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個夏天

“不記得了？”

得到這個回答的順平看起來有點失望。

“我、我不會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吧。”錯誤進化的感覺很奇妙，勝彥對于變成使魔獸之後發生的事情一點印象也沒有……畢竟那個時候對他來說，的确是在睡覺，并且做夢。

“不，倒不如說非常可愛。”雖然這麽說了，但勝彥總覺得順平看起來有點怪怪的。

“真的嗎？”勝彥狐疑的打量着順平，“總感覺你隐瞞了什麽信息哦。”

“咳、總之，真的沒有任何記憶嗎？”少年有些不甘心。

“是真的啦！”勝彥獸非常懂人心的将耳朵豎了起來，迪哥獸的外型看起來更加可愛了，“就算你問多少次也……那個時候，總覺得我好像去了另外的地方。”

“另外的地方？”

“嗯！用你們的話來講，就是‘做夢’那麽一回事吧！”迪哥獸在落地窗下彈了彈，看向外面的天空，“說不定我也是在做夢……啦！”

“那、是什麽樣的夢呢？”順平看起來有點緊張。

勝彥覺得今天的順平不論怎麽看都很反常……不過只要順着他的問題認真回答，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了吧。

“--我夢到了一個夏天哦。”

小獸微微閉目，此刻嘴部所呈現出的微笑感，像極了某種只會微笑的，騙人的壞東西。

“和某個孩子一起坐在月亮上，世界很遙遠……這樣的感覺。”

“然後呢？”順平追問，像是沒有聽完童話結局的孩子。

“好像是讨論了一下生命？之類的？”勝彥這麽回答：“唔、也記不太清了。倒是順平今天很奇怪哦，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總覺得再說下去事态會變得無法掌控，而且要怎麽開口說夢裏見到了‘夏油傑’之類的事情啊！

橫濱魔女之夜時的事情似乎過于久遠，那時候吉野順平這一代人還是孩子，對這件事不會有什麽印象。

何況，似乎也沒有了解的必要……那不是什麽溫暖的，能夠當做睡前讀物的故事。

勝彥獸如此沉思，将‘那個夏天’再從記憶裏塵封。

“這樣啊。”順平頓了頓，“但你昨天……不，沒什麽。”

活着的時候，死了之後……無論怎麽想都很悲傷，又很奇怪，或許真的是失去意識時候随便說的？

雖然這樣勸說自己，卻依舊很在意。

然而出于一種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莫名的心理，順平沒有繼續追問。

少年只是向着小獸笑了笑，眼裏落入碎光，眼瞳所呈現的栗子色顯得無比柔軟。

勝彥眨了眨眼睛，順平剛剛的表情是不是有點奇怪……

“還以為你多少會記得一點。”

少年人快而自然的轉移了話題，他對着手機點了幾下，推放在迪哥獸的面前，“因為真的非常可愛。”

——“單身17年！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有牽過！”

……

“性格內向！”

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

勝彥呆滞了，這、這是誰啊，說話這麽過分……什麽，竟然是我嗎！

他看着線路錯誤後，作為使魔獸的自己一邊‘木大’，一邊狂拍順平。

“這不是超級過分的嗎！”勝彥獸驚恐。

“很可愛啊！”順平驚恐。

雙方都覺得對面是不是不對勁。

“哪裏可愛了！”勝彥。

“哪裏過分了！”順平。

“删掉，快删掉！”迪哥獸追在順平身後，超兇龇牙。

“不要！很可愛！”順平逃走，卧室的門‘碰’地一下被甩開。

少年向着樓下客廳逃去。今天媽媽不在家，所以沒有關系。

但很顯然的，順平高估了自己的運動神經。

向着樓梯一下一下跳過的過程裏，他腳下一滑——眼見着，就要直挺挺的向下摔去。

比情緒更驚惶的，是風，是失重。

這個程度，恐怕骨折是肯定的了。

但在疼痛之前，順平先聽到的，是口袋中的神聖計劃傳來的歌。

很在意為什麽‘無法進化’的獸，終于如願的成為了巴達獸的形态。雖然這時候他心裏根本不會在意，也沒有去想這種事。

明亮的，姜黃色的獸。非常努力的用前肢拽住少年人的外套上的兜帽，耳朵扇動的幅度飛快。

“好、好險……”

一人一獸相互靠着，驚魂不定的貼着牆壁坐在樓梯上。

“得救了，謝謝你巴達獸。”順平抱住膝蓋。

“嗚……視頻你想留着就留着吧。”獸的耳朵拍拍，飛到少年的另一側，“抱歉哦，因為這麽點小事情害你差點受傷。”

