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羅家的酒席散的比魏家的要早,不過親戚們許久不相聚,吃吃喝喝也就入夜了。

羅芸幫着羅母張羅好了一切,才從衣帽間裏提出自己的外套,走到大廳外面,穿堂的冷風吹得她一激靈。

也是,夏天早就過了,初秋的天氣自然是除了涼爽還帶着點刺骨的冰冷。

她剛走了兩步,就在院門外的昏黃路燈下看見了側倚在黑色車身上正低頭抽着煙的喬琛。

她裹緊身上的衣服,扶着腿兒,朝着他慢慢靠近。

喬琛聽到聲響,這才擡起頭,兩指夾着香煙,猛地嘬上幾口,随後扔在地上,用腳碾滅了。

“在等我?”羅芸很平淡的問道。

喬琛沒有回答,只是走到另一邊,給羅芸開了車門。

“今天不想坐車,你陪我走走吧。”羅芸雙手抱胸,語氣中夾雜着些許請求。

喬琛扶着車門的手定了許久,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羅芸淺笑着走在喬琛的右手邊,擡頭看了看滿目亮晶晶的星星。

“真美麗的夜空。”她頓了頓,繼而說道:“我十九歲的時候認識你,如今我三十歲了,幾乎是一眨眼就過了十多年,真是光陰如梭啊……”

“小的時候,老是自戀,覺得自己是公主,定會嫁個貼心的王子,保護我一世周全……”她側頭朝着面無表情的喬琛苦苦一笑:“長大後,才知道,那只是個夢,女人哪,沒有結婚之前,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另外一半是什麽樣子,也永遠不會知道,遇見的第一個男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王子。”

“喬琛……”她的秀眉微微蹙起,雙眼無神的看着遠方,嘴裏默默念了一句心底最刻骨銘心的字句:“喬琛,你是不是還在怨我……”她停了這沉重的話題,過了良久,苦澀的重新念叨起另一個話題:“今兒是初九,羅萌的大喜日子,明兒初十,後天就是十一了!”可又在關鍵時刻猛然意識到,仿似這一個也是個沉重的話題,于是又再度适時的掐了後半句,只低着頭不在多言。

羅芸這個樣子,反倒讓喬琛心裏越發堵得慌了,他一把解開身上的灰色風衣,從裏袋裏重新掏出一支煙點上,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他看似平靜的問道:“爺爺又讓我回家過生日?”他微微一笑:“你知道的,從五年前開始,我就不過生日了,那天我的行程唯有一個,就是,去看一個人,陪那個人說話。”

他吸了一口煙,抿唇,白色的煙霧便從他好看的鼻尖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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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勢停了下來,靠在一旁的圍牆上,單手揣在褲兜裏,單手夾着煙。

“還有。”他淡淡的重新開了口:“以後不要說怨不怨這個詞,太沉重,她的死是意外,跟你無關。”

羅芸一直偏着頭。

“你真的這麽想的?如果你不是怨我,又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她轉身,用犀利的眼神逼迫靠在牆上一臉散漫的喬琛:“難道就因為五年前,我跟你索要了這場婚姻?所以你要報複我?因為,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麽,所以,讓你把我當成真正的妻子,當成一個愛你的女人,是那麽困難。”

喬琛吸煙沉默着。

“看來,我又要舊話重提了。”羅芸頹然的尋了一顆樹,倚住:“對!那通電話是我打給楚楚的,是!不是那通電話,她不會出意外,可,即便我們都知道,我的那通電話只是試圖讓你們重修舊好,但,我們都做不到對它不計較。喬琛,你承認吧,你是恨我的對不對?你恨我幫了倒忙……呵呵……”羅芸冷冷笑了一聲:“我又何嘗不恨自己?!我太傻了,以為自己忍着心痛像個笨蛋一樣的将心愛的男人拱手讓人就是大度善良,殊不知,那個心愛的男人早就想好了對策,早為他心愛的女人準備了一場浪漫的不像樣的約會,且,甜蜜的地點,就在他們愛的小屋。我後來的那通電話只不過是顆毒瘤,導演了一場悲劇電影而已……”

喬琛依舊沉默着。

“你以為,全天下就你會為了秦夢楚的死而痛心麽?你可能永遠都想不到,我站在電影院門口,捧着兩張沉甸甸的電影票,正挂斷你電話的時候,楚楚就如同散落的花瓣一般在我面前弧線滑落了的心情,呵,她連死,都死的那麽美麗,像一幅慘絕了的油畫一樣。只是,她死了,卻讓活着的人更悲哀了……”她目光流露出最最深切的悲痛:“她贏了,她成功的封鎖了你的心,即便我用婚姻,用一條腿去束縛你,你還是無法愛上我……”

她拭去眼角的一滴淚,仰着頭,略帶倔強的表情說:“回歸正題,今天,你等我,是要跟我說什麽?”

