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槿婳和姚氏緊張的注視下,穆子訓吞了吞口水道:“胡兄還真讓我跟他做買賣,而且做的不是別的買賣,正是木材上的。胡兄還說這買賣利潤高,穩賺不賠,他可以先替我出本金。”

“那你答應了?”槿婳急問。

穆子訓搖頭:“沒有,我記起了你說的那個夢,覺得太邪門了,不敢答應。”

“怎麽說話的,那不叫邪門,那是你爹顯靈,怕你着了別人的道,才特意給槿婳托夢。”姚氏說着合起掌對着虛空喃喃道:“老頭子呀!你在天有靈,就再幫幫穆家,幫幫訓兒……”

“娘子,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胡兄他怎麽看都是個好人。”穆子訓一臉雲裏霧裏的。

槿婳心裏暗笑,抿唇道:“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畫形畫皮難畫骨。你與他多年未見,聽他說了幾句話,見他送了兩串臘肉,就把他當知己,怎知別人是不是放長線釣大魚?反正,這事你萬不可答應他。”

“對,你爹都托夢了,你不信你爹還要去信別人嗎?”姚氏也在一旁幫腔。她一向很信這個。

穆子訓本來還下不定主意,見槿婳和姚氏都這麽說了,只得點頭:“好,我聽爹的,以後不管胡兄怎麽說,我都不會答應的。”

槿婳聽到這一句,長久以來,懸在心口的一塊巨石也總算是落了地。

這一日後,胡定仁又找了穆子訓兩回,穆子訓聽他說得天花亂墜的,很是心動,但想想那“托夢”的事,只得忍痛推脫掉了。

胡定仁見說他不動,漸漸不再上門。

此時,年尾也到了。

家裏邊雖寒骖了些,但貼上紅對聯,年年有魚的年畫,再在大門口挂上一對紅燈籠,看着也是十分喜慶。

除夕夜,新舊交替之時,萬家齊放鞭炮,祈求新的一年順順利利。

在“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中,穆子訓擁住了槿婳,在她耳旁大聲道:“娘子,新的一年,娘子有什麽心願?”

“我要賺錢,賺好多好多的錢。”槿婳大聲嚷道,“相公,你有什麽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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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重振穆家,讓娘子有好多好多錢可以花。”穆子訓亦大聲嚷道。

話音落,鞭炮聲也停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濃的火。藥味,迎風沖鼻而來,卻不讓人讨厭。

槿婳和穆子訓看着鋪了一地的豔紅鞭炮紙,開心地歡呼了起來,互相攙着手回屋裏去了。

元宵過了,天氣暖和了許多。原本才一丁點的小雞崽也長成了半大的雞。

太陽好得很,槿婳打開了雞窩的大門,那四只母雞和公雞便撒歡似地出了雞窩,在院子裏啄了好幾圈後,全攤開嫩黃的羽毛卧在地上曬太陽。

槿婳晾了一盆衣服正要回屋去,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敢問嫂子,這裏的屋子是不是要出租?”

槿婳回過頭,是個大約四十歲上下,穿着品色窄袖衫,相貌氣質十分端莊的夫人。

忙走過去,道了個萬福道:“是,夫人,那租賃的告示就是我家相公貼的。夫人是要租房子嗎?”

“對,我夫家姓張。”那女人道。

“張夫人,裏邊請。”槿婳熱情地把她招呼進了屋裏。

穆子訓不在,家裏只有她和婆婆。

姚氏見有人要來租房子,忙去盛熱水,好給客人沏淡茶。

槿婳請張夫人坐下。

張夫人打量了一下四周,端莊地笑道:“是這樣的,我是松陽鎮的人,丈夫去得早,現膝下只有個十三歲的兒子。”

槿婳聽她這麽說,想她應是守寡多年,心裏一下有些敬佩。

“小犬明年春要參加院試。我帶他進了城,一是聽聞書山學館的李雲淨先生厲害,李先生今年恰好有開館講學,招的都是童生;二是想方便小犬應考。眼下還尋不到一個合适的落腳點,見嫂子你這要出租,便特意來問問。”

