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殷衡心中怒氣騰騰,卻又憋屈至極,一路上就算是蘇卿不斷安慰也無濟于事,他滿心都是自己被一個庶女嫌棄羞辱了。

這口氣他咽不下,但殷衡瞥了瞥自己稚嫩的爪子,嫌棄地別過頭,他才不會蠢到去撓幾下就算解氣。

芳落院中,蘇玉潆靜心養了幾天病,蒼白的面色逐漸紅潤起來,養病期間她也在時刻關注着明暇院的動靜,得知蘇卿只是待在院子裏逗貓,她也不急。

蘇丞相大概是稍微念及她,在她養病期間特地免去了晨昏定省,蘇玉潆樂得自在,沒有了這些,她也能少一點被周桑月針對。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着,巧雲如往常一樣踏進屋子,但這次卻帶來了不一樣的消息。

“當真?”蘇玉潆挑眉望向她,似乎是在确定真假。

巧雲點點頭,她注意到今日大小姐命人取了兩套男裝,可府上并無少爺,所以是誰用不言而喻。她躬身退守在一旁,留下蘇玉潆一個人若有所思。

終于來了。蘇玉潆松了一口氣,又有些慎重,繼續讓巧雲去看着明暇院,她只需要在蘇卿從後門走之前趕到就行了。

她露出一抹笑,靜靜候在屋中,像一只伺機而動的獵手。

蘇卿帶着同樣穿了男裝的婢女仰月到了後門,剛到這裏,就被一抹人影吓了一跳,連忙拉着仰月往樹後躲了躲,那人在這時恰好露出半邊側臉,正是蘇玉潆。

蘇卿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帶了點疑惑,她在這裏做什麽?不過礙于自己穿的是男裝,她也不好貿然上去,只能暗暗觀察。

蘇玉潆早就聽到她們的腳步聲了,更是故意露出半邊臉方便她們認出自己,只不過等了許久也不見她們有什麽動靜,蘇玉潆沉默地轉過半個腳尖,裝作驚訝的樣子看着她們。

“你們……”

她轉過來得突然,蘇卿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猝不及防和她對上了視線,然後尴尬地扯了扯衣擺:“三妹妹在這兒做什麽?”

蘇玉潆勉強笑了一下,微微低垂下頭,眼睛裏黯淡憂愁的情緒暴露無遺:“姨娘前些日子病了,也不知道如今是否好些了,我不能出去,這裏是離姨娘最近的地方……”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裏,蘇卿忽然抿了抿唇,眼底浮現一絲同情,她猶豫了片刻,開口說:“我和仰月正要出去,三妹妹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Advertisement

仰月用輕而急切的聲音阻止:“小姐!”

她們本就是偷溜出府,再加上主母向來不喜三小姐,若是被主母知道了,定要惱怒的!

蘇卿卻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樣,輕輕瞥了仰月一眼,她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蘇玉潆捏着裙擺,看上去搖擺不定:“可是……若是被發現了,會連累你們。”

仰月因為這句話,對三小姐的看法稍微好了一點,随即期待地看向蘇卿,希望她能改變主意。

“無妨,母親不會罰我們的,若是要罰,那我們就一起受罰!”蘇卿似乎也想起了蘇玉潆被罰的時候,嘴角不免繃直了些,硬邦邦地說,“再說,你不想去看看谷姨娘嗎?”

蘇玉潆臉上變幻莫測,看着為難極了,但最終還是咬牙同意了。

她們在這裏耽誤的時間太久了,蘇卿來不及再命人去拿一套男裝,便讓她直接跟着她們出去。

綴在兩人身後的蘇玉潆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淡了臉上的表情,靜靜跟在她們身後,和前方鬼祟激動的二人大不相同。

她的目光落在蘇卿身上,晦暗不明,她這時才忽然發覺,或許原書說得沒錯,她就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她利用了蘇卿,這是事實,而且以後還會打着姐妹情深的名頭繼續利用。

蘇玉潆斂下眸子,心頭愧疚和卑劣的念頭不斷攪合、翻滾、撞擊,将濃成一團的情緒壓下時,她輕輕在心底說了一句抱歉。

當她們站在繁華的街道上時,蘇卿開心地回頭望她:“三妹妹,你現在就要去莊子上看望谷姨娘嗎?”

蘇玉潆回神,點點頭:“我不太放心姨娘。”

“好,那我們申時在這裏見。”蘇卿正了臉色,叮囑道。

三人分別後,蘇玉潆片刻不耽誤,首先租了馬車去別莊,姨娘害病是事實,這次出來也不是都為了鋪子的事,她要先去看看姨娘怎麽樣了,不然她無法安心。

車轱辘軋在青磚地板上,相互碰撞滾出獨特清晰的響聲,蘇玉潆坐在馬車上,忍受着時不時的颠簸,連日來沉滞的心情在這時卻撬開了一絲縫隙。

脫離鬧市,離莊子漸漸近了,周圍也逐漸安靜起來,馬車在輕微地頓了一下之後,便徹底停下來了,外面地馬車夫粗啞着嗓子說:“姑娘,到了。”

