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穆宅。

乳娘高氏正抱着辰生坐在天井旁納涼。

天井正中間放着口高大的荷花缸,正是荷花盛開的季節,碧綠的荷葉上,幾朵紅荷競相綻放,啥是好看。

高氏聞着淡淡的荷香,低下頭親了親辰生小小的腦門,辰生身上的奶香與荷香混在一起,倒是好聞得緊。

她是窮苦人出生,生下自家的孩子,喂了他八個月後,便到穆家來了。

穆家待她好,給了她體面,也讓她家裏的人都吃上了飯,她心裏感激,便拿辰生當自個的兒子一樣疼。

楊婉兒穿了身幹淨的月白薄裙,梳着雙鬟髻兒。她站在廊下出神地望了高氏和辰生半晌,提起裙子迤迤地往高氏那走去。

這是她來到穆家的第三日,不僅心緒已日趨平靜,對自身的處境也有了更清楚的認識。

楊家敗落了,她爹和她娘都去了,她再也不是那個衣食無憂的富家小姐。

她哥哥楊大壯是絕對靠不住的。她的奶奶陳氏年紀又大,保不住哪一日就兩腿一蹬走了。

她好不容易從那一窮二白,雞飛狗跳的家逃了出來,她要是再回鄉下,這輩子就算完了。

不管以前她有多麽不喜歡槿婳這個表姐,如今槿婳就是她的依靠,她的希望。

槿婳有錢,槿婳住城裏,槿婳的相公是文曲星下凡……只要能留下來,哪怕是要她像狗一樣朝着槿婳搖尾乞憐,她也認了。

因此這兩日,在槿婳和姚氏面前,她都是低眉順眼的模樣。

可只是低眉順眼還不夠,她得讨好槿婳,她得讓槿婳知道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楊婉兒,而辰生是槿婳的寶貝兒子,對辰生好,便是讨好槿婳的一種方法。

楊婉兒停在了高氏面前,彎下腰,伸出手溫柔地笑道:“小辰生,讓姨娘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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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生還不滿十個月,小身子脆得很,高氏見楊婉兒是個細手細腳的年輕姑娘,一沒生育二又沒帶過孩子,怕她手生摔着了辰生,賠着笑道:“表姨子剛來,不知道小少爺認生呢!”

楊婉兒有些自讨沒趣,又不願就這樣走了,便伸出手摸了摸辰生白嫩的小臉,逗道:“辰生真可愛,辰生真乖,姨娘可疼辰生了。”

辰生看着楊婉兒,“咿咿呀呀”地應了兩聲。

楊婉兒自作多情地樂道:“哎呀!辰生也很喜歡姨娘呢!”

高氏聽了這話,又賠起了笑。

楊婉兒笑着笑着直起了腰,正見小竹引着位男子往大廳走去。

那男子穿了身料子極好的寶藍袍子,相貌英俊,氣度也很是不凡,楊婉兒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她見他進了大廳,想他定是來找槿婳的。

莫非是來和槿婳談生意的不成?

那必定是了,見他的衣着打扮也知他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

楊婉兒有些心動,似是無意地對高氏道:“剛才進去的那人,倒是不曾見過。”

“那是少奶奶的結拜義兄宋公子,知安堂的少東家……”高氏道。

“義兄,知安堂……”楊婉兒沒想到槿婳竟然還有結拜的兄弟,略一思忖又問,“也沒聽表姐提起過這事,表姐的義兄也是我的義兄,不知這位義兄可成家了?”

“沒有。”高氏道。

這個回答讓楊婉兒喜出望外。

她曾發誓,她若要嫁人,必要嫁個有錢又長得英俊的。

這宋承先裏裏外外都是她理想中的人。

且以她目前的情況,要想迅速翻身,嫁個好人家是最好的方法。

她若能嫁入豪門,成了豪門太太,也不必再在槿婳這寄人籬下,過着戰戰兢兢的可憐日子。

老天爺偏在這時讓她遇見了宋承先,她豈能白白浪費這大好機會。

宋承先今日到穆家來,不為別的,只為和槿婳交待已把楊大壯贖出的事 。

把事情交待清楚後,宋承先便離開了大廳,準備回去。

楊婉兒自他進了大廳後,就一直等在走廊處。

見宋承先出來了,心裏好不激動。

待宋承先走到回廊處,楊婉兒便假裝自己看花時不小心被蟲子吓到,十分可憐嬌弱地“啊”地一聲,向後撞在了宋承先身上。

宋承先被吓了一跳,瞧着這冒失的姑娘眼生得很,只當她是槿婳家裏新來的丫鬟,扶住了她道:“小心。”

楊婉兒擡起頭來,目光盈盈地朝宋承先行了一禮:“多謝宋哥哥。”

“宋哥哥,”宋承先不由得一愣。

楊婉兒解釋道:“你是槿婳表姐的義兄,婉兒自也要喚你一聲哥哥。”

“哦。”宋承先這才明白,原來這位冒失的姑娘不是丫鬟,而是槿婳娘舅家的表妹。

“不小心把宋哥哥的衣服弄皺了……”楊婉兒說着舉手往宋承先肩上摸去。

宋承先原本就不喜歡楊家的所作所為,這會子見楊婉兒舉止輕浮,心裏頓生幾分厭惡。

他躲過了楊婉兒伸過來的手,臉上雖還帶着笑,語氣卻冷冷的:“無妨,我還有事,告辭。”