“原是如此,不瞞張夫人,我家裏就只有我和相公婆婆三人,年前想着西邊的屋子空着也是可惜,不如租出去,也不至于太冷清。”槿婳說着接過了婆婆端過來的茶,呈到了張夫人面前。

姚氏亦坐下道:“令郎才十三歲,便可參加院試,真真是了不起。”

“小犬自幼愛讀書,也是運氣好些,去歲參加童試,一下便通過了。”張夫人淡淡地說着,眼裏卻有藏不住的驕傲。

姚氏不由得想起了她的兒子穆子訓。

穆子訓通過童試時不過只比張夫人的兒子大兩歲。那時穆家有萬貫家財,他們夫妻倆想着讓兒子早日成家好接手家裏的生意,便把穆子訓從學堂裏叫了回來。

誰知她相公會去得那麽早,穆家又淪落到了這地步!

眼下聽張太太說他兒子要參加院考。姚氏心裏頗不是滋味——要是她的訓兒當年沒有離開學堂,繼續參加科考,今日就算不是個舉人,也應是個秀才。

又閑聊了一陣後,槿婳帶着張夫人細細地逛起了要出租的屋子。

這裏環境清雅,兩個大房間帶着一個小房間,一個月的租金平均下來還不到一兩。

張夫人很是滿意,當下就交了五兩定金。

槿婳對她這位租客也十分滿意,可謂一拍即合。

幾日後,張夫人便叫人收拾了家當搬了進來。

原來除了張夫人和他的兒子外,還有一個十來歲喚作阿來的小書童。

張夫人住一間房,他的兒子和書童住一間房。

張夫人的兒子叫張學謹,年紀雖小,但一身文氣,讓人見了都不敢小觑。

槿婳和穆子訓一早便過來幫忙,見夥計擡了兩口大箱子進了張學謹的房間,打開皆是各種各樣的書籍和文房四寶,一時間皆有些瞠目結舌。

槿婳偷偷地用胳膊肘撞了下穆子訓的腰,穆子訓知道她是又生了讓他去考科舉的心,不動聲色地捏了下槿婳的手,想把她的念想給捏掉。

他已經七八年沒正經地念過書了,那些一直念着書的,都有考個十幾二十回,考得頭發都白了,都中不了秀才。

更何況,二十三歲的他和十三歲的張學謹一比,實在是太老了。

都這把年紀了,媳婦也娶了,哪還什麽精力去讀書考秀才。

回了屋後,槿婳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穆子訓,把那用紅紙包着的十兩銀子放到了桌面上道:“相公,錢都在這,要怎麽花就由相公決定了。”

“……說好買田的……”穆子訓眨了下眼,仔細地注意着槿婳臉上表情的變化。

“那就買田吧!”槿婳應着,半晌,又對穆子訓微微一笑,“聽聞這春耕都是在二月底就開始的,咱們這田怎麽樣也得在三月前到手,這樣才能趕上耕種的好時節。”

“行,我明日就到外邊問問,看看這近處誰家的田願意賣的。”穆子訓松了一口氣道。

“這宅子旁還有塊地空着,我想着過幾日把它翻了,也好先種些菜。”

“這自然好,翻地的事就交給我吧。”穆子訓笑道。只要槿婳不在他面前提考秀才的事,讓他做任何事他都願意。

槿婳瞧了他這模樣,便知他心裏仍排斥着考秀才的事。

她若這會子勸他,怕他是要惱的,只好先把這念頭壓了下來。

二月初,穆子訓便從一姓周的人家手裏買下了兩畝良田。

田買到手了,銀兩花出去了,穆子訓的心也踏實了。

他借了把鋤頭,便開始翻宅子旁的空地。

到底是新手,雖然有力氣拿得起鋤頭,但那地翻得十分不規整。

槿婳和婆婆也是門外人,隐隐覺得這地翻得不對勁,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穆子訓接過了槿婳遞過來的一碗水,一飲而盡,揮手摸了下額上的汗,又揚起鋤頭砸進了結實的泥土中。

鋤頭一勾,土塊便翻轉過來,露出了顯眼的黃。

張夫人被陣陣鋤地聲吸引過來。

在一旁站了好一會後,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幽幽道:“穆東家以前沒翻過地吧!”

