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們回家

看他肆意的笑着，看他突然靜止的沉默。

眼前一切荒誕如幻想，勝彥看着黃昏的夕陽降臨，異變驚起。

“人類死後，是不是能變成數碼獸。”

年少之人似乎理智，似乎絕望，似乎又只是輕率一言——

“我不想做人類了。”

沉默比夕陽更熾烈，安寂、沸騰。

數碼獸敏銳的五感帶來了一種尖銳刺耳的喧嚣感，他覺得自己仿佛聽見河川呼嘯，狂風起舞，光下瀕死的微生物在碎裂。

獸的眼瞳瞬間擴散。

似乎世上一切，都坍塌在他的眼中。

勝彥感受到被困在獸的身體裏，小小的自己，似乎掌握了無限大的力量。

全知全能的，在這一刻似乎理解了所有的事情，從宇宙的誕生，再到任何人可能會有的未來。

如果是這一刻的自己，就能做到任何事——莫名有了這個的感覺，即使是将這副形态直接進化到究極體也不是不可以。

那樣，飄飄然的，從靈魂傳來的輕盈感。

如果是現在，進化是能夠做到的。

但是……

巴達獸拍擊翅膀一般的耳朵，只是動作很輕的落在少年的肩膀上。除此之外，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

那以往用以浮空的耳朵，軟趴趴的搭在順平的發頂上，如同一個擁抱，和無聲的安慰。

“對不起，之前忘記說了那麽過分的話。”這個時候的勝彥，回憶起……或者說看到了錯誤進化成使魔獸後的自己，對順平說了什麽。

“我不知道再死一次會變成什麽，又或者只是單純的再也無法醒來。”

勝彥獸的目光無比誠懇，其中是清澈，“實際上也不是沒有對自己這樣的形态産生過疑問，又或許我以前是其他的什麽東西。”

“那……”順平的話沒能說完。

電車到了終點。

随着司機先生的催促，作為最後一位乘客的順平，帶着他的獸，走向黃昏之中。

入目是河流。

勝彥先是愣了一下，又意識到這裏的确是認識的地方……這裏是橫濱，是鶴見川。

但再也沒有了擂缽街的蹤跡。

網格化的視野鋪延，勝彥看到本屬于擂缽街的地方建起了繁華街區，像是東京的原宿。

太好啦……

順平似乎又說了什麽，但是獸沒有聽清，他只是看着濃麗的夕陽，聲音安靜。

“我做過人類。”

勝彥看着天空，如看向比那層大氣更遙遠的太空之外，“但是呢。做人類的時候不想要做人類，後來卻又很沒出息的偶爾會感到後悔。”

“所以，我想……”

小獸的聲音無比清脆，還帶着獨有的年幼稚嫩感。卻那麽的溫柔孤寂，微顫的尾音令人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他說——

或許我的存在。

就是為了讓有‘不想再做人類’這種念頭的孩子，擁有更長的，去思考和決定的機會。

變得開心一點，變得更從容一點。

然後有着完全的，選擇的餘地。比任何人都自由，比任何人都肆意，比任何人都更加鮮活熱烈的，活在這世界上。

“我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巴達獸趴在順平的發頂上，像溫暖的帽子，遮蔽了透過河面粼粼而吹來的風。

他們一同看向夕光濃麗。

“不要後悔自己為人的身份哦，順平。”獸這樣說道：“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嘛，奇跡是會降臨的。”

獸用帶着稚嫩感的嗓音，唱起了神聖計劃的鬧鐘鈴聲。

——懷揣無限大的希望，跨越冷酷無情的世界。

那雙飛不快的翅膀，有一下沒一下得，輕輕的拍在順平的肩上。

少年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再提及‘不想做人類’之類的話。

“我們回家吧。”最後，他這樣說道。

鶴見川水波光粼粼，黃昏斑駁在那上面，輕盈如靈魂的躍動。看着某位少年的思緒，再次回歸人間。

他在電車站，等待夜班車的到來。

“我，有點想請假。”順平抱着獸，“長一點，然後去思考之後要怎麽辦。”

