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隔日,挑了個好時辰,穆子訓便帶了禮品和銀兩到張宅去拜訪張三千。

張三千剛好在家,聽到小輩說,門外來了哥叫穆子訓的。

張三千想穆子訓是個敗家子兒,辜負了他老子的期望,很不想見他。

轉過頭來,又想起昔日穆裏候對他的禮待和接濟,便又讓家裏的小輩把他請了進來。

穆子訓見了張三千後,敬重地給他行了禮,又送上了見面禮。

張三千不知他為何對自己如此客氣。

穆子訓便把那本《論語注疏》拿出來。他怕張三千尴尬,便說這書是他撿到的,今日特來奉還。

張三千見了書,知道是近來家中經濟不好,子孫沒有本事,又把他寫的書拿出去賣掉,心裏很是無奈悲憤。

穆子訓只字不提買書的書,反說是撿的,又讓他十分感動。

他拿過了穆子訓雙手遞過來的《論語注疏》,呆了半晌後,又把書遞給了穆子訓:“既被賢侄撿到了,那就是賢侄與這書的緣分,賢侄好生收着吧!”

“張老先生如此美意,晚輩惶恐。老先生博古通今,滿腹經綸,能得先生大作,是小侄的榮幸。”

穆子訓給張三千戴了一頂高帽後,又适時地拿出了一個紅紙包道:“這裏有十八兩銀,聊表小侄對先生贈書的感激之情,還請先生笑納。”

十八兩銀可抵得上張家半年的衣食所費,張三千連忙擺手道:“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張老先生萬要收下,先生與家父乃是至交,這些時候因有事耽擱,也不曾來拜訪,小侄心裏一直愧疚,還請先生莫怪。”

張三千見穆子訓說話做事跟以往有很大不同,默了一會道:“賢侄如今在何處高就?”

“說來慚愧,穆家敗落在小侄手裏,小侄常感愧于天地祖宗。小侄少時,有幸過了童試,今年春,想着若有朝一日能求得一點半點功名,也可光耀穆家門楣,便又撿起了幾年不曾讀過的經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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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千聽罷,撫掌感慨道:“賢侄頑石點頭,裏候兄若在天有靈,也可瞑目了。”

穆子訓見張三千對自己的印象好轉,便适機向張三千說出了題字的事。

穆子訓親自來拜訪張三千,又是替他遮掩“家貧賣書”的事,又是給他戴高帽,說好話,早就把張三千哄得心歡耳順。

張三千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題字的事,又問起了穆子訓讀書的情況。

穆子訓把讀書的事一一說了,張三千道:“李雲淨的《大學》《中庸》講得好,但對于《孟子》卻不通透。”

當朝考秀才只考一科經義,即以經書文句為題,而這書指的便是《論語》《中庸》《大學》《孟子》四書。

穆子訓聽到他這麽說,感嘆道:“家父在時,曾對小侄說,若論對《孟子》的研究,放眼城中,無人能與老先生比肩。”

穆裏候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只有穆裏侯和穆子訓知道。但穆子訓那表情和語氣卻很是煞有其事。

“裏候兄太看得起我張三千了,老朽不過略有些心得罷了。”張三千說得謙虛,神色卻并不謙虛。

“不瞞先生,《孟子》恰好也是小侄的弱項,不知小侄往後可否前來叨擾張老先生?”

“賢侄盡管來。”張三千爽快地說着。

穆子訓聽言,趕緊離席向張三千鞠了一躬。

張三千性情古怪,不會輕易指導別人,早年迫于生計,也曾設館講學,後來因鬧了些糾紛,便不願再講學,如今主動開口說要指導他,簡直讓穆子訓喜出望外。

拜別了張三千後,穆子訓徑直回了家,把幾件好消息都跟槿婳分享了。

槿婳聽罷,十分高興,覺得這是穆子訓要時來運轉的好兆頭。

幾天後,選了個吉日吉時,穆子訓和槿婳帶着禮盒親自到張三千家求墨寶。

張三千勁筆疾走,美人妝三字寫得潇灑靈動,一如美人新妝初成。

為顯新意,穆子訓請示了張三千後,在“妝”字下方繪了一朵芙蓉,寓意“清水出芙蓉”,也權當是新店獨一無二的标記。

槿婳十二分滿意,帶了墨寶,請了個做匾額的巧匠,付了定金,便只管等匾額完成後去取。

眼下,貨源找好了,店名取了,匾額的事也有了着落,槿婳一鼓作氣把租店,修繕的事也辦了。

如此一來,倒比預計的多支出了二百兩銀子。

這筆錢,她是再拿不出來的,思來想去,只能厚着臉皮再去找宋承先借。

宋承先得知她的來意後,二話不說就把二百兩銀借給了她。

除之外,他還替槿婳打通了官府的關系,幫她拿到了經商權。

槿婳得他如此力助,感動得不知所以,在心裏暗自發誓,将來若發達了,定要百倍千倍地回報他。

這日早上,學館散學早。

穆子訓離了學館後沒有回家,而是徑直往十八裏街去了。

十八裏街是城裏最熱鬧的商街之一,美人妝就開在十八裏街上。

槿婳最近忙着新店的事,早出晚歸,家裏的事基本都交給婆婆姚氏打理,小梅這個小丫鬟也被她叫來店裏幫忙。

眼看中午快到了,槿婳整理着貨物,覺得肚子空得很,便給了小梅一串銅板,讓她到外邊買幾個烙餅來充饑。

小梅剛出去沒多久,穆子訓卻來了。

他穿着一件長布衫,腋下夾着書和筆,手裏提着一個紅色的小食盒。

“相公,你怎麽來了?”槿婳放下了手裏的東西走了上去。

“我來給你送吃的。”

