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人用完早膳後,天色已經大亮,蘇玉潆想着左右已經起了,待在府上也無事,就提出和她一起去,蘇卿自然利落同意。
她們進去時,昨日那個醫師正躺在一把搖椅上小憩,擱在肚子上的羽扇随着哼着的小曲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她腳下頓了一頓,便面色自然地走了進去。
頭頂上覆下來一片陰影,那醫師刷的一下睜開眼,見醫館裏來了兩名客人,頓時喜笑顏開地從搖椅上彈起來:“這一大早的,敢問姑娘們是需要那方面的藥啊?小店一應俱全,應有盡有。”
蘇卿懷疑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真的沒走錯地方嗎?
蘇玉潆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開口道:“昨日我送來一只貓,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她這麽一說,面前的醫師頓時拍了拍頭,露出一臉恍然大悟:“原來是姑娘啊,請随我來。”
說着,他領着二人走進了隔間,墊着軟墊的貓籠裏,一團暖橘色靜靜地癱在那裏,一動不動。
蘇卿走上前頓在貓籠前,心疼地看着他,一整條尾巴幾乎沒有好的地方,從頭到尾都被包着,更遑論看不見的內髒了。
“它什麽時候能醒?”蘇卿近得幾乎要湊在貓籠上,目光移都沒移地說。
“這……我也不知道呀。”醫師一臉茫然無辜,他還是個新手,預估不了它醒來的時間,不過它目前狀況挺穩定的,好好養一段時間應該就能醒了。
“我能帶它回去嗎?”蘇卿終于把目光放在醫師身上,詢問道。
他思考了一瞬,搖搖頭認真道:“保守起見,在我這裏能得到最好的照料,我可是整個京城最好的獸醫了。”師父說,做獸醫,首先就是要給自己足夠的信心。
蘇卿見貍奴确實被照顧得不錯,同時又看了看蘇玉潆,她覺得自己應該信任自家妹妹,于是就同意了。
離開的時候,面對醫師“歡迎下次光臨”的表情,蘇卿還是忍不住拉了拉蘇玉潆的衣袖,小聲地同她說:“我感覺他怪怪的。”
蘇玉潆瞥了她一眼,嘴上不說,心裏卻在贊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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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衡在無邊的黑暗裏沉沉浮浮,隐約模糊的聲音不知從哪個方向透過來,沉甸甸的黑仿佛破開了一絲縫隙,他努力朝着微亮而去,就在即将碰到時,盛大刺眼的白光傾覆過來,下一刻,白光如潮水般盡數退去。
卧在軟墊上的貓輕微地動了一下,掀開眼皮,裏頭還帶着殘餘的茫然。
突然一張放大的臉闖進他的視線,殷衡瞳孔緊縮,茫然退了個幹幹淨淨,下意識肌肉緊繃起來,卻遲鈍地感受到全身上下的劇痛,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遭了毒手。
“啊,醒的這麽早啊!”醫師驚奇地又往前湊了湊,圓潤的臉貼在貓籠上,突然猛地挺直脊背,刷的一下回頭,快步走到門口張望起來,然後失望地“啊”了一聲。
殷衡死死盯了他一會兒,發現他沒有威脅後才轉而觀察起四周的環境,瞳孔中閃過一絲驚訝,他沒想到蘇玉潆真的救了他。
一時間心中有些詭異和糾結,說不上來的複雜在心中翻湧,他下意識想動動尾巴,又想起尾骨被碾碎了,于是并起兩只前爪,将頭輕輕擱在上面,一張貓臉上擰成一團。
蘇玉潆是個庶女,還利用蘇卿,算計人……但是她救了自己。
片刻後殷衡似乎是想開了,貓臉舒展開,不管對方品行怎麽樣,對他都是有救命之恩的,到時候同蘇卿一起報了便是,殷衡抖了抖耳朵,在心裏記下一筆。
一連幾天,殷衡待在醫館養傷,自他醒來後第二日,便是蘇卿在探望他,見不着半分蘇玉潆的影子。
不過這也無所謂,他對此倒不是很在乎,現在他就想什麽時候能離開這裏,正想着,一道飽含濃濃深情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貓咪,我們該換藥啦,你乖乖的噢,不要亂動。”
醫師拿了一瓶藥走過來,嘿嘿笑的樣子成功逼退了殷衡,但貓籠太小,盡管他已經緊貼裏側,還是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不斷逼近。
殷衡全身的毛幾乎要炸起來。
“有人嗎?”
就在醫師把籠子打開,正欲抓出殷衡的時候,外間忽然傳來一道溫和的詢問聲,他停頓了一下,飛速把籠子合上,奔到外面,用抑揚頓挫,熱情十足的聲音說:“小店應有盡有,一應俱全,敢問姑娘需要的是哪方面的藥啊?”