轉學，或者休學？

或者就像現在這樣，堅持下去。

“雖然但是哦，這種事情就算和我說也是沒用的啦。”巴達獸的手手叉在腰上，“順平早點坦率一些不就好了嗎？媽媽肯定會理解的吧，雖然沒有過直接的接觸，但是我能感覺到順平的媽媽是個很好的人。”

“就是因為這樣才會……”

“才會害怕被擔心嗎？”獸打斷了順平，“但是已經被擔心了哦，我總是看到媽媽露出寂寞的表情，忍耐着不去詢問順平身上發生的事……其實都已經看在眼裏了。”

順平愣住了。

這是他沒有意識到，也沒有察覺到的另一面。

“關心對方，擔心對方，都要說出來才可以呀。”獸非常懂人心，“雖然我也能夠理解順平作為青少年的自尊心啦！媽媽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才一直忍耐的吧。”

“我知道了。”

少年眼中的情緒，比夜色更冗長，卻又有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放松感。

“抱歉，巴達獸，讓你擔心了吧……你也是，媽媽也是。”順平摸着巴達獸腦袋的手，動作微頓，“我會好好去溝通的，這次不會了。”

……

“好可愛！”

喜歡可愛的小動物，或許是大多數女性的天性，順平的媽媽也在其中。

還在緊張要怎麽和媽媽解釋，巴達獸又是什麽生物的順平，接着就聽到了對方自圓其說的解釋——

“是兔子嗎？”

媽媽非常自然的，将巴達獸歸類進自己認知的生物裏，“這個顏色很稀有哦，一般黃色的兔子，毛發會更黯淡一點。”

“但或許正因為這樣的鮮豔，所以耳朵才會是這樣吧。”溫柔成熟的女性，愛憐的觸摸了獸的長耳，“就像是折耳貓一樣，很可憐，而且非常辛苦。”

“咩噗？”勝彥想不出兔子會叫還是不會，又或者是什麽聲音的叫聲，于是開始自由發揮。

“好乖好乖。”媽媽又摸了摸勝彥的耳朵。

“順平要好好和小兔相處哦？”媽媽挨個摸了摸獸和少年的發頂，“你是哥哥，好好照顧它吧。”

既然養了，就要負責。

寵物呢，人類不需要它們去做什麽，只要看它們健康的，開心的活躍着，就會感到幸福。

“嗯……但是巴達獸不是兔子……”順平弱弱的解釋。

“嗯嗯，我知道。”媽媽這樣判斷，“名字是‘巴達獸’對吧？順平還在喜歡寶可夢的年紀啊。”

“給，剛烤好的點心。”沒等順平回答，媽媽将曲奇遞給了他。

“啊、辛苦……不對，真的不是兔子。”

“比起這個，來幫我找一下電視機的遙控器吧。”媽媽有點苦惱，“從今天下午開始就不知道去哪裏了。”

“真拿你沒有辦法，下次不要亂放啦。”嘴上似乎在抱怨，實際上身體十分誠實，順平向樓下走去。

……

笑容很明亮的女性，聽到孩子下樓的聲音後，緩緩收斂起笑容。

随後流露出的，是勝彥更熟悉的神情。

帶有強烈擔憂意味的，柔軟的溫柔，那是她的眼神。

“謝謝。順平那孩子的性格很安靜，之前狀态不對勁，我很擔心，今天他的眼神和情緒似乎變了……果然孩子還是需要小動物的陪伴吧？”

媽媽這樣說道：“今後也請繼續照顧他吧，拜托了。”

勝彥獸：“咩噗——”

［好哦］

獸的外衣下的少年，在心中如此回答。

每一次的約定，都使你我的靈魂更加清澈，為了變成更好的自己——

獸看向門外。

少年推門而來，手中是電視的遙控器。

“媽媽你在說什麽啊！”有那麽點惱羞成怒的意味，他紅着耳尖。

“好好……是順平在照顧小兔子，對吧？”媽媽很自然的改口，“我去做飯，你們兩個要好好相處。”

