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幻夢

“希望神子有點自知之明,顯然,你是個累贅。”

聽見溫見賢的建議,樓畫上下打量他一眼,絲毫不留情面地拒絕。

溫見賢自然不甘心:“我會解鎖魂針的毒。”

“你以為我還會在一樣的地方跌倒兩次?”

樓畫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你連我一招都接不下,沒用就好好藏着,何必上趕着送死?”

“……”溫見賢沒話了,他沉默片刻,還是争取道:

“我身為懷杏閣神子,身負血海深仇,卻在懷杏閣出事後在弟弟的保護下龜縮百年。我是沒用,但遇到危險,也絕對不會拖累你。”

聽見這話,樓畫思索片刻,而後微微彎起唇角,強調道:

“你弟弟,保護你?”

溫見賢點點頭。

樓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倒是松了口:

“罷了,那就跟着吧。提前說好,我只負責帶你出去,你的死活跟我無關。”

“為什麽不把真相告訴他?”

聽着他們說話,應龍沒忍住問。

“我現在說了他也不信,倒不如自己親眼看看來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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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畫藏在袖中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着:

“還挺有意思。”

得到樓畫準允後,溫見賢簡單收拾了點東西,帶着他去尋找小世界的陣眼 。

這是被人用法器另外開辟出來的空間,景象自然也跟外界不一樣。

比如太陽在西邊,比如水往高處流。

“近百年來從來沒人進到這裏,除了我弟弟,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活人。這小世界的陣眼就在陽川水底,我猜你受傷後應該是掉到了水中,碰巧觸發了法陣,這才能掉進來。”

溫見賢帶着樓畫跳進水裏,用神識傳音給他。

陽川是貫穿這世界的一條水流,岸上看起來清澈透亮,水下卻團着許多看不清的暗色。

其下沒有活物,只有奇形怪狀的石頭堆在一起,像是某種陣法。

二人一路游到陽川深處,尋見水底一塊通體漆黑的礁石,溫見賢拍拍那石頭,指給樓畫:

“這就是陣眼,我找了好多年才找見的。”

“你既然知道陣眼在哪,為何不嘗試自己出去?”

樓畫微微眯起眼。

“那自然是因為解不開。”

溫見賢有些尴尬:

“我學藝不精,從來沒接觸過解陣,修為也不夠,沒辦法強拆。”

樓畫:“傳聞不是說你醫術卓絕,修為也極高?”

這句話戳到了溫見賢的痛點,他嘀咕道:

“傳聞還說你三頭六臂殺人如麻呢,不是挺好看也挺好說話的。”

“?”

樓畫被怼回來,多少有些不高興。

他磨了磨牙,在心裏冷哼一聲:

“被人哄的時候怎的不見他如此伶俐。”

“也不能這樣說,畢竟對方是他親生弟弟。他應該很信任溫思齊,所以這麽多年也從未往他身上懷疑。”

應龍見縫插針:

“人的情感就是這樣,互相羁絆互相信任,很溫暖不是嗎?”

“被滅族仇人騙了一百年很溫暖?”

樓畫聽笑了:

“無聊。”

和應龍說話間,他擡手,碰上了那塊礁石。

同時,身邊水流驀地洶湧起來,連帶着足下也亮起一圈法陣。

下一瞬,樓畫只覺耳邊水流氣泡聲消失無蹤,随後人也腳踏實地,落入一處類似地宮的陰暗空間。

此地昏暗無光,甬道窄小,只能容一人通過,每隔幾步,牆壁上便有一盞用來照明的油燈。

樓畫輕輕嗅了嗅,這裏空氣潮濕,帶着些古怪的腥臭味。

溫見賢從地上爬起來,四處看看:

“這是什麽地方?”

他問這種問題,自然沒人回答他。

樓畫沒搭理他,也沒在原地多留,擡步往甬道前端走去,溫見賢見狀,趕緊小跑兩步跟上。

地宮內的甬道彎彎繞繞,起初還很安靜,但越往裏深入,樓畫便隐隐能聽見遠處似乎有些細碎的聲響。

像是一群人湊在一起無意義地嚎叫,吵得他耳朵疼。

樓畫一開始想不到這會是怎樣一個場景,直到真正親眼目睹,縱使是他也有些微的怔楞。

甬道的盡頭是一方面積極大的石室,溫度要比外面高一些,因為在石室的正中央架了一座巨大的煉丹爐。

煉丹爐內燃着赤紅的火焰,周圍的地上十分髒亂,有羽毛有血跡,還有一些看不清形狀的東西。

而那些扯着嗓子喊叫的聲音,也都是從這裏發出來的。

因為石室裏除了丹爐,更多的是一層疊一層的籠子,裏面關着各種半人半獸的東西,他們大多是畸形,人不人獸不獸,像畜生一樣被塞進髒兮兮的籠子裏。

除卻長得醜以外,他們看起來腦子也不太好的樣子,只會扯着涎水扒拉着籠子發出叫聲。

跟在樓畫身後的溫見賢看見這一幕,臉色唰地就白了,甚至有些反胃。

他看向樓畫:

“這都是些什麽……東西?”

令他意外的是,樓畫看見這場景一點也不驚訝,甚至連表情都沒什麽波瀾,只淡淡答:

“半妖。”

他的回答和識海中的應龍疊在一起,區別是,應龍的聲音有些微顫抖。

“我好像明白了,為什麽半妖這種罕見的東西會紮堆出現。”

應龍深吸一口氣,忽然開口道:

“記得我上次說的嗎?人類與妖結合,就算能懷上後代,後代也大概率是有先天的畸形或者殘缺,或者根本就是怪物,就像這裏這些……人一樣。”

“而半妖中比較成功的範例,就是能結成妖丹,像黑貓或者小黑蛇。如果說他們是‘合格品’,那這裏這些全部是‘殘次品’,而同時擁有心髒和妖丹的你,便是半妖中最為理想的形态。”

“你和小黑蛇他們,并不是偶然産生,而是用數以百計的失敗品賭出來的特例。這種情況下,我猜多半是有人……”

“有人四處找修士和大妖,刻意配出來像我們這樣的東西。”樓畫有些冷漠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就是其中之一,我沒跟你說過嗎?”