籠子裏的殷衡掀了掀眼皮,身上炸起的毛緩緩收攏,這句話,在過去的十幾天裏,他已經聽膩了。
來人沉默了一會兒,溫和有禮道:“我來看貓。”
蘇玉潆一直都知道臉盲這個症狀,但沒想到自己也會遇見一個,所以在聽蘇卿提起這件事時自然而然想起了她第二次去時的場景。
醫師僵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原來是蘇姑娘啊,我這人不太能分辨別人。”
蘇玉潆笑得溫和又疏離,矜持地搖了搖頭:“我能看它了嗎?”
“自然自然!”醫師小雞啄米似地點頭,便帶着她到了裏間。
她一眼就看見了蜷縮在貓籠裏的殷衡,對上他的視線,蘇玉潆清晰地看見他眼裏的驚訝迷惑,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傷勢好轉之後,精神得看起來能上房揭瓦,就是剃了毛發之後有點醜。
“挺精神的。”她評價了一句。
醫師聽這話頓時高興起來,這不就是側面肯定他的努力嗎?于是默默挺起胸膛接受了這句贊賞。
不過他跟在師父身邊多年,似乎也沒見過那只貓內髒受了重傷好的這麽快的,他想了一會兒就放棄了,肯定是因為自己見過的病例太少了,嗯……還有一個原因,是他照顧得好!
“蘇姑娘來之前我正想給它上藥呢,要不蘇姑娘來試試?”醫師想起來這件事,望了望手裏的藥瓶,又望了望蘇玉潆,建議道。
如果貍奴沒有那麽排斥他,他就不會這麽建議了,想到這裏,醫師心裏略微有些心酸,他明明很認真負責了呀。
殷衡刷的一下豎起耳朵,下一秒又放下去,蘇玉潆才不會給他上藥。
“也行。”她拿過藥瓶,在手指間把玩了一下,回道。
殷衡:……
“我指導你。”醫師嚴肅緊張地站在一旁,生怕她那一步出了錯,弄疼了貍奴。
命運扼住殷衡的後皮頸,将他提溜出貓籠,他一萬個不願意讓蘇玉潆來,但那個醫師不知道按住了他那裏,把他牢牢固定住,他扭動着試圖逃出來,下一刻一雙柔軟的雙手按在他尾巴上方,殷衡一下子僵了一瞬。
“別亂動。”
輕輕柔柔的三個字猶如定身咒一般,殷衡也不知道他怎麽就那麽聽話,以前分明挺不喜歡她的。
他的尾巴怕是很難好了,蘇玉潆掃了一條被固定在板子上的尾巴,貓好像是用尾巴來保持平衡的,以後走路會不會東倒西歪?
除了尾巴和內髒,在毛發掩藏之下也有不少傷口,細小的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傷口處的毛沒了,上起藥來也不費事。
冰涼的藥膏塗抹在傷口上時,殷衡猛然想起來自己坑坑巴巴的皮毛,一股燥意湧上臉,他剛才就是頂着這副尊容被蘇玉潆看見的?
羞恥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對,就是這樣,差不多了。”醫師在一旁小聲說,等蘇玉潆處理好後,不知從哪兒端來一碗藥,“這個也要讓貍奴喝了,不過它很乖,可以自己來,是吧小貍奴?”
醫師伸出手想撓撓它的下颌,被它哈了回去,他也不氣餒,把藥碗放在他面前,催促道:“喝吧喝吧,不摸你了。”
按在殷衡身上的大手早就被拿開了,他直直真在原地,頭都不敢擡一下,盯着面前那碗藥,就像上面有花一樣。
“怎麽不喝?”醫師疑惑地問,往日都是很自覺的,今天是怎麽了?
“可能是太苦了吧,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外面有賣蜜餞的,我去買一點。”說着蘇玉潆深深看了殷衡一眼,便挑簾出去了。
“怕苦?”醫師愣愣低下頭,看着在蘇玉潆走後大口大口吞咽的貓,懷疑地重複了一遍:“怕苦?”
殷衡聞言翻了個白眼,他怕苦?笑話,他只是不想在蘇玉潆面前像只貓一樣舔舐,邊喝邊想,不一會兒藥碗就要見了底,醫師瞠目結舌地看完了全過程,他怎麽感覺貍奴喝藥比平時還快呢?
蘇玉潆特地在外面晃悠了一會兒才回去,掂着新買的蜜餞,慢悠悠往嘴裏塞了一顆,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轉了個方向回去,她狀似不經意掃了一眼藥碗,果不其然,碗已經空了。
她沒再提蜜餞的事,轉而問:“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
醫師點頭。
“那能帶回去了嗎?”
他又點頭:“雖然能移動了,但是還沒好全,要仔細養着。”醫師有些不舍,雖然它不喜歡自己,但畢竟養了十幾天,怎麽也有感情了,離別在即,一絲憂愁浮上心頭,他不舍地看着貍奴。
殷衡渾身哆嗦了一下,迅速別開視線。