簾子被挑起,蘇玉潆踩着小馬紮緩緩下了馬車,面前的莊子清清冷冷,大門那裏更是沒有人守着,瞧着就像是沒有人住的樣子,唯一可取的地方,也就是環境清幽了。

馬車夫駕着車停在了一片空曠的地方,蘇玉潆回頭望了一眼,踩着幾乎淹沒在嫩草之間的小路,扣了扣門。

蘇玉潆靜靜等在外面,許久之後才聽見腳步聲,緊接着就是一聲刺耳尖銳的吱呀聲,門縫中露出半張蒼老的面容,冷肅的目光仿佛有實質性一樣從她臉上劃過,就那麽盯了她兩秒,随後大門發出更加刺耳的聲音。

門被徹底打開,面前的人看着四十左右的樣子,身着一身做活的粗布衣裳,卻穿得幹幹淨淨,仔細看去,手上似乎還帶着水漬,隐隐透着一股皂角的味道,頭發被一絲不茍地挽起來。

“桂嬷嬷。”蘇玉潆低聲喊了一句。

“怎麽?上次夫人罰得還不夠?”她冷着臉說。

蘇玉潆沒有在意她這句話,依舊笑意盈盈地說:“姨娘的病好些了嗎?”

桂嬷嬷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側過身,讓開一條路,不耐煩地說:“既然來了,那就自己去看,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空陪你。”說罷,轉身就往一個方向走去,竟是絲毫不關注蘇玉潆。

“桂嬷嬷。”蘇玉潆也像是習慣了一樣,沒有一點不悅,反而好脾氣地叫住她,“這是我攢下的一點私房錢,姨娘,還有勞桂嬷嬷了。”

她将荷包遞過去,桂嬷嬷聞言停下腳步,不客氣地把荷包取了過來,看也沒看就塞到懷中,一言不發地走了。

莊子很大,只不過只有桂嬷嬷和姨娘兩人,除了固定的住處,其他地方多多少少因為沒有人氣而顯得晦暗。

她走了一段路,轉過拐角,聽到大力又急促的撞門聲,偶爾夾雜着幾聲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蘇玉潆在門前站定,房門上了一道厚重的枷鎖,裏面砰砰的捶門聲連着上面的鎖鏈震顫,她眼裏劃過一絲心疼,但她沒有任何動作,蘇玉潆不能把她放出來,只能等她喊累了昏睡過去或偶爾清醒的時候才能進去看。

“姨娘,我來看你了。”

似乎是聽到人聲,拍門聲頓了一下,緊接着如雨點一樣砸在門上,哭喊聲越發大了,嗚嗚咽咽,語不成句。

“我在相府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雖然不受重視,但也不是誰都能欺負的。”蘇玉潆的語氣很輕柔,好像在安慰一般,她認真地盯着門,目光仿佛透過去看到門後的姨娘,“你再等等我。”

蘇玉潆從莊子上離開時,是桂嬷嬷來送她的,直到她坐上馬車,重新回到了京城,也沒有聽見刺耳尖銳的閉門聲。

她置身熱鬧繁華的京城,深吸了一口氣,當年姨娘被送往莊子上時,随行的僅有一人,不僅好吃懶做,還欺負姨娘神志不清常常辱罵,她那時全都知道,卻有心無力,後來那人突然染上疾病,桂嬷嬷也是那時候來的,人雖然冷漠了些,但該做的都一絲不茍。

蘇玉潆思及過往,心下不由得更加急切了些,催着馬車夫往房契上的地點走去。

沿着一條條道路,穿過重重人群,蘇玉潆在一衆或奢華或精致的牌匾中注意到了一個普通、毫無特色的牌匾——攬星居。

二層樓高的樣子,從外觀來看有些和旁邊的商鋪比起來老舊許多,門前也沒有什麽人。

蘇玉潆站在街上看了半晌,才踏進去,和別的鋪子不一樣,沒有迎上來的店小二,整個鋪子裏只有一個帳房先生,見有人來了也不過擡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低着頭算賬。

她環視着鋪子,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物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角,從幾串埋在其中的獸牙風鈴到簡單單調的木梳,她僅掃了幾眼便在其中看到了不少外邊小攤上的東西,在貼近牆的地方,立着幾個檀木制的大架子,上邊的東西精致了不少,色彩濃烈的鏡子,鑲嵌着寶石金駱駝,還有一些她見都沒見過的東西。

蘇玉潆面色複雜地收回目光,醞釀了半天才問:“這裏主要是賣什麽的?”

賬房先生停下打得劈裏啪啦的算盤,看了她一眼:“什麽都賣。”

“什麽都賣?”蘇玉潆有些訝異,她又忍不住環視了一圈,“店中只有先生一人?”

“沒錯。”賬房先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客人。

她走到檀木架子前,仔細端詳這上面的物件,花紋和紋理不像是京城的東西,看起來倒像是從別地的:“我瞧這架子上的東西倒是稀奇,是哪裏的?”

“相州。”賬房先生瞥了一眼答道。

“那這個呢?”

“南蠻。”

“這個?”

“塢洲。”

……

待她看夠了,蘇玉潆心中也有了點譜了,她慢條斯理地從袖口中掏出一物,笑問:“先生可識得此物?”

帳房先生疑惑擡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有些年頭的房契,等他看請上面寫了什麽後,終于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