穆子訓聽到她這麽說,停下了翻地的動作,倚着鋤頭道:“不瞞張夫人,這還是平生第一次。”

張夫人搖了下頭,挽起袖子,走過去道:“這翻地也是有講究的。”

穆子訓讨教地把手裏的鋤頭遞給了張夫人。

槿婳和姚氏都不由得睜大了雙眼。

張夫人長得端莊,天生一副“太太”的模樣,她們到她屋裏去,她要不是在織布要不就是在繡花,難不成還會鋤地的事?

只見張夫人兩只并不精壯的手穩妥地接過了穆子訓遞過來的鋤頭,她往地裏一踏,邊揚鋤往土裏勾去,邊細心道:

“這鋤頭入了土後,要把力氣往前頭使,然後借勁把土翻出來……這裏的土之前沒種過莊稼,土質結實得很,你看,翻出來的土都是一整塊一整塊的,這怎麽種得了莊稼!所以,穆東家每翻出一塊土,最好順勢把它敲碎了,不然,等要種莊稼時,可又得再費一番功夫了。”

張夫人說着提鋤一敲,剛才還成塊的泥土霎時崩碎。

穆子訓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心裏暗暗佩服,他以為種菜是件很容易的事,有力氣就行,不曾想還有這麽多門道。

“還有,這四邊也得壟好土,那樣澆水時,水沒那麽容易流失,看着也好看……”張夫人邊說邊示範,就像先生給學生講課一般認真。。

穆子訓連連點頭:“多謝張夫人指教,不然晚輩一時半刻地還真只會蠻幹。”

“這沒啥,凡事做多了自然就曉得了。我在鄉下時,沒少幹農活。”張夫人說着把鋤頭交還給了穆子訓,微微喘着氣道:“穆東家是要在這種菜哩?”

“是!覺得空着可惜,不若種些菜。”穆子訓說着擡眼往槿婳那瞟去。

槿婳向前一步道:“張夫人若有需要,也可在旁另辟一塊菜地。”

“那就多謝穆東家和穆娘子了。”

“張夫人客氣了,到時還得請教夫人該如何把菜種好呢!”槿婳笑道。

“都是小事,談不上什麽請教,你們盡管來問。”張夫人爽快地應着。

得了她的指導後,穆子訓再翻地時便得心應手了許多。

兩個時辰後,穆子訓鋤下的空地終于有了菜地的雛形。

勞動使人快樂,看着自己翻出來的地,穆子訓臉上露出了十分興奮的笑。

放下鋤頭後,他便和槿婳還有姚氏商量要在地上種些什麽。

三個人讨論了一通後,決定種些應季的白菜和茼蒿。

第二日,穆子訓醒得比槿婳還早,他在睡覺前便打定主意明日早些到集市上買白菜和茼蒿的菜籽。

哪知,他醒來,一翻身,便覺全身都不對勁。

“哎呀!”穆子訓可憐地叫了出來。

“怎麽了?”槿婳早被他吵醒了,見他叫嚷,有些緊張地道。

“娘子,我的手,我的腰,我的腿都酸得很。”穆子訓坐了起來揉着肩膀愁眉苦臉地說。

“好端端的,怎麽會發酸呢!”

槿婳說着便去按他的腰。

穆子訓眉頭一鎖,叫了聲“疼”。

槿婳瞧着他這矯情的模樣,慢慢想起他昨天翻了一個下午的地。

穆子訓以前養尊處優的,搬到這來也沒幹多少力氣活,昨兒翻了一下午的地,身上的筋肉肯定是吃不消。

槿婳忍不住笑了,替他捏了捏肩膀道:“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過幾日便好了,虧你還嚷嚷,不怕人笑話。”

“在娘子面前有啥不能嚷嚷的,我不怕娘子笑話,”穆子訓說着把整個人都靠在了槿婳身上,“娘子捏得我好舒服,把我全身都捏一遍。”

“自己捏去!”槿婳推開了他,到底是有些心疼他,又摸了摸他的臉道:“你今日先在家裏好好歇歇,買菜籽,下菜籽的事交給我。”

這兩件事都不用使什麽勁,穆子訓便放心地交給槿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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