“我知道了。”順平。

“咩噗！”發出羊叫的勝彥獸。

随着媽媽的離開，獸和少年變得安靜，直到樓下的廚房響起蒸鍋的聲音。

“順平都聽到了吧？”巴達獸拍拍耳朵，“所以，不要讓她繼續擔心啦。”

“嗯。”順平的神色沉寂下來，“我會好好和她交談的。”

而敞開心扉，變得直接之後。

這次的交談結果，并沒有超出勝彥的意料。

一如他所想的那樣，媽媽很幹脆的同意了順平所說的‘想要請長假’這樣的想法。甚至問他需不需要休學一年。

但是順平沒有同意，他覺得三個月的時間就足夠了。

足以思考，調整狀态，修養一直以來緊繃的精神……再之後，就可以決定是不是要轉學，或者繼續在這個學校讀書。

“說起來！”

勝彥獸非常懂的豎起‘手指’，“順平你知道琦玉老師嗎？”

這個世界沒有《一拳超人》的漫畫，但也沒有漫畫裏的怪人等各種設定，所以或許是其他的獨立宇宙……之類的存在吧。

于是理所當然的，吉野順平并不知道‘琦玉老師’是誰。

“唔……”他判斷：“是學校裏的哪一位老師嗎？或者名師之類的？”

“差不多吧！琦玉老師是數碼世界的名人哦！”勝彥獸毫無壓力的點頭，“琦玉老師非常強、不，是最強！所以非常強的他也研發了一套獨有的鍛煉體系！”

“嗯嗯？”順平的眼睛亮了起來。

“每天堅持100個俯卧撐，100個仰卧起坐，100個深蹲，再加上10公裏的長跑。無論嚴寒還是酷暑都不開暖氣。”

巴達獸的前爪一晃一晃，“像這樣三年後，琦玉老師究極進化，成為了最強的英雄，擁有了一拳就能擊敗任何敵人的能力。很酷吧！”

“現在我将這套‘琦玉鍛煉法’教授給你！嗯……你說為什麽我自己不進行？”獸叉着腰，理直氣壯，“笨蛋，當然因為這是人類的鍛煉法啦！只有人形生物才可以哦，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兔兔而已啦！”

“咩噗！”

盡管對于這種不靠譜的東西半信半疑……

或許是不想讓眼神閃閃發光描述着‘英雄’的獸失望，又或者只是為了更好的自己，順平展開了‘琦玉鍛煉法’的特訓。

“連續普通拳！”少年擊打空氣。

用一上午的時間結束了今天的鍛煉的順平，毫無形象的坐在草地上，等待呼吸和心跳自我調節至平靜。

“今天感覺怎麽樣！”巴達獸湊過來。

“嗯，感覺很好。”順平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沒想到真的會有用……感覺最近體力和力氣的變化都好大。”

雖然不會變成琦玉老師那樣，但是像這樣鍛煉下去的話，八塊腹肌肯定是不會有錯的。獸再心裏露出微笑。

“如果翔太出現？”勝彥這樣問道。

“那就打飛他。”順平的眼神非常平靜，這一次，他真的看到了那樣的可能。

“不過，在打飛‘妖怪’之前……”他還記得那天巴達獸所說的，夏目友人帳的比喻，“今天還是先去看電影吧？”

“電影？”

“嗯，稍微有點期待。”

從前，從來沒有去過電影院的勝彥瞬間開心了起來，他亦無比期待。

于是連帶着巴達獸拍擊翅膀的頻率都變快了很多，雖然速度并沒有什麽變化。

“好耶！電影！”勝彥獸歡呼，“可以有爆米花嗎！”

“嗯……”吊足了胃口之後，順平也跟着笑了起來，“可以哦。”

電影開場之後。

和勝彥想的那些《紫羅蘭永恒花園》之類的人類聖經相去甚遠，他看到滿屏不可描述的馬賽克，在順平的背包裏發出壓抑的驚呼。

然後捂住自己的眼睛，又偷偷在縫隙裏，用餘光向前排的座位看去，觀察其他人的反應。

但是……

……

草，是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