羅芸話音剛落,喬琛吸完了的半截煙灰就落在了他粗粝的指尖,還未冷透的灰燼将那處燙的發紅。

“羅芸,我們離婚吧,盡快去打報告。”他彈了彈又聚起來的煙灰,自顧說着:“我們的婚姻破裂,我負全部的責任,是我出軌在先,至于,財産,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願意淨身出戶。”他頓了頓,繼而異常平靜的說:“當然,因為我們是軍婚,你也是可以去告我……”

“你果然還是為了離婚的事情……”羅芸極力忍着眼眶的淚珠:“真可笑,我們結婚五年,擺在臺面上對話的,除了,你出軌的光榮事跡,怕是也只有離婚這件事了。可是……”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可是,我不想離婚,我什麽都不要。”

“別任性,羅芸,你知道的,離婚是我們最好的出路。”

“別滿口的仁義道德!”羅芸憤恨的看着喬琛,瘦削的身子也猛地貼近了,單手揪住他的衣襟:“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是愛肖墨還是愛她跟秦夢楚相似的眉眼?”

喬琛直視着羅芸不說話。

“怎麽?不敢回答了。是不是楚楚的忌日快到了,你也為自己感覺到羞愧了?”

喬琛的眼神瞬間冰冷的連一絲溫度都沒有了,這塊千年的寒冰立馬将憤怒的毫無理智的羅芸凍醒了。

她怏怏的放下喬琛的衣襟,垂下眼睑:“喬琛,我還能做出最後的讓步,如果,你是因為孩子所以才不得不跟我離婚,我願意在肖墨生下孩子後,撫養……那個孩子……一生都盡心盡力。”

這是她最後的讓步,也是她對這段不堪婚姻的最後的挽留。

喬琛只理了理衣襟,從她的鉗制中彎腰走開:“不。跟任何人都無關。離婚,為了你,也為了我。我的報告已經打好了,周一我就交上去,希望,你的報告也盡快弄好。”

他向前走了兩步,又突然轉了身:“羅芸,剛剛你問我,我到底是愛肖墨還是愛她的眉眼,我現在告訴你,起初我是因為她的眉眼喜歡她,可如今,卻發現早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他頓了頓,繼而說道:“我們……還是……好聚好散吧……”

“喬琛,你是……天下第一……的大混蛋……”羅芸并沒有追上去,拖住喬琛的褲腳,上演那一幕悲情到不行的場景,她只是蹲在地上,無助的抱着自己哭。

哭什麽?哭這段不堪回首的婚姻?哭自己逝去的青春?還是哭,秦夢楚那并非剛剛提及的意外死亡?也許,她只是在哭已經破碎了的美好歲月,千般計算,萬般算計,也終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難道不該哭麽?

喬琛上車前,就把燃着的香煙扔了,合着地上未幹的水碾成了一灘爛泥。

他鬼事神差的開去了,五年前,秦夢楚出車禍的地點,一條老的不像話的人行道和一排老的不像話的紅綠燈。

就是在這樣老舊的公路上,秦夢楚的生命如同蝴蝶隕落了。

說來也蹊跷,前幾天,部隊裏的老戰友被分去了這個地帶的公安局,有天聚會的時候,那人拿出了一卷錄像帶,因為年代久遠的關系,那帶子已經有些發黃了。

那人将他拉去了偏廳,皺着眉頭跟他說:“新官上任,總要調看以前的案宗,我看了這起案子,覺得疑點太多,因為與你有關聯,我就先拿來給你看了,秦夢楚是孤兒,如果翻案也必然要征求你的意見。”

喬琛其實是很忐忑的接了過來,他看了無數遍,讓他看出了太多的貓膩,最大的一個便是,一個車齡過了三十的出租車司機,怎麽可能在逼近人行道的時候,還猛然加速?這不合理。

他将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一天一夜,終究給老戰友去了一個電話,就簡短的一句話:“不翻案。”

接着,他提出了離婚。

這是他保留給羅芸最後的尊嚴了。

他只是怕自己脆弱的理智會崩塌,然後掐着她的脖子,跟她怒吼:“是你害死了楚楚是麽?!”

這個場景才是他們之間最不堪的結局,不是麽?

楚楚,別怪我,這樣醜陋的過程,你不知道,也是一種幸運。

他發動車子,拐去了步行街,買上了肖墨近來最愛吃的糖炒栗子,擡頭看了看,店面裏的鐘表,剛過八點。

他盯着那栗子看了良久,才重新發動了車,開去了公寓。

在玄關換鞋的時候,阿姨急匆匆從廚房裏出來。

“喬先生,肖小姐剛剛喝了一大碗烏雞湯,這會兒已經睡着了。”

“嗯,知道了。”喬琛淡淡的回應,往前走了兩步,重又調頭:“張阿姨,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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