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半刻鐘後,蘇玉潆坐在二樓一間雅間裏,裏面的東西十分簡單,僅有一張卧榻、桌子和幾把座椅,靠窗的花瓶裏斜插着一枝桃花,嬌豔欲滴,生機勃勃,看起來每天都有人來換。

“姑娘請。”

吳先生擺了個請的手勢,而後熟練流暢地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見她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枝桃花上,旋即笑了一聲,捋着胡子道:“桃花甚嬌豔啊。”光禿禿的屋子哪有花好看。

蘇玉潆收回目光,點頭贊同。

“鄙人姓吳,敢問姑娘是……”賬房先生拱了拱手,這才疑惑問道。自打谷小姐被送往莊子後,這鋪子的主人就一直是空缺的,如今這位帶着房契而來,不得不讓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谷明姿是我生母。”

“果然是這樣……”吳先生喃喃道,随後站起身,躬身作揖,“老奴有眼無珠,不知小小姐前來,還望恕罪。”

“吳先生這是做什麽。”她連忙起身虛擡了一下,“我還未曾替姨娘謝過吳先生,又怎會責怪于你呢?”

吳先生苦笑着搖頭,揭過這個話題不說,随即含着希冀說:“小小姐這次來是為了何事?可是相府刁難小小姐了?”說着說着,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吳先生眉頭緊鎖。

蘇玉潆搖頭:“未曾,說來慚愧,我也是近來才得知姨娘手下還有這間鋪子,吳先生可否和我說說這裏的情況?”

“小小姐想知道的,吳某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吳先生定了定,捋捋思緒說:“當年老爺還在的時候,谷家不說是富可敵國,卻也是腰纏萬貫,店鋪更是開到了各處,京城貴人多,衣食住行無不精致講究,老爺便在此處開了一家鋪子,名為攬星居,從各地購置來名貴、稀奇的物件,再運到京城賣給貴人們,價錢便翻了一倍不止,不過後來老爺不在了之後,攬星居就沒落了,到現在已經無人知曉還有這家鋪子了。”

說着,吳先生便搖着頭嘆息。

蘇玉潆沉思,這個“各地”肯定不止大陵,就她在木架上看到的,就有來自南蠻的東西。

“若只靠大陵,倒也算不上稀奇。”吳先生說道,蘇玉潆倏爾回神,她在思索的時候竟然問了出來,“也不是沒人注意到這點,有些富庶的商賈便能模仿谷家,把各地東西運到京城來賣,有了競争,我們的東西自然也不值那些價錢,所以自然得想法子留住客源。”

蘇玉潆看着吳先生神秘兮兮的笑,瞬間明白了,所以當年她外祖父不止從大陵進貨,還從其他國家進貨?

就算如此,難道別的商賈不能這麽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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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吳先生道:“當年大陵和周邊國家遠不及如今和睦,有膽子的沒路子,有路子的沒膽子,恰巧老爺兩樣都有,便有了一時輝煌。”思及此,吳先生臉上露出來追憶的表情。

原來如此,蘇玉潆有些小小的唏噓,誰能想到谷家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呢,她神情忽然一愣。

“姨娘手下,似乎只有這一間鋪子。”蘇玉潆蹙眉,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谷家再怎麽落沒,也不該只剩一間鋪子。

“這……這……”吳先生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還請先生毋需對我隐瞞。”

“當年小姐嫁與蘇清遠時,老爺已經不在了,小姐便帶着整個谷家下嫁,現在……那些鋪子大抵都在蘇清遠手裏吧。”

蘇玉潆一怔,緩緩低下頭,表情複雜,蘇相……夠無恥,拿着她姨娘的嫁妝卻對自己不聞不問。

“小小姐?”

蘇玉潆回神:“我無事。”只是被他難看的吃相震驚到了。

吳先生小心端詳了一會兒,見她看上去确實沒事,就放下了心,不愧是老爺的外孫女,夠鎮定!不像他,當時知道之後氣得一天沒吃飯。

“吳先生,我如今對攬星居的事還不熟悉,以後還要勞煩吳先生了。”蘇玉潆望了一下外面的天色,自知不早了,“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小小姐不再多留一會兒?”吳先生看上去有些不舍,自打谷小姐被送去莊子後,他就沒怎麽見過了,如今小小姐好不容易來了,卻沒法兒多留一會兒。

“我該回府了。”蘇玉潆搖頭,她有些抗拒回相府,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告訴自己再忍忍,總有離開的時候。

她踏出了攬星居的大門,手中多了幾本賬本、庫存冊子和一塊刻着“谷”字的玉佩,吳先生告訴她,只要拿着這塊玉佩,去找街東頭一個叫小八的小乞丐,他就能給你把信送到攬星居來。

蘇玉潆握緊手中的東西,摩挲着玉佩,若有所思地看了身後的牌匾一眼,随後向着約定好的地方走去。

……

蘇玉潆到的時候,蘇卿和仰月還沒有來,她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後,就看見兩人過來了,離得近了才看清蘇卿臉上的紅暈,蘇玉潆一琢磨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不過她也不會多事去問。

蘇卿恍恍惚惚回過神,像是才注意到蘇玉潆一樣,目光下滑,愣了一下才說:“三妹妹,你……買了這麽多書啊?”