在這之前,楊婉兒做了很多假設,比如她倒在了宋承先懷裏,宋承先立即就被她迷住了;宋承先溫聲細語地問她可受了傷;宋承先誇她長得可比她表姐美多了……

但她怎麽也沒想到宋承先會這麽不把她當一回事,甚至還有些讨厭她。

楊婉兒心裏好不憋屈,氣得都想哭了。

不等她消了氣,陳氏忽來喊她到大廳去,說是她表姐找她。

楊婉兒只得收拾了下心情,随陳氏進屋去。

槿婳坐在廳裏,見她倆都來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把已經替楊大壯還了賭債,賭坊老板不會再找她們麻煩,還有楊大壯被打成重傷的事一一說了出來。

“錢……真的都還了?”陳氏有些不敢置信。

她帶着楊婉兒來到這後,槿婳只叫她們先住下,并沒有提要給楊大壯還債的事。

而且那筆錢可不少,她們也沒指望槿婳能還,能容她們在這裏住上一段時日,躲避風頭便是槿婳大度了。

槿婳見陳氏和楊婉兒不太相信,把宋承先交給她的收據拿了出來。

陳氏不識字,楊婉兒也不認得幾個字,槿婳便把上面的字念了一遍給她們聽,又給她們看了上面的手印。

确定錢已還了,不用再賣身賭坊老板了,楊婉兒喜極而泣:“太好了……我不用再給那糟老頭子當小妾了。”

“沒錯……這真是太好了……大壯也放出來了……”陳氏也跟着激動歡喜了起來。

她看了看槿婳,心裏有說不出的感動。到底是她乖外孫女,關鍵時刻,還是她的“二丫”靠得住。

“快……婉兒……快給你表姐磕頭。”陳氏叫道。如果不是槿婳,她哥可能就沒命了,如果不是槿婳,她早就掉進狼窩了。陳氏覺得楊婉兒就該給槿婳磕這個頭。

楊婉兒聽到陳氏這麽說,只愣了半晌,雙膝一彎,便跪下了。

反正幾日前她已經給槿婳跪過了,再磕個頭也沒什麽。

“別了,”槿婳扶住了楊婉兒,把她拉了起來,輕聲道,“你有這份心就好了。”

“謝謝表姐,我一定會好好報答表姐的。”楊婉兒含着淚道。

槿婳覺得這是楊婉兒這麽多年以來,說的最懂事的一句話。

她拿出了一包銀子,對陳氏和楊婉兒道:“現在事情解決了,你們盡管放心地回去,賭坊的人絕不會再來找你們的麻煩。這裏有五十兩銀子,你們也一塊帶回去,讓大壯找份正經的事做,亦可做些買賣,只是切莫再賭了。”

槿婳說到這,神色一變,又毅然道:“再有下次,任憑誰來求我,我都是不會再管的。”

“外婆知道了……外婆這次回去,一定管死那臭小子。他要是再敢惹事,我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把他的腿打折了。”陳氏道。

她現在七十來歲了,真要跟楊大壯動起手來,只會吃虧。

槿婳安慰道:“外婆莫要說氣話,表弟再怎麽樣,也不敢跟外婆你動手。希望他從此後能改邪歸正,也不辜負了我的一番苦心。舅舅和舅媽若在天有靈,也得以安息。”

陳氏聽到槿婳提起她兒子,不由得又掉起了眼淚。

楊婉兒在一旁聽着她倆的對話,越聽心越沉。

槿婳這是要打發她們回去!

不,她不想回去,她不要再回到那個鳥不生蛋的鄉下過苦日子。那幾十兩銀子能頂什麽事?楊大壯不會再有出息的。他只會拖累她,她要是回去,就永無翻身之地。

而且她已經到了适婚的年紀,回到鄉下,她能找到什麽樣的好人家?她不想嫁給那些家境一般,粗魯,俗氣,只會種地,或者只會做些蠅頭小利生意的鄉巴佬。

她受不了那種苦。

她出生時,楊家在她姑父的幫襯下已是有吃有穿,她自認自己天生就是小姐命,不該過窮日子。要是這輩子只能待在鄉下,成為一個沒日沒夜勞作的村婦,她寧願死。

想到這,楊婉兒忍不住哭了出來。

“婉兒,你怎麽了?”槿婳不解地問。

“表姐,我不想回去,我舍不得你……你讓我留在你這好不好?”楊婉兒扯住了槿婳衣服上的袖子求道。

“你哥哥他現在受了傷,正需要人照顧,外婆年紀又大了,你總不能讓她

老人家一個人回去。”槿婳為難道。

“可……可我不想回去,我害怕……我……我不回去……”楊婉兒一時間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只能重複地說她不想回去。

“二丫!你表妹她年紀還小,不懂事,你別理她了。”陳氏對楊婉兒的行為十分不滿。

她雖然也埋怨楊大壯爛賭差點搞得家破人亡,可楊大壯再怎麽樣也是她的孫子,楊家唯一的香火繼承人。

聽到槿婳說楊大壯傷得重,陳氏是恨不得早些回去照顧他的。

如今楊家已經沒什麽人了,楊婉兒這個未出閣的姑娘,居然還不願回去,只想把她這個老奶奶和親哥哥撇開,陳氏是無論如何也不答應的。

楊婉兒見槿婳和陳氏皆是态度堅決,知道自己哭鬧也沒用,只得憋着氣随陳氏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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