“……”應龍突然噎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樓畫是如何能如此淡然地說出這麽殘忍的話,想了半天,還是跳過了這個話題,問:

“為什麽?”

“我上哪裏知道?”樓畫冷笑一聲:

“一個物件的用途,自然只有制作它的人才清楚。”

話音剛落,樓畫目光一頓,這便拽着溫見賢,斂了身形躲去旁側。

而後,石室裏響起另一人的腳步聲。

一個戴着面具的黑袍人從另一頭走出來,他在石室裏轉悠一圈,像是在挑選心儀的物件。最後他從籠子裏拖出來一只兔身人臉的怪物,這便哼着小調,打開煉丹爐扔了進去。

小怪物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叫聲的後半段被烈火淹沒,了無生息,連反抗都來不及。

見此,溫見賢似是覺得殘忍,緊皺了眉頭。

但他挪開目光前,又被那丹爐吸引了注意。

溫思齊努力眯眼想看清,喃喃道:

“那丹爐,怎的有些眼熟?”

“什麽?”

“你看上面印着的,像是懷杏閣的紋樣。”

石室內燈光昏暗,他們離得又遠,溫見賢看不清。

而樓畫哪裏知道懷杏閣的紋樣長什麽樣,不過聽溫見賢這樣說,他倒是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但他的思緒很快便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了。

“溫思齊,我叫你辦的事情,你怎的一件都辦不好?”

一道女聲突兀地出現在石室內,她聲音嬌媚,說話間有另一種細微的古怪聲響伴着,像是蛇類吐信發出的“嘶”聲。

“鎖魂針給你你都捉不回樓畫,我要你有什麽用!”

聽見“溫思齊”這個名字,溫見賢人有一瞬的僵硬。

他探頭看過去,卻只能看見那黑衣人的背影。

樓畫眼裏閃過一絲戲谑,作勢便要起身去捉溫思齊。

“乖寶,先等等!”

應龍的聲音有些許嚴肅,他停頓片刻:

“這個聲音,我有點耳熟。”

“大人,雖然樓畫沒捉到,但那黑蛟……”

那邊,溫見賢還在跟女聲解釋。

他半跪在地上,身前的地面置着一塊綠色晶石,是修真界常見的傳音法器。

那女人的聲音,正是從裏面傳出來的。

“黑蛟有什麽用!我要的是雪凰,要的是白澤!我和兄長籌謀這麽多年,就造出兩具神軀,現在倒好,二話不說全弄丢了!樓畫那鳥人翅膀硬了捉不回來,白澤更是不知所蹤,你以為我還有多少時間?!”

女子尖銳的聲音響徹石室,也正是這時,應龍突然略顯凝重地說出一個名字:

“相柳。”

樓畫自然聽過這個名字:

“上古兇獸,九頭蛇身,相柳?”

“是她沒錯,這女人跟她兄長給我惹了不少麻煩,化成灰我都認得她的聲音!但這都過去萬萬年了,她居然還活着??”

聽見這話,樓畫微微彎起唇角,嘲諷道:

“看來上古衆多異獸中,就你命短。”

“怎麽說話呢,我那叫舍生取義!”

應龍跳腳,但随後又回歸正題:

“她一直活着,卻從未露面,還暗地裏造了這麽多半妖出來。此事定有蹊跷,恐怕沒有表面上這麽簡單。”

“與我何幹?早說過了,我對拯救蒼生沒興趣。”

說罷,樓畫擡手,欲以靈力凝結成弓。

這家夥向來是個不多考慮後果的,應龍眼看着自己勸不住,于是祭出了殺手锏:

“那我的逆鱗,你要嗎?”

周圍略微下降的溫度停滞一瞬。

随後,回歸正常。

一邊的溫見賢全然沒注意到身邊人的動靜,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前面的溫思齊身上。

溫思齊曾經告訴過他,自己一直在鎮上幫藥鋪老板煉藥維持生活。

有時候他工作忙,會回來晚,也會夜不歸宿。

溫思齊是他僅剩的親人了,當初也是他從賊人手裏救下了自己。所以一百多年來,溫見賢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話。

然而現在他卻有點動搖了。

他的弟弟,那個笑容明朗的少年,卻在這樣一個狹小地宮裏用一條條人命煉藥。

他跟那女聲的交談中,還提到了鎖魂針,和樓畫。

所以樓畫的傷,是溫思齊幹的?

仔細想想,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

溫思齊說外面危險,從來不讓他出門。

溫思齊說有人一直在找他,所以堅持要讓他住進法器中的小世界。

溫思齊說怕他沖動,于是選的保護法陣足足有天階,就算他花費多年找見陣眼,憑借自己的力量也絕對出不去。

而這些細節在親情的掩蓋下趨于模糊,他也從來都沒有深思過。

究竟是保護,還是圈養?

越深想,溫見賢心中就愈發冰涼。

他到現在還抱有一絲僥幸,于是探出頭去想再看看清楚。

然而下一瞬,便有人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溫見賢整個人一僵,回頭看去,只見一個黑衣人站在他身後,黑色面具映着冰涼的冷光。

他下意識看向身側的樓畫,但當他轉頭時才發現,身邊的人早已消失無蹤。

周圍只有籠子裏半妖無意義的哭嚎,還有面具人略帶輕佻的一句:

“神子大人,別來無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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