“我好像總是在幹這些很丢人的事情。”勝彥的情緒有些低落，和丘比那時候‘良心活蹦亂跳’的狀态不同。

正确路線下，會成為天使的獸，是純然的善。

會很努力的想要保護搭檔，想要保護作為人類孩子的順平。

當然，并不全是‘馬甲’的本能，或許這才是勝彥本人的心意也說不定……

“明明是想要保護你。”巴達獸蔫噠噠的，“結果卻忽略了自己的極限，錯誤進化就算了，還因為自己的錯誤惱羞成怒……”

“不是的！”順平很直接的打斷，眼中似乎還有怒意殘留，但很快他意識到了自己語氣的激烈。

“不是那樣的。”他看上去比獸更低落和難過，“不能進化也沒有關系，你的出現就已經是奇跡了。”

“我啊，總有這樣的感覺。”他回望向外，雲天的藍堆疊在那雙眼睛裏，顯得分外柔軟。

那是，如午夜驚醒般的目光。似乎是物哀感一般的垂望。

“是巴達獸的出現拯救了我。不然的話……情況或許會比現在更壞也說不定。”順平歪頭，柔順的發順着他的耳側垂下，“要接受自己，接受現在，然後去努力。”

擔憂着自己的牙齒會吓到他，而不去出現，卻一直跟在暗處看着他的獸。

在他陷入危險的時候抛開那一切繁雜情緒，為挺身而出而出現。

以及……‘進化’。

為了保護什麽，而想要成為更好的自己。

還有這一次的錯誤進化也是。

勇敢不是魯莽，希望也不是妄想。那只是人生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還有最重要的——

“你的出現，肯定了我的存在。”順平摸了摸巴達獸的頭頂，握住獸的前爪。

像是對于未來的期待，命運彙聚在他們的手中，足以掌握。

沒有被選擇過的少年。

自認沒有出彩，也沒有特殊的地方。

但他還是被神奇而不可思議的存在……無比堅定的，選擇了。

“我們要一起去尋找‘被選召’之後要做的事。”少年這樣說道：“只要活下去的話，總會發生好的事情，就像我遇到了你。”

順平在微笑，像是想起來了什麽一樣。

但是……卻并沒有看向巴達獸。他在看着天花板，又像是因無識而目光無法聚焦。

是這樣嗎……

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

“那麽、我們一起走吧。”勝彥飛在少年人的一側。

“我們一起去尋找奇跡。”

巴達獸将擔憂的眼神隐藏，在少年回身後，才偷偷的在他的身後流露。

勝彥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明明順平說出來的那些話都無比的積極……對未來和生活充滿了期待。

應該，是這樣才對。

“呃……”滿身疲憊，卻還在不斷奔跑。

奔跑，飛速奔跑着向前。

跨過矮牆，躲在樹上，繞過長長短短的街道，搭上從前沒有坐過的一班電車。在電車啓動，車門關閉前的最後一刻踏了上去。

翔太和他的跟班們的聲音遙遠在有軌電車的軌道之外。

劇烈的喘息逐漸平穩。

少年那張線條柔和的臉。

東京的風景逐漸在車外遙遠，在黃昏潑血般的輝光裏注視，順平有着沉甸甸的眼神。

有如實質一般的，在向下墜落，盡頭是獸驚惶的回望。

呆在單肩包裏的獸，本能的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什麽都可以，亂七八糟的也可以被原諒。

唯獨不能沉默。

“我、我覺得。”巴達獸的語氣幹巴巴的，“我們好像夏目友人帳耶……”

姜黃色的小獸前肢比劃比劃，努力的展現和描述着。

吉野順平是夏目貴志。

一樣的溫柔又好相處，和看上去非常柔軟的頭發，好看的臉。

巴達獸是貓咪老師，雖然獸不知道自己的外型更像是貓咪還是倉鼠。但是角色定位沒有錯。

翔太他們是妖怪，總是追在夏目順平的身後，是壞妖怪。

不知道哪裏戳中了順平。

或許是巴達獸努力揮着的前爪，或許是‘翔太是妖怪’這樣的形容。

吉野順平開始笑。

先是牽動唇角的無聲，再到暢快。

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勝彥目光混然的，看着這樣的他，小獸癡癡呆呆的不再說話。

像等待審判那般，等待那個瞬間——

少年從長笑裏，突然沉寂。

悄無聲息。

空氣沉靜……

“順、順平？”幾乎同一時刻響起，勝彥聽到順平的聲音。

“巴達獸。”

人類的孩子，看向獸身下被拖拽到颀長的影子。那翅膀的部位……如此寬闊、龐大。

電車的窗子投過來樹葉的密影，如同絨羽的墜落。夕光明亮得絕望、清澈而廣鴻。

“死亡是什麽樣子的。”

那是鳴震如喪鐘的聲音。

獸駭然擡目——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順平說這句話的意思，并不是有輕/生的傾向。

而是非常認真的，冷靜到幾乎殘酷的地步，向獸發問，尋求建議。

“人類死亡後，是不是能變成數碼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