“我剛讓小梅去買烙餅了。”

“無妨,烙餅今晚可以當宵夜吃。”

槿婳想想也是,便不再說些什麽。

穆子訓把食盒放到了櫃臺上,拍了下盒蓋子道: “娘子,你聞聞,猜猜裏邊裝着什麽?”

槿婳見他神神秘秘的,低頭往食盒上嗅了嗅:“好像是餃子。”

“聰明,就是餃子。”穆子訓說着打開了食盒蓋子,裏邊放着一大碟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餃子。

槿婳聞着那有些熟悉的餃子味,閉上眼睛道:“招香酒樓的餃子?”

招香酒樓的餃子以皮薄餡厚,香而不膩聞名城中。

槿婳向來愛吃餃子,穆家未落魄前,有時山珍海味吃得厭了,她便會想起招香酒樓的素餃子,因此那時每隔一段時間,穆子訓就會陪着她一塊到招香酒樓吃餃子。

仔細數數,距離上一次到招香酒樓吃餃子,已經快三年了。

太久沒吃到招香酒樓的獨家餃子了,槿婳不僅鼻子記得它的味,嘴巴也記得它的味,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穆子訓看着她這副饞樣,趕緊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塞進她嘴裏道:“試試,還是不是當年那個味。”

槿婳邊嚼着餃子邊滿足地道:“嗯……沒錯,我吃着比以前還要好吃。等我們以後有錢了,我要天天都吃招香酒樓的餃子。”

穆子訓聽到她這麽說,隐隐心酸,他又夾起了一個餃子去喂槿婳:“剛才那個是白菜餡的,這個是豬肉餡的。”

“啊……還有豬肉餡的,好吃,豬肉餡的比白菜餡的好吃太多了。”槿婳現在可饞肉了。全不像以前只挑白菜餡的素餃吃,嫌肉餡的膩人。

穆子訓看着槿婳狼吞虎咽的模樣,心疼地叮囑道:“娘子,你慢點吃呀!小心噎到了。”

槿婳聽到他說起“噎”字,想起了自己前世是怎麽死的,趕緊拍了下臉頰,放慢了咀嚼的動作。

“再吃一個,一定要輕輕咬,慢慢吃。”穆子訓邊把餃子塞進槿婳嘴裏,邊叮囑道。

槿婳咬了下餃子,卻覺有些硌牙,睜大眼定睛一看,餃子裏居然包着兩顆珍珠。

她看着穆子訓那張忍俊不禁的臉,拿過餃子,掰開了裏邊的餡,裏邊赫然是一對珍珠耳墜。

這珍珠耳墜正是她年前交給穆子訓,讓穆子訓到當鋪當掉的那一對。

看着槿婳驚訝的模樣,穆子訓微笑着道:“我把我抄的一本經書賣給了齊舉人家的公子,他給了我三兩報酬。”

聽到他這麽說,槿婳才想起——這兩個月,她因為忙着店裏的事,每天累得很,夜裏都是早早睡下的。

每次她睡覺時,穆子訓都還在燈下看書寫字。

她也不是沒發現他在抄書,可她以為那是功課,或者穆子訓抄來自己讀的,沒想到他卻是抄來賣的,只為了給她贖回她戴了好多年的珍珠耳墜。

“相公。”槿婳鼻子一酸,眼睛一下子濕潤了。

“傻娘子,有啥好哭的,這不是你最喜歡吃的餃子嗎?還有這珍珠耳墜,也是你最喜歡的,現在這兩樣你都有了。”

是呀!她什麽都沒說,可他都放在心上了。

槿婳擦了下淚,看着被她掰開的餃子,故意怨道:“你也真是的,虧你想得出來,把珍珠耳墜包到餃子裏。”

“我想給娘子一個驚喜。”穆子訓搔了搔頭,笑着解釋道:“別人過冬節吃餃子,還往裏邊包銅錢,誰吃到誰一年就都走好運。”

“這麽有趣。” 槿婳一時間似想起了什麽,眨着兩個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穆子訓道,“ 如果能把這種驚喜用到做買賣上,一定能吸引到很多顧客。”

“額……”穆子訓想了想,驚訝道:“娘子不會是想在胭脂水粉裏藏銅錢吧!”

虧他想得出來。

槿婳噗嗤一笑:“要是我買的胭脂水粉裏藏着銅錢,我準樂得很,但這不好藏呀!”

槿婳想了一會,俯過身,在穆子訓耳旁低聲說了好一陣。

穆子訓聽完後,皺眉道:“這可以嗎?”

“你在質疑我?”

“不,不是,我哪敢質疑娘子!”

“那就這麽決定了。”

槿婳随手夾了一個餃子塞到了穆子訓嘴裏,把穆子訓還想說的話都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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