青?公子,有話好好說,在下并無惡意。”

溫見賢被人掐着脖子威脅,倒還算冷靜。

他先安撫樓畫兩句,随後見并沒有什麽作用和,便用最快的語速和樓畫解釋:

“今早我去采藥時在陽川下游那邊的河岸發現的你,你身上有三根鎖魂針,還有迷毒。你的衣裳我順手替你洗了,在外面晾着呢,頭繩給你放枕頭邊了,人是用清潔術洗的,放心,除了治傷,在下沒碰您一根汗毛!”

溫見賢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他看樓畫還是兇巴巴地盯着自己,這就又小心翼翼補充道:

“若我說半句假話,天打雷劈。”

樓畫微微眯起眼,似是在觀察他是否在演戲。

眼前确實是魔修那張臉,但神态真誠,不似作僞,而且修為低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乖寶,他說的應該是真的。他和你看的那張畫像一樣,右眼皮上有顆小痣。而當時那魔修沒有,你記得嗎?”

應龍在此時出聲道。

“我為何要觀察死人臉上有什麽東西?”

樓畫還在生應龍的氣,因此語氣算不上好。

但應龍的話他也聽了進去,因此有一瞬的遲疑。

随後,他張張口,似是想問些什麽,但眸色卻一頓,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有人來了。

樓畫微微眯起眼,思量一瞬,往溫見賢脖頸處注了一絲靈流。

靈流冰冷無情,他卻彎起唇角笑得溫溫柔柔:

“你最好別多嘴。”

說罷,他一把推開溫見賢,隐匿了身形,懶懶散散斜倚在床榻上。

溫見賢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孽要受這罪,他摸着脖頸重重緩了一口氣,幹咳兩聲,驚魂未定。

脖頸處那絲外來的靈流鑽入了他的經脈,涼嗖嗖的,像是警告,也是威脅。

溫見賢也知道這人不好惹,于是沒多問,只默默整理好屋子的亂象。

等他做好這些,屋子的門也發出“吱呀”一聲響動,有人回來了。

“哥!”

門外進來的人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他摘下鬥笠,露出的是和溫見賢一模一樣的臉。

唯一的不同便是,他沒有溫見賢眼上那顆小痣。

“思齊,今日怎麽這麽早?”

溫見賢說着,下意識看了眼床榻上正玩着自己頭發的樓畫。

那人身姿舒展,擡手将披散着的長發攏在一起,用手上的紅繩松松綁住。

他注意到溫見賢在看自己,還彎起眼睛沖他笑了一下。

溫見賢觸電般收回了目光。

那人存在感如此強烈,剛進門的溫思齊卻全然沒發現屋裏還有一個人,他在房子裏轉了一圈四下看看:

“外面有危險,回來看看你。”

“危險?”

溫見賢給他倒了杯茶。

“暗香谷的樓畫,哥聽說過嗎?此人很危險,紅眸白衣,最近在附近出現過,我猜可能是尋了消息,過來找你的。”

“……哦?”

溫見賢心裏生出一陣密密麻麻的涼意。

他用餘光打量着床榻上的人。

紅眼,白衣。

與此同時,他經脈中那絲靈流驀地有一瞬刺痛。

那是樓畫在提醒他,別多嘴。

溫見賢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而溫思齊并沒有發現溫見賢的異樣,還在自顧自囑咐道:

“哥貴為神子,體質特殊,是懷杏閣最後的傳承,自然要小心保護好自己。當初那群賊人還在費盡心思找你,好在這裏足夠安全,能藏一日是一日。”

溫思齊走到了床榻邊。

他身邊,樓畫已悄然凝出一把冰弓,弓弦拉滿,箭尖直直對準溫思齊的側頸。

看不見的危險就在身邊,但溫思齊依舊沒有察覺。

同時,屋外的陽光照進來,他一張臉處在陰影和暖光的交界處,莫名有些古怪。

他看着溫見賢,彎起唇角,眼裏卻無笑意:

“如果哥看見了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哥,我會保護你的。”

溫見賢下意識後退一步。

他弟弟正被人用箭指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松指。而自己體內亦有一把無形的刀架着,令他不敢開口多言。

溫見賢最後也只勉強沖溫思齊笑了一下:

“知道了,我會的。”

溫思齊點點頭:

“那就好,我剛剛看過,他應該還沒找到這裏。既然沒事,我就先走了。”

他拿起自己的鬥笠,重新扣在頭上,臨走前還沖溫見賢笑了一下:

“哥,晚上我想喝粥。”

溫見賢點點頭,沖他揮揮手算作告別:

“知道了,給你加糖。”

木門開了又關,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了。

樓畫撤回靈力的那一刻,溫見賢冷汗幾乎要浸透衣衫,他喘着氣,扶住桌子才使自己不至于跌倒在地。

樓畫從床榻上起身,走過來安撫似的拍拍他的肩:

“表現不錯。”

溫見賢不置可否,他緩了片刻,坐回桌邊的椅子上,還替樓畫倒了杯茶。

樓畫把椅子拉到離溫見賢很近的地方,坐下後趴在桌上偏頭看着他,似乎是在觀察他的表情:

“後悔救我了?”

溫見賢臉色還有點發白,但神色已經恢複正常,只是顯然不怎麽開心:

“治病救人,哪有後悔一說。”

樓畫似是對他的話很感興趣的模樣,興致勃勃道:

“你弟弟剛說的話你又不是沒聽見。他說懷杏閣是我屠的,我也是特意來殺你的,你就一點不怕?”

“你不是。”

令樓畫意外的是,溫見賢搖搖頭,語氣篤定。

“為何?”

“當時懷杏閣滅門那夜我也在場,你身上的鎖魂針和迷毒正是他們的手段之一。而鎖魂針數量稀少,需要用到的法術也很獨特,很少有人會用,還那麽闊綽,一出手就是三根。”

溫見賢從儲物袋裏拿出三根黑色細針扔在桌上,聳聳肩,語氣輕松:

“自然是知道你我有共同的敵人,不然一個來歷不明修為高強的妖怪,我哪敢輕易帶回家。”

聽見這話,樓畫有些意外地微微挑了眉。

他屈指在桌上一下一下輕輕扣着,似是在思量什麽事情。

鎖魂針和迷毒,是懷杏閣滅門兇手的手段。

而這兩種傷,是溫思齊帶給他的。

可笑這人還一口一個保護,将他哥哥圈在這裏,騙得團團轉。

思及此,樓畫沒忍住笑出了聲。

溫思齊有點奇怪:

“怎麽了?”

“沒什麽,想到了有趣的事。”

樓畫并沒有把真相告訴他。

他站起身來,笑眯眯道: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明日之前,我将你仇敵項上人頭帶來送你,算作報答可好?”

說罷,他作勢便要往門口去,卻被溫見賢叫住了:

“樓公子,等等。這裏是法器另外開辟出來的小世界,找不見陣眼是出不去的。”

“找不見,那就全部毀掉就是了。”樓畫漫不經心道。

“我知道在哪。”

溫見賢看向他:

“我知道陣眼在哪。作為交換,麻煩樓公子帶我一起出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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