“我瞧這些游記挺有意思的,就買回來了,大姐姐可要看看?”說着,她做樣要遞過去一本。

蘇卿連連擺手,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似乎一點都不記得自己穿着男裝,“饒了我吧,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還要我看書?”

蘇玉潆笑了笑,蘇卿雖是飽讀詩書,但她卻比誰都不喜歡,若不是周桑月強硬要求,才女的名號也不會落在她頭上,她就是料定蘇卿不會接才敢遞過去的。不過不愧是女主,即便是不喜歡的,也能做到如此之好。

她們從偏門進去,沒有驚動任何人,但蘇玉潆卻覺得以周桑月的手段,說不定早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在她們沒走過久,就看見周桑月身旁的嬷嬷微微含着腰,請二人去了主母院中。

蘇卿和蘇玉潆對視一眼,跟上嬷嬷,蘇卿在沿途的時候,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蘇玉潆看過去,只見她遞了個安慰的眼神。

嬷嬷将人帶到院中就自覺站到了周桑月身後,斂眉垂目,一派恭恭敬敬的樣子。

周桑月還沒說什麽,蘇卿倒是率先一步走上前說:“母親,是我帶三妹妹出府的,要罰就先罰我吧!”

周桑月微微愕然,随即有些不悅,她掃了一眼蘇卿身上的男子裝束,眉頭不由得皺得更緊了,呵斥道:“我教給你的莫不是都忘了?一個大家閨秀穿着男子衣着出門,成何體統!”

蘇卿自知理虧,一時間有些語塞,她抿了抿嘴唇,倔強道:“女兒有錯,母親要罰便罰,不過三妹妹無辜,還請母親明辨。”

周桑月不在前堂審問的原因就是因為卿兒也在其中,她想罰的不過只有蘇玉潆一人而已,卿兒以往從不會這般頂撞她,定是蘇玉潆唆使的!

“卿兒!你先下去。”她沉了聲說道。

蘇卿倔強地站在那裏。

到底是愛女心切,不舍得重罰,周桑月退讓了一步,“你們将家規抄上二十遍,禁足五天。”

鋒利的目光從蘇玉潆身上劃過,就算這次有卿兒替她擋着,她也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蘇卿也知道見好就收,暗中朝蘇玉潆眨了眨眼,随即兩人離開了院子。

和蘇卿分別之後,她獨自一人回到了芳落院,剛一進去,就看不停張望的巧雲,見到她後,眼睛猛然一亮,急忙走上前關切道:“夫人可是罰了小姐?”

見她點頭,巧雲又急又怒,“這次又是做什麽?罰跪還是禁食?”話未說完,自己卻先心疼地落淚了。

“都不是,只是抄書禁足罷了。”

巧雲眼角挂着一滴淚,詫異地看着她,遲疑道:“夫人……當真是這麽說的?”

“替我準備筆墨紙硯吧。”蘇玉潆平靜點頭,接下來的幾日就要待在府上了。

夜色濃重地席卷而來,吞噬了天際瑰麗的色彩,銀色的星子灑滿了幕布,像一條流瀉而下的銀河。

蘇玉潆的屋中亮起一抹暖色的光,影影綽綽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時不時蘸了墨水寫着什麽。

她手腕輕輕轉動了一下,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随即把筆擱下。

五日的禁足眨眼間就到了最後一天,這五日她也不是白白浪費了的,那日從府外帶回來的游記中,夾雜着鋪子的賬本,她仔細翻閱了一下,這些年在吳先生的經營下,雖沒有大賺,卻也不至于虧損。

就在她思索間,一聲輕微的貓叫喚回了她的思緒,蘇玉潆擡眼掃去,窗戶不知何時被推開了,一只橘色的貓正端坐在上面,金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殷衡?他來做什麽?

蘇玉潆訝異,卻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裏。

只見那只橘貓身形靈活地跳下窗,像是巡視自己的領地一樣轉了一圈,然後蓄力猛地竄到了她面前。

因為他的動作,燈盞裏的燭光閃動了幾下,蘇玉潆沉默地看着他,她視線下移,一雙小爪子牢實地踩在她剛抄好的宣紙上,蘇玉潆頓時木着一張臉。

見他沒有挪開的意思,蘇玉潆當即要伸手去揪他的後頸。

殷衡從她的神色就知道蘇玉潆想幹什麽,閃身躲避的同時,還不忘叼着一些宣紙,一只前爪輕輕搭在紙上,仿佛只是無意的,蘇玉潆卻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一雙金黑色的貓眼挑釁似的,他向來睚眦必報,蘇玉潆羞辱他,他也不介意來個小小的報複。

“把東西給我。”蘇玉潆繃緊了嗓音,清透的眼睛裏染上一簇明亮的火焰,她已經知道他來這裏的意圖了,但不過片刻,她眼裏所有的情緒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冷淡。

顯然殷衡不會聽她的,毛茸茸的腦袋輕微擺動着,蘇玉潆不看也知道那雙眼睛裏寫滿了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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